“師傅?”楊浩先是一呆。繼而大喜,對這個傳說中的神仙,爲老不尊卻詼諧有趣的長輩,楊浩從心底裡有一種親近感,見到他的喜悅卻不是裝出來的。
呂洞賓嘿嘿一笑,一展身形穿窗而入,瞄他一眼道:“長吁短嘆的,可是爲了女人?”
楊浩點點頭,呂洞賓笑吟吟地道:“這就對了,除了女人,還有什麼是擱不下的?爲師這一輩子,紅塵是早已斟破了,就是看不破紅粉,吾徒頗爲爲師之風,足以傳我衣鉢了,幸甚,幸甚。”
楊浩苦笑道:“師傅,你就別打趣我了,你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說起來真是……,算了,這些煩惱事不提也罷。對了。我還以爲師傅此番去探望扶搖子前輩,至少也要在那裡住個一年半載,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呂洞賓一聽,變色道:“不回來不成,陳摶那個老牛鼻子教徒弟還真有一手,她隨陳摶學藝這些天,爲師冷眼旁觀,旁的本事爲師還不曉得,只是那一身武功的進境實在驚人,那個狗兒也真是學武的天才,武功進境一日千里,看得爲師心驚肉跳。
你別看她小小年紀,這樣下去只需一年功夫,你就得讓她比下去。再過三年,你便拍馬都追不上她了。爲師每天看到她,都會想到你望塵莫及的悽慘模樣,真是心有慼慼焉,怎麼還能心安理得地在太華山上待下去?”
楊浩大喜道:“狗兒學武竟有這般天份麼?好!好啊,這孩子孤兒寡母的,瞧着讓人可憐,今後有了一技之長,也算是出人頭地了。”
呂洞賓斜眼瞄他,憤憤然道:“沒出息,陳摶的徒弟有天份,我呂洞賓的徒弟就沒天份?這算什麼道理?論身份論地位,我呂洞賓比他陳摶可還高着幾分,難道我的徒弟就該讓他的徒弟比了下去?”
楊浩陪笑道:“弟子愚鈍。有負師尊厚望。其實師尊學究天下,詩才武藝蓋世無雙,有您這樣的名師指點,徒兒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不過,學武要有天份固然是一方面,再者說狗兒年幼,現在學武築基,我這已經成年的人自然比不得他,並不是師傅不如他的師傅。
更何況,不管有怎樣的名師調教,不管什麼樣的本領,都沒有投機取巧的途徑,狗兒居於太華山上,不問世事,潛心習武,心無旁騖之下方有這等進境,那也是他用辛苦和汗水換來的。弟子慚愧,做了這蘆州知府,諸事纏身,每日用來習武練功的時間終究有限,將來在武學上的造詣不如狗兒。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呂洞賓本來吹鬍子瞪眼的正在發怒,聽了這話沉吟有頃,頷首說道:“唔,你這話也有道理,說起來你師傅是本無爭勝之心的,可是如今既已起了這個念頭,總不能就此偃旗息鼓。想那陳摶弟子衆多,僅是他那大弟子無夢,就給他收了徒孫三百多人。
你就算舍了官位前程隨我入山專心修道習武,將來也未必比得過他的徒子徒孫勢大,爲師懶散了一輩子,卻也無人能與我爭風,不收徒弟也就罷了,如今既收了你這徒弟,做師傅的總不能不管不顧,讓自己的弟子將來受人欺負,說不得我也要走遍天下,去尋幾個根骨奇佳的孩子,給你教出幾個師弟來撐門面。”
“師父,”楊浩感動地道:“師父授我絕學,弟子已感激不盡。師父是世外高人,如散仙一般逍遙自在的人物,向來率性而爲,無拘無束,何必爲了弟子這般辛苦。師父若是想要多收幾個徒弟,讓呂氏門人開枝散葉,廣傳天下,弟子是十分贊成的,但是師父卻不必爲了徒弟這般操心。弟子與狗兒情意深厚。斷無爲敵的理由,再說,徒弟也不是一定要在武學上開宗立派,揚名千古,弟子的天份和前程,又不在這兒。”
“噫!”呂洞賓撫掌,轉嗔爲喜道:“不錯,不錯,我的徒兒天份不在這裡,你要讓他陳摶的徒弟屈居身下,也未必要靠武功,傳承我全部衣鉢,看來是指望不上了你,不過既是我酒色財氣呂洞賓的開山大弟子,總也不能本領太差,墮了爲師的威風。爲師在此再住半個月,趁這功夫,把爲師最拿手的內丹功法雙修秘術傳你,你依爲師所授,好生習練,將來的成就也不致太差……”
“什麼?雙修之法?師傅不是修道人麼,還懂得房中術,師父要教我房中術?哎喲!”一語未了。楊浩頭上便捱了一個爆粟,腦瓜仁都覺得生痛。
他是真的大吃一驚,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師傅一個出家人竟懂得房中術,光看呂洞賓那仙風道骨的模樣,楊浩早忘了道家還有合藉雙修之法。本來,有這樣的功夫,恐怕是個男人就想學上一學,可是摺子渝剛剛憤而離去,楊浩正是滿心悲苦的時候,哪裡提得起興致。剛剛還聽說師父要與扶搖子別一別苗頭,去尋幾個根骨好、悟性佳的弟子傳授一身本領。光大本門,臨走還念念不忘要傳自己房中術,難道要讓自己在婦人們面前大逞威風?也算是爲他酒色財氣呂老祖揚了威名?一想至此,楊浩只覺哭笑不得。
誰料呂洞賓聽他把自己最得意的雙修秘術說成房中術,就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又像一個明明寫的是後宮,卻硬被無知小輩指爲種馬的可憐作家,跳將起來,氣極敗壞地道:“不學無術,淺鄙無知,誰說雙修之法就是房中術?說出去無端惹得修道之人笑話!
爲師修的是內丹術,內丹術練的就是性命雙修,何謂之性?元始真如,一靈炯炯是也。何爲之命?先天至精,一氣氤氳是也。性之造化系乎心,命之造化系乎身。內丹術之修習,有人先修性而後修命,有人先修命而後修術,起手不同,各有側重,是故流派甚多,其中區別極大。陰陽雙修只是其中一個分支,男女雙修,亦臻大道,所謂殊途而同歸也。至於房中術,不過是學了陰陽雙修的一點皮毛之士,用作閨房繡榻之上取樂快意的一點旁門左道功夫而已,豈可與陰陽雙修相提並論?”
楊浩一見平時恬淡如神仙般的呂祖大人臉紅脖子粗的模樣,不禁心中大汗,趕緊陪笑道:“是是是,師傅說的是,管它叫房中術還是陰陽雙修,學來之後只消有用就是。”
呂洞賓正色道:“房中術是房中術,陰陽雙修是陰陽雙修,兩者豈可混爲一談,名不正則言不順,你這廝真真的不學無術。爲師費盡脣舌,講了這許多,你還是懵懂無知,真是氣煞貧道了……”
楊浩趕緊從善如流,改口說道:“是是是,弟子愚昧,師父要教我的是陰陽雙修,與房中術旁門左道功夫全不相同,弟子無知之言,師傅不必放在心上。”
呂洞賓又憤憤然地向他講了半天兩者的區別,什麼奼女嬰兒、金公木母、心猿意馬、外道正法……,說的俱是道教術語,可憐他收了這開山大弟子之後,只教了他些武技功夫,道法從未學過,完全不解其意,把個楊浩聽得暈頭轉向,只是做誠惶誠恐狀不住點頭應是。
呂洞賓滔滔不絕講了小半個時辰,見這蠢笨的徒弟一臉真誠,彷彿真的弄明白了兩者之間的區別,這才滿意地住口,從他手中接過茶盞,飲了口茶水,又恢復了世外高人模樣,慢條斯理地說道:“陰陽雙修,分爲築基、雙修兩個部份,共計九大功法,爲師如今且把功法傳你,再爲你細細解說其中不明之處,然後你可自行參詳修練,此功法着手甚容,並無走火入魔之險,你可從陰陽雙修着手,好生修練,待你大成之後,爲師再將性命雙修的無上絕學傳你。”
“是,請師傅教諭。”
呂洞賓又正色道:“徒兒,你須記着,水可載舟,亦能覆舟。陰陽雙修雖是藉男女之術以收健體強魄,貽養長生之道,卻切不可倚仗此技沉溺女色。好色縱慾,必自毀其身,爲師曾賦詩一首,‘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催人骨髓枯。’你須謹記心頭,時時自省。”
楊浩“啊”地驚呼一聲,呂洞賓奇道:“怎麼?”
楊浩還不知這首詩是他作的,是以驚呼出聲,一見他問,怎敢說這首詩自己早就聽過,連忙翹起大指,連聲讚道:“好詩,好詩……”
呂洞賓哼了一聲,不理他拙劣的馬屁功夫,便自吟出一段雙修歌訣來,楊浩呆呆聽着,呂洞賓吟罷,扭頭看看他的臉色,不禁悲從中來:“還是陳摶那個關門弟子好啊,那個狗娃兒雖不識字,卻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陳摶老兒說上一遍,她便記得,瞧你這模樣,恐怕是萬萬不及的,唉,筆墨侍候……”
楊浩一呆,忙掉頭去取筆墨,呂洞賓看着他的背影,捻鬚想道:“今日一番話,總算稍稍開解了那位折姑娘的怨尤之意,不過想要他們複合,卻非我舌燦蓮花便辦得到的。陳摶說他二人之間還有重重波折,不日二人都將往東南一行,卻不知準是不準。大道玄妙,難以預料,我也不必對他說破了,這是他自家因緣,就讓他自家去解吧……”
開封府!天子腳下第一府!
寇準、呂夷簡、范仲淹、歐陽修、包拯、蔡京、宗澤等許多歷史名人都曾在這裡戰鬥過的地方。偌大的東京城、一百多萬人口的管理都集中在這裡,訴訟、戶籍、婚姻、田土、祭祀、營造、賑災恤民、管理科舉、按察賦稅、平定物價,甚至各種慶典的禮樂事務、京師的宗教管理、迎送外國使節……
開封府每日文牘案柬不下數千封,用來批覆公文的毛筆,每月就要用掉一箱;官印也因使用頻率過高,每年都要更換一枚新印。是以每日裡開封府尹、判官推官、左右司錄、左右巡院、六部功曹等諸位大人一天到晚那真是忙得團團亂轉。
但是開封府的地位也因此變得極爲崇高,唐宋定製,重要的官衙都要築在城中城裡,稱爲“子城”或“衙城”。開封府又稱“南衙”,做爲大宋一座極重要的官邸,屬官從吏無數,所以府衙佔地六十餘畝,樓堂殿宇五十餘棟,除了大宋的皇宮,整個開封城內的確再沒有任何一座府邸能跟它相比。開封府衙其實就猶如另一座皇宮,渾厚、雄偉、褐紅色的城牆,高大巍峨的城門,無不彰顯着它的威儀……
府衙正前方有一方青石浮雕照壁。照壁的正中刻着一隻似牛非牛、剛猛威武的獨角怪獸,再往前去,高大的城門上方三個斗大的漢字赫然在目:“開封府”!一頂八擡大轎到了府前不見停下,徑直進了戒備森嚴的府門,經過百餘米的甬道,來到一座左側掛着開道鑼,右邊架着鳴冤鼓的儀門,大轎再往前去,到了後面一座院落,院落正中有一塊巨大的濮玉,上刻十六個大字:“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濮玉後面便是重檐歇山頂的開封府正廳,繞過正廳再往後走,到了府尹大人居處,轎子才落了地,轎簾一打,開封府尹趙光義端着玉帶從轎中肅容走了出來。
“叫程羽到清心樓來見我。”趙光義吩咐一聲,一個衙差立即高聲應是,飛步趕去傳喚,趙光義則泰然舉步進了院門。
開封府西南角一個院落,院門上一處楹聯,上聯是:“國設刑典律萬民本不分你我貴賤”,下聯是:“我執王法靖一方唯只認是非曲直。”正中門楣上赫然是“府司西獄”四個大字。
雖說這地方只是用來臨時關押疑犯和證人以便提審的地方,按照大宋的典獄制度,疑犯在這裡關押時間最長不能超過四十天,如到期仍不能找到證據定人之罪便要放人。可是但凡被抓到這種地方的人,不管有罪無罪,見了那森嚴的氣象,哪個不心生畏懼。
一個三旬左右的官兒急匆匆地提着袍裾自府西司獄裡面出來,這人面貌清朗,眉宇間隱含一抹肅殺之氣,正是開封府判官程羽,趙光義的心腹。他走出門來,一撣官袍,便急急向清心樓走去。
清心樓上,方面大耳、不怒自威的趙光義端然就坐,一手舉盞,一手拿着蓋兒輕輕抹着茶葉,將一口香氣氤氳的茶水抿進口中,雙眼微閉,細細回味了片刻,這才嚥下肚去。
已趕上樓來的程羽見他雙目一張,這才適時踏進一步,拱揖施禮道:“大人……”
趙光義盯着手中的茶杯,出神半晌,問道:“禹錫離京有半年多了吧?”
禹錫是程德玄的表字,他的官職雖只是個押衙,但是在趙光義面前,卻是最受寵信的,程羽忙應了聲是,看看他的表情,小心地道:“大人想讓禹錫回京來?”
趙光義搖了搖頭,說道:“官家今日召我進宮,商議西北邊事時,特意提到了楊浩。”
程羽先是一呆,隨即才省悟到他說的是西北那個新設的蘆嶺州知府。程德玄的密奏總是抄錄一份副本轉呈開封府,這些事涉機密的文案都是由他來整理的,對此事的來龍去脈自然瞭解。程德玄的奏表中將楊浩在西北獨斷專行、招攬民心、廣收心腹的事寫的十分詳細,皆有事例佐證,莫非官家終於起了戒心?
趙光義微微一笑,說道:“楊浩此人原本出身於廣原程世雄門下,系府谷折氏一系,雖經官家提拔重用,但其所做所爲,卻不見他有絲毫感念皇恩之意,此人野心勃勃,顯然是想效仿西北三藩希圖自立。如果他真能自成一藩,能夠起到分化西北各方勢力的作用那也罷了,可他與折藩過從甚密,又接受折藩的種種援助,顯見是已與折藩勾結,成爲折藩爪牙,若容其坐大,只能壯大折藩的實力,使西北局面更難控制。”
程羽道:“是,大人卓見,不知官家有何定計?”
趙光義輕哼一聲道:“依我之見,應趁其根基未穩,尚無力量對抗朝廷,而且以他現在的實力,也還不值得折楊兩藩爲了他而與朝廷反目,及早除之,消彌禍患!”
他啜了口茶,又道:“官家卻以爲,楊浩功勞彪炳,朝廷剛剛嘉獎過,而蘆嶺亂象未生,楊浩野心未顯,不便枉舉屠刀,落下不義之名。可以明升暗降之法,將他召進京來,另委他人擔任蘆州知府,兵不血刃地接收蘆嶺勢力,如果楊浩拒不奉詔,亦或推諉搪塞,方可着欽使遽而殺之,心彰國法。”
程羽目光一閃,省悟道:“大人召卑職來,可是要讓卑職通知禹錫暗做手腳,迫使欽使斬殺楊浩,了了這條禍根?”
趙光義一呆,啞然失笑道:“怎麼會,本府在意的是那蘆嶺州,只消楊浩離任,還能有甚麼作爲,值得本府爲他拔刀麼?一個不慎,行跡落入官家眼中反而不美。此人不值一提。”
程羽赧然道:“是,卑職愚鈍,那麼……大人是趁機舉薦禹錫爲繼任知府了?”
趙光義搖搖頭,站起身,踱到樓前,憑欄俯瞰開封府衙,說道:“那麼做不是明擺着安插私人麼?官家慧眼如炬,使不得。本府向官家進言,保舉了張繼祖爲繼任知府。”
程羽奇道:“張繼祖?他不是因爲貪弊……”
趙光義微微一笑,程羽突然了悟,立即閉口不言。
張繼祖與他是同科進士,又是同鄉,雖然私下沒有什麼往來,在朝中也算是親近的官吏。張繼祖此人怯懦守成,沒什麼政績,前不久因爲貪弊被監察御使彈劾,走投無路之下,還曾備了厚禮求到他府上,希望他能引見自己,懇請南衙保他。
程羽分文不收,卻知大人正在用人之際,也未一口回絕,好言安撫了他一番,便將事情源源本本告與趙光義知道。張繼祖的爲人秉性,趙光義亦爲不屑不恥,不過不知出於什麼考慮,還是動用他的關係,暫時把這件案子壓了下來。
此前,張繼祖與南衙並無往來,行賄投靠又是私密行爲,外界自然不知。蘆嶺州苦寒兇險之地,無罪無過的官兒,隨便指派一個,誰又肯去?那不是流放一般了?如今大人舉薦張繼祖,正好向官家說明他貪弊一事,而不致爲自己留下包庇的隱患,同時借這樁大事,又可將他的罪責輕輕缷下,讓他將功贖罪,牧守蘆嶺。
此人感念南衙恩德,唯有從此投效門下,再者,此人素無膽魄能力,一旦掌理蘆嶺,唯有倚重於程德玄,而且此人只習文而不知武,到那時大人縱然不說,官家也會想到程德玄還在蘆嶺,團練使的官職少不了便要分差到程德玄的頭上。西北之地,軍權遠比政權重要,到那時就算張繼祖不會死心踏地的跟着大人走,蘆嶺實際上也是掌握在大人手中了。
這張繼祖既非大人門下,現在又用得着他,有些該點撥的話,大人自己不便出面,那麼這穿針引線最好的人選自然就是非己莫屬了。一念至此,程羽也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過兩日就是小兒百日之喜,張繼祖與卑職既是同鄉,又是同科進士,卑職邀請過府飲宴的客人,當然是少不了他的。”
趙光義又是一笑,頷首不語……
“這個道,非常道。性命根,生死竅。說着醜,行着妙。人人憎,人人笑。大關鍵,在顛倒。莫厭穢,莫計較。得他來,立見效。地天泰,好徵兆。口對口,竅對竅。吞入腹,自知道。藥苗新,先天兆。審眉間,行逆道。渣滓物,自繼紹。二者餘,方絕妙……”
楊浩站在山坡上,一身箭袖,面向東方噴薄而出的旭日,雙目微閉,雙腳微分,雙腿微曲,含胸拔背,肩肘鬆沉,神定於百會,氣凝于丹田,徐徐吐納,意念中道道陽光自天目源源不斷匯入丹田氣海,然後按照呂洞賓所授氣行之法,將其運轉周身經脈。
對於呂洞賓所授的武技,楊浩從一開始就相信它確有奇妙之處,但是對於這種內家氣功,自從見識了呂洞賓神出鬼沒的本領後,也顛覆了他原本的認識,但是這功夫到底有何奇妙,他還是不知其詳,這功夫練習之初,他只覺腰痠腿軟,還未發現其中的神妙,半個月下來,感覺卻有不同。
他閉目吐納之時,漸漸已能進入空虛境界,原本閉息六十秒是絕對辦不到的,現在卻可以從容屏息至少兩分鐘,下丹田、兩腎及躍陰庫開始發熱,命門、百會、天目等大穴會自發地跳動。意念內斂時,會感覺到眼前有如電閃,耳邊似聞雷鳴,方知這功夫果然大有奇妙。
這功夫朝採太陽之氣,晚採太陰之氣,每日早晚各練半個時辰,倒不影響他日常行動。如今他才只練了第一式,很快就可以練習第二式補虧,還有回龍、鎖陽、幻影等各式築基功法,都要待前一式根基紮好,纔可以習練。至於築基功夫練好,就該進入雙修之境,那時就需與女子房中練養、採藥歸爐、陰陽還元,如今他一個娘子也無,倒也不去理會。楊浩只覺這功夫漸漸上手之後,每日神清氣爽、精神奕奕,再也不易疲憊,便當它只是一種普通的養生氣功也是好的,所以勤練不輟。
楊浩在練吐納功夫,程德玄卻在不遠處的草坡上練劍,草已枯萎,滿地銀霜,程德玄一身玄衫勁衣,在坡地上輾轉騰挪,步履矯健,手中一口劍寒光閃閃,劍風颯颯,兩丈方圓內,盡被他的劍勢所籠罩。
二人一動一靜,如同玄武,玄者凝如山嶽,武者如電掣雷霆,比較起來,還是程德玄的功夫有看頭,兩人所帶的幾個僕人便都遠遠的站着,觀望程德玄練武,全未注意到壁宿一溜煙的已登上山來,到了楊浩近前。
楊浩如今六識聰靈,已感覺到有人靠近,他徐徐吐出一口濁息,收勢站定,張開眼睛,見是壁宿到了近前,不由露出喜色,忙道:“壁宿,可曾打探到她的消息?”
壁宿輕輕搖頭,楊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壁宿低聲道:“遵大人囑咐,屬下往折大將軍府求助,提起她的名字,說及她的九叔父就在將軍府當差,請折大將軍找來她的九叔,已便問清她的居處,誰知……”
“誰知怎樣?”
“誰知折大將軍向左右略一詢問,便知府中果有這樣一位管事,只是這位管事也已辭職離開,好似家中出了什麼爲難之事。”
楊浩眉頭一蹙,喃喃地道:“能是甚麼事,連她的九叔也辭了差事?”
壁宿道:“折大將軍府上再加上各處別院、下莊,大大小小的管事不下百餘位,誰知道這位管事家裡出了什麼事,我只好向與那位管事相熟的人詢問,探得他府宅所在,卻是府谷城外一處牧場,便即趕去探看。”
就算霸州丁家,比起折大將軍府的確規模小了至少百倍,那些大小管事也是有親有疏,有尊有卑,像廚房管事劉鳴,就是根本沒有資格去見丁老爺的,如果自己家裡有了什麼大事,也沒有可能去向丁老爺求助,只能自己解決。如今看這情形,摺子渝那位九叔在折家也算不了什麼重要的管事,所以有了事情只能自己解決,卻借不了折大將軍的勢力。
壁宿接着說道:“那座牧場就在府谷以西,牧場不大,只是用來豢養安置臨時採購來的騾馬牲畜的,一俟賣出就會運走。我到了那裡之後,見牧場還在開張,便向牧場的人問起,他們說,牧場已換了主人,折姑娘的家人將牧場變賣,已舉家往開封去了。”
楊浩焦灼地道:“你就沒有問問他們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不成?”
壁宿道:“自然是問過的,那買下折家牧場的人也說不大清楚,好象折家往中原販賣馬匹挾帶了青鹽,回程時又偷偷採買鋼鐵,原本做的小心,倒也不曾被人發現,結果因爲生意上與一個大主顧發生了糾紛,被人舉報入官,扣下了全部貨物和人,折家只得變賣全部家產往中原上下打點。”
西北地區做生意的人,爲牟高利,大多挾帶品質極佳的青鹽,從中原回來時,再採買西北欠缺的鋼鐵,這已是民間不曾公開的秘密。同後世人的想象相反,當時的人,國家、民族的概念極爲薄弱,世人大多隻爲家族着想,幽雲十六州的漢人絕不會日夜翹首期盼中原人來“解放”他們,西北地區尚未納入大宋統治的漢人百姓也絕不介意損害大宋的利益,而與同西北胡族做生意。
這樣的事雖然尋常,可一旦經了官就不妙了,難怪摺子渝家有人在折將軍府做管事,也不曾求助於折府,這種事即便折家也在做,一旦被大宋官府發現都要找幾隻替死鬼的,更何況此事與他們全無干系,避之尚恐不及,哪有可能爲子渝家裡出頭。
楊浩聽了焦灼萬分,可是這樁事以他這種空降的官兒,無論在西北還是中原都毫無根基和人脈,根本是幫不上忙的。不過這事既是折家有人走私被抓,大不了賠個傾家蕩產,當事人被判入獄,摺子渝卻不會有什麼危險,這種事兒怎麼也不會搞出“連坐”來的,所以楊浩稍稍心安,他思忖片刻,又道:“我聽子渝說過,要往開封府去,這案子可是犯在開封?”
壁宿搖頭:“這卻是連那戶人家也不曉得了,不過不管是不是犯在開封,這案子若是不小,最後總要着落在大理寺的,折姑娘去開封也是對的。”
楊浩心想:“也不知霸州趙傑在開封有無同僚官員,這事兒如要請託,我也只有找他了,折家既然傾家蕩產去打官司,這案子便不會急着判,只要拖下來,就還有機會,眼下先得找到她,否則縱想託附趙通判,恐怕也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想到這裡,楊浩忙道:“壁宿,這事兒還得麻煩你往開封府走一趟,把折家這案子打探清楚,看看如今着落在哪個衙門,即通過‘飛羽’傳訊回來。”
“好!”壁宿點點頭,想告訴楊浩自己去折府時,折大將軍黑口黑麪,對他態度不太友善,忽又想這大概是因爲自己位卑身輕,折大將軍自然不放在眼裡,倒未必是對楊浩有什麼不滿。不然的話,又怎會送他衣甲兵器,又遣將校幫他練兵?這種小報告不打也罷。
這只是壁宿心中念頭一轉的事兒,他的“好”字剛剛應下,程德玄便挽了衣衫過來,笑吟吟地道:“大人真是勤政,這麼早就在處理公事呀?”
楊浩掩脣咳嗽兩聲,搖頭笑道:“程大人見笑了,倒也不是什麼公事,本府隨一名道人習了一門養生吐納之術,這些日子練下來,只覺神情氣爽,體健身輕,心中甚是欣喜,不想心急成功,練的有些過急,這幾日總覺肺腑有些燥熱煩悶,可那位道人又云遊四海去了,本府便着人往府谷探訪那位道人的師弟碧荷觀主,想請他來診治一番,不想那位觀主不願離開,咳咳……”
程德玄關切地道:“大人怎麼能相信那些江湖術士傳授的功夫,吐納之術,一旦出了岔子,可是會傷及五臟內腑的,大人切切不可大意,還是早早延醫診治纔好。”
楊浩擺手笑道:“多承程大人關心,我想那位道人是不會害我的,應該是我所煉不太得法吧,咳咳咳……”
程德玄忙道:“既然如此,大人這幾日還是先停練了吧,待氣息勻順了,或者向那道人問個清楚,再接着練下去也不遲。”他呵呵笑道:“大人春秋正盛,恰當壯年,這養生之術也不急着去練。”
“說的是,咳咳……,且再看看吧,幸好如今我蘆州諸事都已理順,眼看寒冬將至,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公務需要處理,如果還有不妥,我便親往府谷拜訪拜訪那位碧荷觀主,請他診治一下便是。啊,時辰不早了,本府要回去更衣理事,程大人請。”
“楊大人請。”二人相互拱拱手,便各自循着一條山徑往山下走去。他們的住處都有直通這後山的道路,下山並不同行。
“大人,你修煉吐納之術,果真有些不妥了?”程德玄一走,壁宿便關心地問道。
楊浩微笑着搖搖頭:“我好的很,哪有什麼不妥,這麼說,只是預埋一個藉口,再過兩日,我把州府裡的事交待一下,便要離開一趟。我現在是蘆嶺州知府,照理說爲官一任,不奉詔、不請命,是不得擅離轄地的,雖說這西北地方山高皇帝遠,沒幾個官兒守這規矩,可這面上功夫總還得做做。”
“大人要離開府州,往哪裡去?”
楊浩目光一閃,眺望遠方層山疊巒之間,淡淡說道:“霸州!”
此去馬蹄何處?自然是度關山,了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