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
他伸手一指趙勤。
一聲出,驚動衆人。
知昧不可置信地擡頭看他,被這巨大的轉變折騰得有點怔怔的。
“九叔!”聞人行雲聲音嚴厲,語氣裡滿滿憤怒。
趙勤眼睛瞪大,“末將不服!皇上您這是袒護……”
“你說對了!朕就是袒護!”聞人嵐崢端起茶盞,淡淡一句話截斷他激動的喊聲,如一把刀斬斷他的所有言語甚至呼吸。
聞人行雲的眼睛幾乎瞪出眼眶。
帳篷裡靜到連呼吸聲都被憋住。
知昧驚疑不定地擰着自己的衣角偷偷看他,目光希冀。
迎上所有人震驚的目光,聞人嵐崢臉上露出一絲譏誚。
“朕會相信你這個來自敵對勢力的葉家分支的話,而懷疑一個數次幫助自己的人?”
話音未落,他手腕一甩,手中茶盞唰地飛出,茶水受他內力激化,抖開點點翠綠,天雨飛花般掠過聞人行雲和知昧,陣陣叮噹細響中,數十根閃着藍光的鋼針落地。
趙勤射出鋼針本就是爲阻敵,一擊不中也不戀戰,返身就逃。他速度快武功高,侍衛們追也追不上,而聞人嵐崢不放心知昧也不可能親自追。他對自己很有信心,自己今天絕對能逃脫。
眼見他就要衝出主帳,一道銀光突然釘下,彷彿從天而降,快準狠地釘進趙勤的肩骨,將他釘在地上。
這突然的一波三折的一幕驚得不少人目瞪口呆還沒反應過來。
聞人嵐崢已靠在座椅上,目光緊盯着門口,眼神裡淡淡疲倦微微蕭索:“你來了卻不肯出現嗎?”
聞人行雲悄無聲息地站到他左側三步。
深藍身影飄逸如雲,披一身燦爛日光,出現在主帳門口。
“你還是這樣喜歡步步緊逼。”譏誚的冷笑聲中,來人大步行來。
聞人嵐崢也不在乎他的諷刺,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半晌輕輕道:“十年前她重返政壇,你不久後排除萬難到她身邊。九年前她遠嫁玉京,你在平水崖默默關注守候。五年前她回月下山莊,你也不知所蹤。如今你出現,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她回來了?”
淡淡一瞥,韋淮越的目光如冷電般射來,兩個男人的目光相擊,空氣中似有火花飛濺,韋淮越眼中憤怒一閃,袖中手緊捏到關節泛白,最後他卻只淡淡一句:“如你所願。”
是啊,除開如他所願,自己又能如何?
她的人也好,心也罷,始終都是他的。何況他們之間還有共同的血脈,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棄他們。
從頭到尾,自己都只是在戲臺上唱着無人應和的獨角戲。
她也從來,都沒有愛過自己。
那年雪山上盛開的雪蓮,從此永存在自己夢中,卻也只是裝點罷了,自己什麼也留不住。
她出關之時,也是自己和她的分離之日。這一點自己一直很清楚。
五年來自己每天對着她所在的方向,都會在心裡默默計算時間。
不知道自己的守護還能有多久,他只在乎自己曾擁有。
然而這擁有,到今日,也就此終結。
當眼前這人逼迫他現身相見,一切掩飾的面紗都被陽光穿透,自己可以用來守在她身邊的藉口被粉碎,只能黯然退場。
韋淮越眉間寂寥如深雪。
聞人嵐崢卻突然笑起來,笑意裡沒有歡喜,只有淡淡的悲涼和哀傷。
過往如流水滔滔終將滅,數十年歲月在眼前流過,卻誰也回不去昔日少年。
他們之間的距離,深遠如鴻溝。
沒必要強求,都是驕傲固執的男人,知道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不可能挽回也沒必要挽回,即使挽回,遍佈裂痕的情誼還不如沒有。
知昧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古怪而壓抑,他很不喜歡,想插話又不知道怎麼開口該說什麼,思考片刻他指着地上的趙勤問:“你們……不處置他嗎?”
韋淮越瞟他一眼,冷冷答:“沒必要,交給溫九簫或葉瞳,他們肯定很樂意效勞。”
趙勤的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地看他。
韋淮越眼角餘光都不瞟他,緊盯着知昧,“你好生呆着,別亂跑。”
“等等!”知昧連忙撲上去拉住他,滿臉焦急。“你要去哪?”
韋淮越不答。
“你在怪我?”聞人嵐崢語氣沉靜。
韋淮越連都看他一眼都嫌污眼睛,聲音凌厲。“我不信你真的不知道!你可真好意思!明知道這孩子對你有多看重,卻故意在他被指控時遲疑讓他傷心好引我暴露行蹤!”
“我的確不敢確定!”聞人嵐崢神態平靜到近乎冷酷,“他長到四歲,我卻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出現在我面前,即使我再怎麼懷疑,又有什麼證據來證明?又如何能相信敢確定?”
“那是因爲她……”韋淮越猛的轉身,一句話脫口而出,說到一半忽然住口,手指僵硬地收緊,指關節嘎巴作響,他冷笑如刀,“套我話呢?可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你說得對。”聞人嵐崢漠然,“你又不是她什麼人,有什麼資格參與她的事?我又幹嘛要問你?”
“你……”韋淮越怒極反笑,卻笑得冰冷殘酷,如月夜下仍在滴血的彎刀。“好!很好!你這是在向我昭告你的身份嗎?可惜我……”
“你們都夠了!”
平地乍起的驚雷。
一聲剽悍的大喝。
兩人愕然循聲望去,小子雙手叉腰橫眉豎目正怒瞪着他們,人小但威風煞氣半分不小,目光犀利橫掃千軍。
對上他的目光,兩個威震天下翻雲覆雨的男人都有點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根本不好意思和他對視。
“吵夠沒?你們有完沒完?你們討論我的事,有問過我的意見嗎?都閉嘴!我的事我最有資格發表意見!你們有再多話也等我說完再說!”小子磨牙霍霍,看這兩個自己原本很喜歡的人如今是萬般不順眼。“有什麼好吵的?不就是都不喜歡我嗎?我走就是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你回來!”聞人嵐崢氣結,手指一彈,一道黑色細索纏上娃娃的腰,凌空一振,漂亮肉球便姿態輕盈地落回他的懷抱。“誰說我不喜歡你的!”
“你說的!”知昧惡狠狠踩他腿。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聞人嵐崢恨極咬牙。
“你沒明說可你剛纔話裡就是這意思!”知昧氣勢洶洶。“別以爲我人小就好糊弄,告訴你我聰明着呢!”
聞人嵐崢仰天長嘆,覺得和娃娃講道理永遠講不清楚。認定的事就不改,這性子半點沒錯!絕對是他和她的種!
捏捏娃娃因憤怒漲得通紅的小臉,他無奈地嘆氣,“我要是真不喜歡你會把你留在身邊親自看護?能縱容你和我撒潑鬧事一不開心就踩我腿?能抱着你哄你睡覺任由你藉着我的名頭在軍營裡作威作福?你以爲隨便來個孩子都能叫我爹而我不僅默認還真拿他當兒子養?”
嗯?娃娃咬着手指斜眼看他,仔細回想下來好像這段日子他的確對自己不錯,當下寬宏大量地決定不和他計較了。瞟一眼面無表情的韋淮越,他陰笑着跳下地拽住他衣角就往這邊拖,拖過心不甘情不願的韋淮越,拉起兩人的手擱到一起,他笑呵呵的哄孩子似的,“來來來,咱們握手言和,不吵不鬧……”
言和你個鬼!
兩個男人心裡不約而同地想。
兩人各自看一眼對方,都見到對方的冷臉,再從對方眼中看見自己的冷臉,各自冷哼一聲,撇開頭去。
“喂,你是怎麼懷疑我是你兒子的?”知昧很有興趣地問。
聞人嵐崢瞟他一眼,心想這小子這沒大沒小的毛病是誰慣出來的?他想了想,慢吞吞道:“你母后沒告訴你,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嗎?”
嗯?
這下不僅知昧瞪大眼睛,連韋淮越都愕然轉過頭來。
怎麼可能?知昧出生時他壓根就不知道!
聞人嵐崢擡手扶額,爲某個女人的懶惰覺得丟人,看小兒子滿臉困惑,他攤手。“你皇兄出生時,我給他取過不少名字列成名單讓你母后挑,你這個名字也在其中。”所以他當時纔會覺得這孩子名字耳熟。
知昧嘆氣,“真懶!”
聞人嵐崢深有同感點頭。
“就憑名字?”知昧不大相信。
“你以爲你前夜出營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聞人嵐崢斜他一眼,覺得這小子膽子真的太大,得考慮給個教訓,不然不知道長記性。“好歹你是住在我帳裡,我能不注意你的行蹤?要不是我盯着,你留下的記號早被趙勤改得面目全非。”
“可你認不出那是我孃的記號?”知昧覺得難以置信,這可是他親爹,竟然不認得他親孃的記號?
“她的記號經常不定時更換。”聞人嵐崢嘆氣,“其實多半也都是心裡有數的,只不過我怎麼覺得她這五年變化挺大的?看那記號不像她的風格。”
他半試探半感嘆一說,韋淮越一直是冷麪,不上當。知昧卻控制不住,眼中的光彩立即黯淡。
聞人嵐崢看在眼裡,心裡咯噔一聲,不好的感覺頓時流遍全身,但此刻也不好問。
“她現在是不是在濮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