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自己的揣測是否正確，幸晚之下意識地拉住傅芷姍的衣袖。她總覺着，這大少爺的死滿是蹊蹺。若是大少爺正如下人們所說，愧對傅家因而自盡，爲何不在牢內自盡，而是在回府的途中自盡？聽聞大少爺被人發現的時候，手握着刀插進胸口自盡，而接大少爺回府的馬車伕由於驚嚇、害怕被傅家責罵逃之夭夭，究竟大少爺是怎麼死的，又是爲什麼自盡的，無人知曉。
這的確太匪夷所思了。
擡眸一看，幸晚之意外地發現老太太正望着自己。她微微欠身，算是招呼。
她同老太太是見過面的，在她被八擡大轎擡進傅家大宅的時候。老太太給了她一隻金鎖，道：“這世上有無數把鑰匙，可能打開這把鎖的鑰匙卻只有一把。這世上有千萬條路，但真正能走到最後的路，只有一條。”
那時她尚不知曉老太太話中之意，如今想來，老太太是在教導她。
老太太一生鬥智鬥勇不在少數，最終鬥到了今日的位置。幸晚之不奢求垂暮之年能同老太太一般地位，只求安安心心地過完屬於自己的生活，不該她有的，她不去爭；該是她的，她也不會讓給旁人。
眼下這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場景着實是讓人心裡頭難受，老太太身體不好，受不了大刺激，瞧了一眼便是淚流滿面，隨後被丫鬟扶着回了房間。
見此場景，不少人已是泣不成聲。
大老爺擡了擡手，最終重重地嘆了口氣，也是沒去瞧瞧自己兒子最後一眼。
待會兒大少爺的屍首就要被人擡出去入土，傅芷姍痛哭失聲，掙開幸晚之三步並兩步衝上前去，緊緊地抱住大少爺的屍體。
“哥……哥哥！”她聲嘶力竭地叫喊，幾欲暈厥過去。
幸晚之雖是害怕，卻還是壯着膽子走上前去，拉着傅芷姍，低聲道：“姍兒，讓你哥哥好好走吧。”
她的目光一斜，正對上大少爺的屍首。
她嚇得趕忙閉上眼，腦海裡滿是大少爺蒼白的臉。
那是一張好看的臉，眉眼分明，棱角清晰，她想，他生前必然是個美男子，卻是不幸生在了官宦之家，最終落得個如此下場。
幸晚之更未料到的是，她同大少爺傅朝生的第一次相遇，竟已是天人相隔。
她無力去言說此時此刻內心的悲痛，無所眷戀，卻是撕心裂肺。
她又睜開了眼，細細地看他的臉。甚至，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裡，她伸出手，輕柔地撫上了他的面頰。
“夫君，我們來世再見。”話音未落，在所有人的唏噓聲中，幸晚之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大少奶奶！”
卻嬋奔走在廚房與主子的房間來來回回好幾趟，也不知端了多少碗藥，差點忙得虛脫。幸晚之靠在牀背上，柔聲道：“別跑了，他們也不會不信。”
卻嬋停下步子，走到她牀邊，小聲地問：“小姐，你這忽然裝暈又是爲何？”
她坐起身，細想了想方纔在廳裡的場景，並未迴應她的疑惑，而是低聲道：“卻嬋，今夜我要出府一趟。”
“小姐意欲爲何？”
幸晚之下了牀，將碗裡的藥迅速倒進了花盆裡，她瞥了眼門外，沒有察覺到任何可疑的動靜，這纔不緊不慢地說：“大少爺可能沒死。”
卻嬋驚得合不攏嘴：“什麼？！”
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思量了半晌，而後說：“今日我同嫡長女在廳裡會面，聽她言語裡的意思，估摸着大少爺的死絕不簡單。我摸到屍首的臉，那絕不是大少爺的麪皮。恐怕那皮囊下躺着的，另有其人。極有可能，某人計劃中原本會被殺死的大少爺此時還安然無恙地活在某個角落裡。”
她從小生在習武之家，同兄長嬉戲打鬧，跌打損傷自是不少，這些年也練就了些處理傷口的基本方法，而她觸感極其敏銳，怎會分辨不出那屍首面上的絕不是正常的人皮。
是有人刻意給死者換上了一副假皮囊，且不管對方是敵是友，但最起碼可以確定的是，對方同大少爺的關係非同一般，千方百計要保大少爺的命。
“那小姐現下作何打算？”
幸晚之微微蹙了蹙眉，爾後道：“如今的形勢我們已然沒有選擇的餘地，如果什麼都不做，無異於坐以待斃。且不管那生死未卜的大少爺對我們來說究竟能否作爲依傍，就看在他是我夫君的份兒上，我也要一探究竟。”
卻嬋知道幸晚之是個執拗的主兒，也不多說什麼惹她煩心，偷偷地給守門的塞了幾兩銀子。她很清楚現在主子的困境，在傅宅本就無
所依靠，如今大少爺又“死”了，幸晚之在府上的處境水深火熱，況且她所嫁之人是長房平妻的嫡子，長房正妻張氏作爲當家太太自然是不會給她好臉色看的，而那些巴望着大太太臉色過活的下人，必然也不會把她放在眼裡。
那麼幸晚之在傅宅的遭際，怕是連個受寵的丫鬟都比不上。
若是那張氏真是心狠手辣地把主子丟進了翠冷院，那麼幸晚之這一生恐怕就要如此卑賤地度過了。卻嬋明白幸晚之在忠武侯府的地位，若是忠武侯府還記掛着這麼個女兒，也不至於一年了，除了幸少爺，旁人連句話兒都不帶來，更別說是來看看了。
在這場博弈裡，幸晚之是兩方隨手可以丟棄的棋子。
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受這些委屈，不論如何，她也要幫着主子賭一次。
入夜，萬籟俱寂。給守門的奴才一些碎銀子，兩人在庇佑下出了門。幸晚之早已打聽好了大少爺回府的路徑，約莫走了個一個多時辰，才終於在路徑之外的一個深巷裡找着了地上的血跡。
傅家帶回來的屍首是在胸口被紮了一刀，血崩斃命，幸晚之蹲下身，藉着微弱的燭火靜靜地盯着地面上的血跡。
卻嬋只覺渾身上下都冒着寒氣，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的後背，聲音都嚇得抖了起來：“小姐，這兒太慎人了……我們快走吧……”
專注於自己在做的事，幸晚之沒有搭理卻嬋，儼然像是着魔的樣子，這讓卻嬋寒毛聳立，連大氣兒都不敢呼。
她注意到，血跡還沒來得及被清掃，她的手用力地在地面上搓了好幾下，這才擡起頭來望着卻嬋，輕聲道：“這裡不止一個人的血跡。”
“什麼……”
她低下頭，沒有回答。
這裡的血跡看上去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但她從小的觸感便異常靈敏，且學了些醫術，因此她察覺到，這裡的血跡是兩個人的血液混在一起的融合體。
倘若其中一個人的血是來自靖文侯府帶回宅子裡的那人的，那麼另外一個人……是誰？
還有，爲什麼血跡沒有出現在大少爺被人遣送回來的必經之路，而是會在這樣一個馬車進不來的深巷裡？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埋頭苦想，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