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傾旖看着她的背影半晌,又回過頭去看赫連徹,見他無奈地點頭,這才拔腿追了上去。
“追來做什麼?還不趕緊去準備,小心自己在路上被人幹掉了。”赫連無憂沒好氣地衝她瞪眼睛。
“這有什麼好急的?到時候我女扮男裝易容後混進使節團,不就行了?”蘭傾旖在她身邊坐下,神態悠閒。
“姐姐。”赫連無憂嘆了口氣,抓緊了她的手,聲音低沉,“我不是有意要衝你發火的。”
“我知道。”蘭傾旖微笑如蓮花初綻。
“只是覺得有些難過,你這一去,算算行程也得年後才能回來了,我們全家在一起過個年不容易,我不希望少了你。”赫連無憂情緒十分低落,悶悶不樂地說:“你和我們聚少離多,難得團圓……而且皇室不值得你這麼付出,姓陸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不會感謝你。”
“我沒想爲皇室付出。”蘭傾旖神色淡淡:“我會盡力,只是因爲爹爹在乎。但這次我執意去黎國,最大的原因,是爲了私事。”
“啊?”聽出不對味的赫連無憂愣在當場。“私事?什麼私事?”
“大哥沒告訴你嗎?我喜歡的那個人,是黎國人啊!”蘭傾旖脣角泛起了淡淡笑意,燦爛如午夜煙花。那般笑容,清麗澄淨,是雲間雪,是天邊月,是天地間一切美好事物的總和,是在沙漠裡行走的人看見綠洲的滿足。
赫連無憂盯着她盈滿懷念欣喜的笑容,忽然覺得心裡空蕩蕩的難受。她彷彿看見盛世傾塌、豪門末世的畫卷,看見江山萬里孑然一身的孤寂,看見咫尺天涯同去不同歸的悲哀。風吹過,忽然覺得,看似坐擁天下,其實空無一物。
她久久地沉默。
“你是想去見見心上人?”良久,她問。
“不!我不會見他!”蘭傾旖答得決然,聲音卻柔和,仿若陷入了某種幻想,“我只想趁這個機會,遠遠地看他一眼就夠了。沒必要與他相認。”
黎國新帝登基,雲國給足了面子。左相鍾毓晟爲正使,兩位內閣中書爲副使,前往拜賀。
蘭傾旖老早就扮成了鍾毓晟的護衛,又易了容,混進了他的車隊裡。她和韋淮越商量了許久,還是決定獨自前往,連玉瓏都不帶,只說到了玉京自然會聯繫玉瓊,不怕身邊無人可用。韋淮越見她堅持,也只好答應了,留在燕都幫她調控全局。
這次出使,雲皇陸旻本來打算讓蘭傾旖作爲正使前去,卻被她婉拒。她去?萬一讓聞人嵐崢認出來,她還活不活?
蘭傾旖自顧自爬上鍾毓晟的馬車,貼身護衛就是好啊,還有福利,不然這麼冷的天騎馬,想想就受罪。
鍾毓晟見她上了車,放下手中書卷,淡淡笑道:“我還真沒想到你竟然會對這次新帝登基這麼感興趣,聽說黎國那位新帝是個難得的美人,莫非你是衝着人家的美色去的?”
“你要是願意這麼想,也由得你。”蘭傾旖閉目養神,微笑完美,無懈可擊。
“可你的癖好還真是讓人難以理解,放着正使不做,偏要當護衛,莫非是想體驗一把平民生活?”鍾毓晟微笑,看不清情緒真假。
蘭傾旖睜開眼瞟他一眼,“你的智慧都扔了還是吃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想去長長見識搞搞破壞,又不想暴露身份,自然要你出面做擋箭牌。相爺你也彆氣,這種事,也是常有的。誰叫我的身價比你高呢?大不了等平安歸國後我請你喝酒就是了。”
鍾毓晟失笑,不語。
的確,她的身價很高,尤其是黎國,據說排在暗殺榜首位的就是她,司徒畫衣都得排第二。
“你還是先想想如何保全自己吧!”他搖了搖頭,“酒什麼時候都能喝——只要有命。”
蘭傾旖用書蓋住臉,“放心,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想要我的命,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他們和副使及禮部官員會合,在城門口演禮,然後奔往遙遠的黎國。
出使的龐大隊伍在太子所帶領的百官相送之下,浩浩蕩蕩出了燕都。出城門時,蘭傾旖並沒有回望燕都,反正也沒啥好看的,用不了多久就要回來的。馬車車身微微搖晃,她的神情也有些恍惚。
因爲時間很趕,車隊行走很快,並不滾單通知前方路途上的官府迎接。
蘭傾旖靠在馬車車墊上,偏着頭沉思。
她懷裡揣着陸旻給的密旨,正琢磨着到了玉京後好好利用一下,一邊又擔心這一路跋涉,有人趁機動手腳,滿心琢磨着陰謀陽謀,倒是忽略了對面的鐘毓晟。
車隊浩浩蕩蕩地越過界碑,正式踏入了黎國國土。
黎國派出一位禮部尚書,率領當地官府在邊境迎接,這個禮制已經算是很給面子,等到了京城,自然還有更高規格的正式接待,新帝派禮部官員穿越大半個黎國將雲國使節隊伍一路迎接到京,本身表現的也是一種尊重。
當先的黎國禮部尚書沈瑜,讓蘭傾旖瞳孔一縮。
想不到他就是聞人嵐崢手下專門負責文官勢力的人,這可是真正的從龍重臣,是他的嫡系死忠力量,若她沒有記錯,這人曾經是黎國第一書院的負責人,一手負責了書院改革,專門爲朝廷培養未來棟樑,聞人嵐崢掌握了他和第一書院,等於握緊了所有年輕資源,如何能不勝券在握?他壓根就無需結交門客引皇帝猜疑,自有大把的人爲他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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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的城府之深本就世間少有,如今,也不過是再次領教罷了。
她心中微涼,垂眉斂目,立於鍾毓晟身後。
鼓樂齊鳴,鳴炮三響,百姓們被攔在十步外,擠擠挨挨,好奇地看“雲國的官兒們”,黎國官員們,則含笑迎上來。
當先的沈瑜笑意微微,目光溫和而犀利地掃過隊伍,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鍾毓晟。
二十三歲的雲國丞相容貌秀致出塵,看上去就像個書生,卻沒有書生般的酸腐氣息,氣質雍容沉穩,像承了雪的青竹,清傲中自有風骨,不謝風流。他的眼神並不像許多少年得志之人般鋒芒畢露,而是溫和親切,卻看不穿眼中天地。
他隨隨便便披一件青色錦袍,姿態自如地下車,看得出經慣大場面,淡金色的日光打在他肩頭,整個人燦然若鍍金光。
這就是雲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丞相?
果然……特別。
“那個是鍾毓晟?”
“好年輕……果然是個漂亮人物。”
“聽說他在雲國深蒙聖寵,是最受皇帝信重的臣子之一。”
“難怪這次會派他來咱們黎國,話說回來,咱們黎國和他們雲國,以前也沒什麼往來,他們這次來能有什麼好事……”
“少談國事!這些事都自有人操心去,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一些看熱鬧的百姓,隨心地談論着,卻也有更多的人,遠遠的不靠近,用森冷而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光鮮龐大的雲國使節隊伍。
沈瑜上前,在三步外站住,隨着司禮官員的唱禮,淡淡一躬,“見過鐘相,鐘相遠道而來,敝國有失遠迎,還請鐘相見諒。”
“沈大人客氣了。”鍾毓晟笑容燦爛難辨真假,不緊不慢回禮,道:“有勞大人一路遠迎,真是辛苦,貴國風物宜人,百姓淳樸親近,倒是讓人看花了眼,還請大人多加講解一二,也讓我等開開眼界。”
他語氣謙和,眼神親切,令人一見便生好感,沈瑜卻不敢放鬆絲毫警惕。
雙方客客氣氣地打着官腔說着廢話,蘭傾旖站在人羣中神態自若,不閃不避也不迎,面對各種打量的目光,彷彿什麼事都不知道,把一個唯主人之命是從的沉默木訥護衛形象扮演得入木三分。
她注意到沈瑜看似在和鍾毓晟說話,目光卻似有意似無意將自己這方的人打量了個遍,目光在她身上落了落又轉開,對身邊的護衛做了個“注意瞧着”的手勢。
蘭傾旖神情淡定,以不變應萬變。
雙方各自介紹隨員,交接禮節,一番熱鬧過後,浩浩蕩蕩繼續上路。
按照沈瑜的意思,是在這裡休憩一夜之後,第二日再前行,鍾毓晟卻堅持立即上路——這裡是兩國交界。
邊境地區,向來是摩擦最多的地方,這許多年下來,難免會有積怨。
沈瑜想了想也同意,畢竟兩國戰事剛剛結束,停留在這裡是非多,他帶來一千護衛,雲國這邊出使隊伍也有足足兩千人,一路上十分壯觀。
外交也不是省心的事,鬥智鬥力,你攻我防,半分馬虎不得,雙方都拎着心,費心費神。
在京郊十里的接官亭,前來迎接的禮部衆官員和左相,按照郊迎禮節,設棚、奏樂、奉酒三杯以示使者遠來辛苦,代天子慰勞、並互贈禮物,不過是些早有規定的金玉器物。
冗長的禮節搞了足有兩個時辰,蘭傾旖早躲到一邊睡覺去了,黃昏時才由禮部官員前引,自黎國北策門進,過長街雀臺,入外賓會館。之後的一切禮節,基本上就是看黎國那邊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