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路雪,你偷偷摸摸在外面幹嘛,要看我進來啊。”匙楠突然對着門口說。
我只能走進病房,硬着頭皮打招呼:“叔叔阿姨,你們回來了啊。”
“小雪啊,我也算看着你長大的,你怎麼老出這樣的狀況?現在楠楠馬上都要高考了還出這樣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多着急?”匙楠的媽媽嘆着氣,看得出來她非常的生氣,如果我是一個陌生人,大抵她已經撲上來揪我的頭髮了。
“叔叔阿姨,真的對不起……這幾天我會好好照顧匙楠,幫他補課的。”我埋下頭,不敢看他們的眼睛。
“不是我說你,小雪,你都這麼大了就得有個姐姐的樣子,不能老是……”
“媽,你知道不,姐功課可厲害了,她平時在校外做輔導一個小時都幾百塊呢,我們賺到了。”匙楠打斷了他媽媽接下來要說的話,然後又晃動着自己的右手說,“我右手不是好好的嗎?又沒傷到腦子,你別瞎擔心。”
“我看你腦子傷得不輕!”匙楠的媽媽瞪了他一眼。
匙楠的爸爸搬來一條凳子給我,打着圓場:“小雪,坐坐,別介意你阿姨,她就是個急脾氣。”
“她不用坐了。”匙楠衝我使着顏色,“她還要回學校幫我把複習資料帶來,我已經給同學打電話說了,讓他在校門口等着呢。”
“對對,叔叔阿姨那我先走了,晚點見。”我趕忙接話,抽身而出。
走到門口聽見匙楠的媽媽還在心疼地念叨着:“看什麼複習資料,先好好休息。”我輕輕拉上病房的門,縫隙裡匙楠的臉一點一點在變小,他打着石膏坐在病牀上,像個傻子一樣樂呵呵地笑着,替我解着圍。
他總是這麼快樂溫暖的樣子,就和我幻覺中的他一樣。
2009年依泉,也和從前一樣,甚至依泉中學的校門,還和我十五歲的時候一模一樣,沒有半點變化。一個男孩正斜靠在校門口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機,依泉中學統一的白襯衣,黑褲子,手裡還拎着一個黑色的揹包,一看便知道是匙楠的同學。
“嘿,等很久了嗎?”我走到他面前。
男孩沒有同我客氣,第一句話反倒是:“終於見到匙楠那傳說中的林路雪姐姐了。”
“傳說中我怎麼了?”
“傳說中能把匙楠給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男孩爽朗地笑了起來,然後又問我,“姐,匙楠還好吧?明天學校就開始放假讓我們自己準備複習了,我們都想去看看他。”
“他沒事。不過你們去看他,他會很高興的。”
“那我先回去了,今晚還有最後一次晚自習。”他向我揮揮手。
“好的。”我接過揹包,也向他道別。走了幾步,又頓住,轉身,走進了校園。
開始晚自習的校園格外安靜,靜靜地籠罩在朦朧的光線裡。花壇裡,潔白的梔子花香氣撲鼻,林蔭道
上,我都還能看見季蔚朗正載着林路雪走遠,甚至還能看見第一次坐上季蔚朗機車的林路雪,在hellokitty的頭盔裡紅了臉。
多麼遙遠的曾經,多麼遙遠的,那個世界。
“啊,對不起!”一個低年級的孩子正抱着書一路瘋跑,他擦過我的手臂,揹包應聲掉在了地上,揹包的拉鍊不知道爲何沒有關上,課本和試卷掉落一地。
我無可奈何地只好蹲在地上一本一本收拾起來,一張小小的照片從課本里滑落出來,死小孩,開始學會暗戀人了吧。我撿起來就隨手夾進書裡,一種很奇怪的熟悉感卻縈繞着我,我將課本打開,拿出那張照片,重新端詳起來。
這竟然是我自己的照片,十五歲時我稚嫩的臉龐,照片的一角還有依泉圖書館的鋼印。我終於想起了我和匙楠的第一次遇見,就在我十五歲的那個夏天,匙楠在圖書館的門口叫住了我,將我掉落的借閱證還給了我,依泉圖書館的借閱證只是一張簡陋的過塑卡片,塑封早已有些裂開,所以他還給我時,我並沒有在意已經不見了的照片。
原來,這照片一直被匙楠收藏着。
我還想起了那一天,我穿着寬鬆的白襯衣,扎進湖藍色的及膝裙裡……一直想到這裡,我才猛然意識到,這一天,也是在那個世界裡,我與季蔚朗相遇的同一天。
十五歲之前,關於這個世界的記憶都與那個世界重合着,所有的改變,是從這一天開始的,一切事物的發展,都在這天后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我原本以爲的年少時光裡最尋常的一天,原來纔是最不平凡的一天。
往常總是準時離開圖書館的我,在那一天,被一本小說所吸引,差點忘記圖書館閉館的時間,直到最後一刻才匆匆離開。就是這偶然推遲的半個小時,讓我遇見了季蔚朗。
騎着機車的他,從我身旁掠過,也從此將我整個原本的人生掠奪而去。
季蔚朗,究竟是你誤闖入我原本平靜的生活,把我的人生徹底打亂,還是我的不速而來,成爲了你生命裡最難以取捨的宿命?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很多年前我爲何在會反覆夢見自己重新出現圖書館的大門前,並在夢中被一種莫名的牽引讓我回頭,回頭去看見那靠在門口的翩翩少年,他正明目皓齒地看着我微笑,他分明就是匙楠。
匙楠,是你一直在提醒着我走錯的人生嗎?你一直都在等待着我回來,回來這個我原本的人生嗎?
“匙楠,我回來了。”
此刻的匙楠已經睡着了,而我在黑暗的病房裡,默默坐在他的身旁,輕聲呢喃着。
伸出手觸摸着他的額頭右側,這裡曾經有一個小傷口,是十三歲的他爬上樹幫我將掉在路邊的小鳥放回鳥巢時,被大鳥啄的;再往下,是他十六歲時,在雨夜背起我狂奔時跌倒後聽覺受損的左耳;隔着被子,我伸出手放在他的右手臂上,在這裡,有
一道淺淺的疤痕,是十七歲的他爲我和別人打架受的傷……現在,是骨折的左手,十九歲的匙楠,爲了我愚蠢的想法,差點失去生命。
匙楠,如果我在你的生命裡,只是爲了留下這麼多的傷痕,是不是沒有我的人生,能讓你更快樂一些?
我叫林路雪,二十四歲,一個失蹤的曾紅極一時的選秀明星。
十五歲的時候,我遇見一個人,爲了與他匹配,我奮力讓自己向上攀爬。在他拋開我的時候,我義無反顧地拋開身邊其他所有人,將自己變成一個怪物,只爲,能去到他身邊。
後來呢?後來我終於留在了他的身旁,還好像得到了他全部的心。是的,好像,如果不是那條莫名的短信,也許我就全然相信了。
最後呢?沒有最後了,因爲這一切都在瞬間消失了。
像是從一場夢中驚醒,醒來,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過着簡單又知足的平凡小日子,哪裡有什麼一夜成名的大明星,哪裡有什麼身世離奇的富家大少,哪裡,有那麼多萬劫不復的刻骨愛情。
這些,都只是一場夢吧?
一場夢魘。
現在是2009年,我二十一歲,是海城大學酒店管理系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孩,夢想是在全球最頂級的酒店成爲一名“金鑰匙”,讓那些備受矚目的人也感受到我的價值。曾經活得那麼轟轟烈烈的林路雪,夢想卻貧瘠得只有季蔚朗,而現在的我,竟然擁有了自己的夢想,生活不再是混沌,有了一束光帶領着我匍匐向前。
哪怕這夢想如此微小,微小得總有人嘲弄說酒店金鑰匙不過就是一份高級保姆的工作,還老喜歡反問我:“請問你今天的衣服洗了嗎?是不是已經堆積如山了?你連自己都管理不好還想去當別人的保姆……”
對,這個人就是我十五歲時便認識的匙楠。他小我兩歲,有時候叫我姐,但大多數時候都沒禮貌地對我直呼其名。許多人都說,匙楠更像我的哥哥,他總是不放心我,照顧我,哪怕在課業最繁重的高三,也會因爲我一個小感冒,從依泉趕到海城。
我似乎總在欺壓他,但內心裡,卻在依賴着他,這種依賴,是從外婆過世開始的吧。當我高考完回到依泉才得知外婆過世的那天,我一整天都跪在靈堂,不說話,不掉淚,不吃不喝,甚至一動也不動,任何的人勸說都無用。
直到匙楠從醫院偷跑出來。那時候的他剛做完闌尾手術,傷口還未完全癒合,卻執意跪在我身旁陪着我。
“你走。”一整天沒有動彈的我,終於轉過頭,命令他離開。
匙楠筆直地挺着脊背,嘴脣蒼白,語氣卻堅定:“你不走,我也不會走。”
天已經完全地暗了下去,七月的驚雷打開暴雨的閘門,狂風捲着溼溼的雨水忽然破門而入,將我推倒,我僵硬地倒在了地上,雙腿早已失去了知覺,渾身顫抖着,說不出一句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