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沐風推開門的時候,看見了幸晚之風塵僕僕的臉,他懶懶地打了個哈哈,道:“今日的風向不對,我就猜會有人要上門。”
她將罩袍上的帽子放下,吹滅了燭火進了門。卻蟬將門鎖上,一時間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何沐風把藥方的燈點亮,轉過身來問:“今日想要什麼藥?太珍貴的我這裡可沒有。”
“我不是來問藥的。”幸晚之瞥了眼何沐風略帶疑惑的臉,說道,“我是想來問問何神醫,可有解決的法子。”
何沐風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事。
“我無心朝堂上的事已經很久了,即便此事事關傅朝生,我也絕不會插手。況且,我只是個看病的,你想讓我斷了這門親事,我沒這個本領。”
幸晚之望着他,用不急不緩的語氣說道:“可若是傅唐當真娶了凝煙公主,二房之人善妒,不會讓我們長房有好日子過,那麼你父親當年的事,就永遠無法沉冤昭雪。”
何沐風聞言,眉頭微微一動。
她以爲自己觸碰了何沐風的逆鱗,約莫他是要怒的,可是他沒有,反而他笑了起來。
“傅朝生娶了你,當真是棋逢對手。你倆若是異心,難分伯仲;若是同心,天地可滅。”
“我哪有這樣的本事,只是我知道,你定然有方法。”
“我哪有什麼方法,若要說方法,你家相公是有的,只是他不願罷了。”何沐風意味不明地說道,“不過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是有一味藥能讓服下的人短時間內言語受控,可是要在賜婚大典上讓傅唐服下這味藥當場抗旨,恐怕你沒有這個本事。更何況,這味藥可持續的時辰不長,且餘毒難清,等傅唐清醒過來,大夫把脈,自然就知道這其中的原委了,到時候,你恐怕也做不到片葉不沾身吧。”
幸晚之咬住下脣:“可是……”
“我奉勸你啊,還是不要阻擋這門親事了。因爲它不成,對於你來說,沒有一丁半點的好處。我說幸姑娘啊,你還是聽我這句勸吧,還有,夜深了,早些回去。”
何沐風下了逐客令,幸晚之也
不好再多說,只好告辭。
回去的時候,卻蟬問主子:“方纔何大夫說大少爺有法子……爲何大少爺不願用呢?”
幸晚之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現在何沐風不願幫忙,看來是朝生已經同他說過了,相公是知道我不會如此就放棄的。”
“那……到底該怎麼辦呢?”
幸晚之思忖許久,卻是沒有說話。
良久,她想起了一個人。
那個人應該會比她還要着急。
果不其然,她前腳剛進成歡院,後腳大太太那邊就派人過來了。張氏恐怕之前做過的虧心事太多,眼看着二房崛起,她終究是按捺不住了。
“不知大太太深夜找我來所謂何事?”幸晚之斜眼看了看張氏,她依舊那般冷傲,一副誰都不放在眼裡的姿態。
終究是要求人,張氏清咳了聲,道:“這裡就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惺惺作態。我爲何叫你過來你這心裡頭跟個明鏡似的。”
“還請大太太明言。”
“幸晚之,你我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若是長房倒了,你也別想好過。”
幸晚之微笑道:“晚之不明白,長房爲何會倒呢?”
張氏擰眉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大太太,晚之只是忠武侯府的一個庶女,恐怕在大太太的眼中,晚之也不過是一株草芥,就晚之這樣的身份和本事,恐怕沒辦法幫助大太太。況且晚之的確是不明白,爲何二房興起,長房會倒,莫非長房與二房之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恩怨?這恩怨又是因誰而起呢?”
幾句話問得張氏啞口無言。
張氏是仗勢欺人的主兒,管家這麼多年,恐怕給二房和三房穿了不少小鞋。三房無心這些,可二房在長房底下這麼多年,誰不想翻身。
說到底,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你就不想知道,倘若二房真的翅膀硬了,最先滅掉的人是誰麼?”張氏目光緊逼,分毫不給她閃躲的空隙,“不是我,也不是老爺,當然亦不會是你。”
不是她,不是
老爺,不是張氏,那就只剩下傅芷姍和傅朝生了。
她驀地呼吸一窒,又聞見張氏說:“斬草除根,首先要除的根不是扎得最深的,是最有可能長成參天大樹,還尚未成型的。你以爲所有人都不知道傅朝生心裡有什麼主意麼?就他傅朝生的那點謀略,傅家上下誰看不穿。沒人搭理他,由着他去,不過是因爲他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罷了。”
幸晚之冷笑一聲,道:“我那日便與大太太說過了,如果大太太願意相信我和相公,那我們不妨同心協力,只是大太太拒絕了晚之的請求。”
張氏的面上不沉,沒有答話。
“既然如此,那晚之與大太太就無話可說了。”她躬身告退,“既然你們傅家上下都能看穿我相公心裡頭的主意,那麼我們不妨看一看,究竟是誰技高一籌。晚之告退。”
回到成歡院的時候,傅朝生仍在熟睡。
阿曉要點燈,她搖首輕聲道:“不用了,我能看得見。”她知道傅朝生睡覺的時候不能有光,他會醒。
她慢慢地摸上了牀,還未躺平,就驀地被人壓住了。
傅朝生靠在她的身上,沒有說話。藉着微弱的月光,她彷彿能看見他那雙漆黑如曜石的眼睛,一如第一次,在漆黑的夜裡相逢。
她伸手撫上他的眼瞼,很暖,暖意從指尖漾到了心裡。
“我還以爲你睡着。”她說。
“你不在我身邊,我怎麼可能睡得着。”他答。
“你放心吧。”她寬慰他,“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我知道,你會的。”他喟嘆一聲。
她想了想,問:“明天去買幾身衣裳,然後漂漂亮亮地進宮吧。”
他笑起來。
“好,都聽你的。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幸晚之閉上眼,若是如此,真是再好不過。
她擁抱他,像是抱緊風暴中最後一根浮木。
她多希望每一夜都能這樣。
沒有明日,只有今晚。
天不會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