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丫鬟小芳說,檀郎五更天后纔回來的……怎麼還起這麼早,今日不是還有一天假嗎。”
早上,歐陽戎一邊揉眼一邊喝粥之際,甄淑媛好奇問道。
羅裙美婦人沒問歐陽戎昨夜去幹嘛了。
“額,等下要送老師走,完事還要去下監察院,元宵……”
歐陽戎捂嘴打哈欠道。
甄淑媛又側目問:“薇睞這根簪子是檀郎送的?”
“嗯。”
頓了頓,歐陽戎擡了下眼皮:“嬸孃也喜歡?”
“是挺好看的,不過都是年輕人戴的,妾身戴啥……”
甄淑媛點了下頭,可話還沒說完,就發現眼前多出一根鴛鴦翡翠簪子。
在歐陽戎熟練擺了擺它,甄淑媛神色愣愣,伸手接下打量。
“送嬸孃了,中午不用等侄兒回來吃飯。”
歐陽戎叼着一塊饃餅,背手出門。
不過走到門口時,頭戴冰白玉簪子的他突然停步問道:
“對了嬸孃,你好像說過,這根簪子是孃親家族那邊的,出嫁時送的……是不是那邊南隴趙氏嫁出的女兒都會有一枚相似的啊?”
“檀郎怎麼對這個感興趣。”
甄淑媛臉色奇怪,搖搖頭回答:
“不全是,出嫁時能得到南隴趙氏送簪子的趙氏女都是嫡出的,是少數,例如趙姐姐,大部分偏房的女兒是沒法獲得這待遇的。”
歐陽戎追問:
“當初孃親爲我挑的那個童養媳,被接來咱家時,南隴趙氏有沒有送這簪子?”
“開玩笑,她怎麼可能會有,本就是偏房不受待見的啞女,要不是趙姐姐善心,哪有機會來咱們家享福。
“不過趙姐姐好像說過,以後要把這根簪子給她,不過後來沒這個機會,另外因爲那事,南隴趙氏更不可能補根簪子給她了……
“欸都是些老黃曆了,檀郎怎麼今天翻起來了。”
“好奇。”他垂目:“想多聽聽孃親的事情。”
甄淑媛眼眶一酸,不等她悵然,歐陽戎已經大步出門,看不清表情。
“明白了,謝謝嬸孃,這麼看,孃親這件遺物確實珍貴……”
……
潯陽渡碼頭。
上午巳初刻的陽光,將拍打岸堤的江水染的橙黃。
歐陽戎與謝令姜並肩站在江畔人羣中,送謝旬、謝雪娥上船。
這是昨夜二人分別前,約定好的。
謝雪娥指揮下人搬運行李,謝旬正在與幾位江州文人朋友依依惜別。
謝令姜轉頭看了眼歐陽戎臉色。
“大師兄昨晚沒睡好覺?”
“吃的太飽,有點撐。”
“良翰。”
這時,謝旬告別其它故友,走上前來,他手拿着一份摺子,一臉感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這一首《青玉案·元夕》是良翰作的?沒想到爲師昨夜元宵宴上退席的早,竟然白白錯過了。”
只見周圍一齊送行的文人墨客們,皆向打哈欠的歐陽戎投去敬佩目光。
“大師兄昨晚告別後,還跑去潯陽王府做元宵詞了?”
謝令姜一邊接過阿父手中的摺子,一邊臉色好奇問。
歐陽戎不動聲色的朝謝令姜道:
“王府沒去,是託大郎和公主殿下帶回去的……這次王爺舉辦元宵宴會,我不表示一下,有點說不過去。”
他含糊解釋了下。
不過謝令姜已經沒空多問了,原本疑惑的眸光,已經被摺子上的一首《青玉案·元夕》所吸引,再難挪開。
“良翰,爲師本來還愁着,回洛陽給夫子、沈兄他們送什麼禮物呢。”
在送行的一衆有頭有臉人物面前,謝旬容光煥發,指了指摺子,撫掌笑說:
“這不巧了,那就以良翰之禮代替爲師之禮,哈哈,想必他們肯定喜歡。”
他的臉色十分滿意。
也是,到了謝旬這個階段,個人的成就榮耀很多都已經大致可以望得到頭了。
到了這種時候,也只有自家學生高徒的才華,能和周圍圈子裡的好友們相互打趣炫耀的了,也算是寡淡生活裡有數的能開懷大笑的趣事。
俗稱曬徒。
“良翰的修文館學士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謝雪娥指揮完奴僕搬運行李上船,重新施施然走下船來,掩嘴含笑道:
“妾身也帶回去給令姜她姑父瞧瞧,省的他天天一人在齋作一些無病呻吟詩詞,孤芳自賞,讓他看看良翰的才華絕詞……”
歐陽戎謙遜擺手。
一番盛讚言語過後,謝旬與謝雪娥登船離去。
歐陽戎放下揮舞告別的手,扭頭看了眼從剛剛起就一直安靜的小師妹。
只見她手裡還拿着那份抄錄《青玉案·元夕》的摺子。
這份潯陽王府統一抄錄併發放出去的摺子,歐陽戎今早在不少人手裡瞧見過,昨夜潯陽王府的元宵晚宴,離席的賓客們,走時應該是人手一份。
歐陽戎與潯陽王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離閒他們當然是十分熱情主動的幫他揚名。況且以這一首《青玉案·元夕》展露出的波瀾反響,不少人都是主動求着要一份,帶走紀念。
“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大師兄這一句不簡單,真是意味深遠,包含真情。”
謝令姜突然擡頭道。
“什麼意思?”
歐陽戎不動聲色問,瞧了瞧小師妹此刻認真專注的小臉。
謝令姜眸子凝起:
“大師兄在上闋極寫花燈耀眼、樂聲盈耳的元夕盛況,下闋,着意寫主人公在好女如雲之中,尋覓一位立於燈火零落處、求而不得的孤高女子……
“表面上是如此,但其實卻是含蓄婉轉,此詞的真正的內核,不是什麼情情愛愛的低等格局,而是大師兄把自己類比香草美人,述說仕途失意時不願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孤高之品格……
“大師兄,我猜這首元宵詞,應當是你在被林誠、王冷然排擠,貶官江州司馬時,就已經在構思的了,對也不對?”
“額……不對,這其實是我夢裡的……”
“好,大師兄夢裡的。”
謝令姜收起摺子,抱在胸前,鵝蛋臉上露出了一個善解人意的微笑,頷首說:
“希望下次能夢到新的,大師兄能與我說。”
歐陽戎咳嗽捂嘴。
“好,一定一定。” 目送謝旬、謝雪娥的船隻遠去,歐陽戎與謝令姜轉身離開了潯陽渡。
“大師兄去哪?”
“監察院。”
“然後呢?”
“回……槐葉巷。”
“那我跟你一起,正好去看看甄姨。”
“好。”
歐陽戎點頭,瞥了眼小師妹的髮鬢,只見她今日正戴着鴛鴦翡翠簪子。
二人乘坐馬車,經過鬧市,方纔路過一半,謝令姜遊離打量的眸光,突然被某處吸引,定定看去。
只見,街邊一家珠寶行門口正走出一位歡喜笑顏的豐腴婦人,珠寶行小二客氣恭敬的將她送出門去。
而謝令姜的目光落在了這豐腴婦人珠光寶氣的髮鬢上,後者正一臉滿意的撫摸髮鬢間的新簪子。
“等等,馬車停一下。”她不禁喊道。
……
潯陽王府的元宵晚宴過後,翌日,一首《青玉案·元夕》在江州士林瘋傳。
此詞的影響一路發酵,眼下才剛開始,最後的影響力肯定遠不止此。
而伴隨《青玉案·元夕》走紅的,還有一物,是元宵晚宴結束前,潯陽王府小公主殿下佩戴的一枚鴛鴦翡翠簪子。
根據小公主殿下所說,是她逛某處燈謎長廊時所贏得的……聽店家說,還有一段難分難捨的姻緣故事在其中……
第二日,潯陽城東市立即有一家老牌珠寶行專門售賣此款簪子,一模一樣。
一時間,同樣樣式的這一枚鴛鴦翡翠簪子成爲了江州仕女貴婦們的熱門首飾,紛紛採購。
引爲風尚。
歐陽戎所不知道的是,翌日的傍晚,經過從熱鬧東市走出的孫姓爺孫倆,表情目瞪口呆,不禁反覆回頭,望向把鴛鴦翡翠簪子炒到三、四十兩一枚的東市某家珠寶行。
“阿翁,那個叫元懷民的公子,沒騙咱們!”
“元懷民……等等,老夫想起來了,這是不是現任的……江州長史?”
“不對啊,江州長史都三、四十歲了,那個摺扇公子纔多大啊,看起來就二十出頭……”
“年齡確實對不上,等等,二十出頭,難道說是他……”
胖老頭孫澤突然噤聲。
“是誰,阿翁?”
“孫兒,以前是不是有傳聞說,這位元長史與那位代理刺史的歐陽司馬私交極好,還傳出過什麼亦未寢的佳話?就是兩人大半夜都不睡覺,出去鬼混。”
“好像是有這麼個事,阿翁意思難道是……”
孫澤皺眉,暫且沒說話,臉色嚴肅的拉着孫兒孫行,去東市上仔細打探了下。
立即得知,此簪爆火正是因爲某位小公主殿下在元宵宴會上親自佩戴給它揚名,並且後面,這些殿下還當初公佈了一首名叫《青玉案·元夕》的絕品元宵詞,署名檀郎,而這個檀郎,衆所周知是現任代理刺史歐陽良翰。
走出八卦茶館,孫澤一雙眼睛已經瞪的渾圓,拍手道:“這次真八九不離十了。”
叫孫行的胖小孩食指點着下巴,關注點奇怪的歪了下:
“等等阿翁,難道這位公主殿下也是被他帶去的小娘之一?那三位中的一位,唔,沒想到一晚上能見到這麼多貴人。”
孫澤聞言,表情怔住……對啊,那位尊貴的小公主殿下不是在潯陽王府元宵宴上說,這根鴛鴦翡翠簪子是她在某個燈謎長廊上贏得的嗎,講的那個故事還是“元公子”找他討要的,很可能她昨夜也在場。
只是讓孫澤不理解的是,這位“元公子”和小公主殿下爲何要幫他們揚名此簪,難道說,二人之間真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需要藉此掩蓋?
爺孫二人面面相覷。
不過旋即,孫澤噤若寒蟬起來。
只見胖老頭十分嚴肅的叮囑道:“乖孫兒,此事千萬不能亂說,咱們什麼也不知道,明白嗎?”
“嗯嗯。”
“好了走吧,趁着熱度高,還沒同行賣贗品假貨,咱們速去東市擺攤嘿嘿,這次發了,咱們這回真是遇到貴人了……”
孫行語氣驕傲:“阿翁,我就說吧,這位貴公子只是想給天下可憐女子一個家。”
“好好好,他給幾個家都行,都歡迎,咱們快去擺攤吧,找個好位置……”
……
歐陽戎並不知道自己在某些人心裡已經和離裹兒牽扯上了八卦。
就在剛剛,小師妹打聽過後,發現頭上的鴛鴦翡翠簪子成爲了當季爆款時,表情十分精彩。
最後,謝氏貴女臉色無可奈何,啐了一句:
“那燈謎攤子老闆,真是奸商。”
“小師妹別和他們一般計較。”
歐陽戎十分沉穩,安慰道。
“那些小娘子們也是,附庸風雅……唔,還是大師兄養氣功夫好。”
“只是怕小師妹失望,因爲寶簪成了路貨。”
“沒有,至少咱們的簪子不一樣,是憑師兄才華贏的。”
歐陽戎用力點頭:“小師妹能這樣想最好。”
謝令姜陪歐陽戎去了一趟監察院後,沒再跟隨,返回去找離裹兒了,看樣子是要問昨夜之事。
不過有《青玉案·元夕》的原稿堵嘴,離裹兒又是聰明人,估計不會漏口風,而且昨夜當衆演戲,總不能自己拆臺自己吧,後面肯定守口如瓶。
在監察院時,謝令姜和容真也沒有碰頭,謝令姜在門口等着,容真也沒有出去。
歐陽戎鬆了口氣,不過就算二女碰頭應該也沒事。
畢竟簪子已經被離裹兒帶貨後化解了。
馬車內,歐陽戎揉了把臉,先去找了裴十三娘。
“公子,截至到現在,半天時間,咱們在東市已賣出一百一十二枚,共計利潤三千一百七十二兩……公子真是神機妙算……”
“好了,不用和我說這些……你今日之事辦得很不錯。”
“多謝公子誇獎。”裴十三娘臉色欣喜。
沒有多和她聊,歐陽戎登上馬車,前去星子湖那邊。
“睡這麼晚,也不知道繡娘醒了沒,現在在幹嘛……”
他嘀咕間,耳邊響起一連串的清脆木魚聲,微微一愣。
“是青玉案在發酵,還是誰謝我……”
歐陽戎好奇,少頃,趁着還在趕路,閉目進入了功德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