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上午的豔陽高照。
聖克瑞瑅修道院艾略特樓拱形走廊的彩繪玻璃窗被金輝佈滿。
當他走出教室後沒幾步路,4-21教室內就已爆發出一陣熱火朝天的討論聲。
“我敢肯定,明天帝國特別行動處的人就要來學校裡記錄這間教室了。”
“不,你太小瞧那些特務了,說不定他們今天下午就來了。”
“沒事的,特別行動處還是得給薇奧萊特校長面子,那羣特工就算來學校抓人也得走程序,估計最快明天才能到學校來,我們不用擔心被打擾,專心研究就行。”
只聽見教室裡數十名學生似乎已聚坐在講臺前的長桌旁,記錄並剖析着他留下的原理。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或提出疑問求證,或直接對其內容分享自己的解讀。
有些學生更是熱血沸騰,滔滔不絕地闡述自己的魔工見解,興奮聲透過厚重的橡木門扉,清晰傳到了走廊上。
結束了課程的蘭奇,左側沐浴着輝光,右半身被陰影攀附,踱步而行,灰色的長衣在他身後劃出一道幽深的弧線。
“哆哆哆哆嘟……”
小黑貓從他的影子裡探了探腦袋,又縮回了頭。
作爲精靈獸,它在學校裡現身其實也不奇怪。
它看到蘭奇今天在聖克瑞瑅修道院課堂上的言行,想起了一些這輩子可能都忘不掉的北大陸回憶。
每當看到休寶那擔驚受怕的樣子,它都感到於心不忍——她謹慎得好像曾經失去過什麼。
可正所謂能力越小責任越小。
看住蘭奇這項工作並不是它的能力範疇能辦到的事情。
“勇敢點,貓老闆,放在古代,你可是要被萬人朝拜的鎮國神獸。”
蘭奇發現了貓老闆的狀態,便鼓勵道。
“鎮國神獸喵……”
貓老闆忽然愣神,擡起腦袋。
原本它曾做夢都不敢想自己被朝拜的景象,可是跟着蘭奇之後,它又是收穫粉色神聖卡牌,又是得到橙色史詩卡牌,更是已然變成了八階精靈貓。
如今亂世當頭。
只要建立下功勳。
鎮國神獸似乎就在眼前,它必須考慮這是否是它今生僅有的機會。
“伱有這樣的夢想嗎?”
蘭奇柔聲低語。
“我想喵!”
貓老闆下意識地答道。
“對吧,貓老闆,有我有你,一鼓作氣!”
蘭奇確信地說道。
他不能保證貓老闆成爲哪個國家的鎮國神獸,可他一定會全力幫助貓老闆實現這個夢想。
“喵!加油!我也會努力的喵!”
貓老闆頓時亢奮了許多,不再害怕,鑽回了影子裡。
這次雖然剎車不在,但是油門也不在,只有一個沒用的離合。
再往好的想。
休寶壓根就來不了克瑞瑅帝國,不可能被蘭奇再次嚇到。
貓老闆頓時感覺放心了,甚至有點期待起來自己被萬人崇敬的場面了。
“……”
塔莉婭在蘭奇腦海裡默默觀望着。
她不知道貓老闆剛纔爲什麼要那麼驚慌。
區區一個年齡還不到她零頭的蘭奇。
也就目前起步看起來有點快,實際困難的還在後面。
魔法工學家只有研製的權利,沒有決定如何使用的權利,就如同魔法工學家左右不了政治。
身爲魔族的公主,她也曾是魔界頂尖的魔工匠,八百年的時間,她見過太多也太瞭解了,她不希望到時候以過來人的身份安慰蘭奇,魔法工學家們表面光鮮,萬人敬仰,但卻有很多身不由己。
這是魔法工學家們的宿命。
在魔工領域,他們是了不起的存在。
在政治軍事領域,他們只是工具。
既然蘭奇選擇了走上這樣的道路,接下來就必須做好被捲入旋渦的準備。
“魔法工學研究背後的政治陰影固然可怕,但是塔塔,相信我,我自始至終都是一個政客。”
蘭奇聽見了塔莉婭的心聲,對她說道。
“?”
她記得波拉奧教授確曾說過,蘭奇向來都不是魔法工學的天才,而是管理型的天才。
“算了,你自由發揮吧,反正你失敗了我會安慰你的,也只有我能安慰你了。”
塔莉婭心念略顯得意地嘆息道,不再和蘭奇閒聊。
蘭奇就是典型的初生牛犢不怕虎,需要一個媽媽般的老師帶他理解世界的複雜性,沒有成功經驗的他,不可能不需要她的引導。
她現在就等着蘭奇哪天受挫,然後認清楚她無可取代的價值和地位。
“希望這兩天可以事情少一點吧,纔剛來這裡,我的工作目錄可能有點數不清了。”
蘭奇也再度望着聖克瑞瑅修道院艾略特樓四層迴廊。
目前他的工作有尋找伊琺提婭小姐的蹤跡,處理公爵失蹤案,調查違章建築,組建專業團隊,逮捕落單的血族,在校科研與教學,泊森王國諜報人員的聯繫工作,嘗試接管毀滅主教伊萬諾思在克瑞瑅帝國留下的遺產,吸引帝國軍方的重視,幫盟軍間諜打好掩護,以及應對好蘭德里身份的秘密集會。
還好他有着優秀的時間管理技能,有些工作已經開始多線程並行處理了。
塔莉婭:“……”
你不累麼。
年輕人的精力屬實是太旺盛,她每天買買菜聊聊天散散步就已經覺得很充實了。
蘭奇一邊計劃安排,一邊稍有留意艾略特樓四層的建築結構。
明天仍要繼續來這裡上課,不過也有可能會收到校方的通知,需要臨時更換教室。
不少學校的歷史上都出現過這種事情,需要將板書留存研究,從而略微調整正常的授課地點。
“老師!”
這時,清脆的女聲從身後傳來,打斷了蘭奇的走神。
一名黑髮紫眸的少女小步追趕而來,她那流蘇般的長髮微微飄揚,臉頰因奔跑而泛起緋紅。
原本打算離開艾略特樓的蘭奇停住了步伐,舒了一口氣,只得回頭。
艾爾莎·瓦辛頓,蘭德里的妹妹。
也是他不得不面對的人。
“艾爾莎,好久不見。”
蘭奇用溫和的眼神注視着她,嘴角浮現出一抹淺淺的笑意,說道。
“哥哥,你今天下午空閒嗎?”
艾爾莎的語氣透着一股青澀的靦腆,也難掩那心底的想念。
他們站在一起,近乎可以讓旁人看得出他們是兄妹。
只是哥哥的瞳色淺一點,更偏近湛藍色,妹妹的瞳色深一點,更偏近紫色。
“艾爾莎,非常抱歉,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最近可能工作無法停下來。”
蘭奇搖了搖頭,他隱隱複雜的眼神,就像在告訴她,自己身上的麻煩很多,不想牽連到她。
他知道艾爾莎是想邀請他下午待一起的意思,但他更不能答應艾爾莎了,而且他確實沒有太多時間陪她。
“……”
艾爾莎嘴脣輕啓,喉頭咕噥了一下,
“快走吧,哥哥。”
本來她準備說些什麼,又咽回了心裡。
蘭德里哥哥再不走,等下可能會有更多的學生來圍住他。 他會在這所學校迅速走紅。
不止是這些魔法工學院最優秀的學生,以及其他教授可能也會找上蘭德里,那些獵犬般的特務,還有記者,即使與學術毫不相關,也會敏銳地嗅到價值的氣息,想方設法通過學生了解到第一訊息。
她由衷地爲哥哥感到高興,甚至勝過了此刻心中的落寞。
也許等哥哥今天在教室裡寫出的內容發酵,帝國軍方立即會給予極大的重視和關注並有所動作。
連她也看得懂,哥哥在研究的是極爲純粹的帝國軍工。
他已然向帝國展示出了他的戰時價值。
“……”
蘭奇看着艾爾莎這麼好應付的樣子。
反倒是有點於心有愧了。
這種懂事到令人心疼的孩子,從表情就能看出來,她滿腦子都是爲他人在考慮。
“艾爾莎,你最近有遇到什麼麻煩嗎?”
蘭奇停頓了片刻,問道。
原本應該和艾爾莎儘量減少交流纔是最佳。
可他覺得自己該問問她。
不然良心過不去。
“蘭奇……”
儘管塔莉婭清醒地認爲蘭奇這個時候不該心軟,多問這句話。
說得越多,一定錯得越多。
這會極大的加深暴露的風險。
但是她現在也有種本能讓她放不下心這孩子,只能止住了心念任着蘭奇胡來。
她莫名覺得這孩子有點休寶的既視感。
“沒事,就是最近噩夢做得比較多,可能是我的錯覺吧,哥哥你放心工作好了。”
艾爾莎短暫猶豫,還是堅定地搖頭,帶上一絲笑意答道。
“沒有被人欺負,或者遇到委屈的事嗎?”
蘭奇詢問道。
“沒有沒有。”
艾爾莎連連擺手。
蘭奇和艾爾莎交談的同時在心裡問了問塔莉婭,塔莉婭告訴他確實是真話。
“如果你需要心理諮詢,可以隨時來找我,我會在工作之外的時間照顧你,以及如果遇到了任何危險,隨時聯繫我,不要害怕給我添麻煩。”
蘭奇認真囑咐道。
他現在用着蘭德里的身份,看到他們兄妹的感情確實這麼好,就不知該怎麼告訴艾爾莎有關於蘭德里已死的真相。
唯一能做的只有替蘭德里保護好他妹妹,算是他報答蘭德里的恩情。
“謝謝你,哥哥。”
艾爾莎輕聲道。
“明天見。”
蘭奇至此便沒再多於艾略特樓停留,擡手道別並慢慢消失在了四層的樓道盡頭。
艾爾莎仍舊憂心地目送了哥哥許久,才轉過身。
忽然她注意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在遙遠的轉角處看着這對兄妹,獅鷲千金厄休拉搖頭咂舌。
她從剛纔就離開了教室,並沒有在這個時間點多關注蘭德里教授留下的板書,而是遙遙看着瓦辛頓兄妹的對話。
“厄休拉,你找我有事嗎?”
艾爾莎眉頭微蹙,踏着小步朝回教室的方向走去,對紫發碧瞳的少女問道。
對方身爲羅蘭家族的大貴族,也是第九軍神紫水晶之座賴恩侯爵的妹妹,本應該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大小姐。
她們的關係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只是認識了很久,往往能因爲超乎年齡的天賦遇到一起,產生了些許交集。
因爲厄休拉很喜歡調戲她,所以讓她有些討厭厄休拉。
可厄休拉又偏偏繼承了羅蘭家族的優良傳統,頗具獅鷲騎士的正義感,在艾爾莎遭遇麻煩時會神出鬼沒地來幫她,艾爾莎也感覺討厭不起來厄休拉。
“你直接告訴他唄,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你怎麼像個棉花一樣。你知道嗎,他剛纔看起來就像一個在熟練地推辭着女性的渣男,我感覺這種事情他有着豐富的經驗。”
厄休拉攤了攤手,毫不委婉地數落着艾爾莎。
她剛纔模模糊糊地能聽到艾爾莎和蘭德里的隻言片語,不過不需要具體聽清,她就知道艾爾莎想表達什麼。
“不,你不許這樣說哥哥。”
艾爾莎看起來難得有點生氣,對厄休拉說道。
“我就說他壞話了,你又能拿我怎麼樣呢?”
厄休拉湊近了一些,挺起胸脯問道。
“我……”
艾爾莎逐漸側開了眼眸,說不出話。
開始後退半步避着厄休拉。
“你哥看起來也不像不在乎你啊,有什麼好顧及的。”
厄休拉停住腳步,盯着艾爾莎問。
之所以艾爾莎會被薇奧萊特校長那麼看重,是因爲艾爾莎身上有着返祖跡象,使她擁有了月神祭司的潛質。
而這份潛質給她帶來了獨特的能力和危險。
很多時候身負帝國要職的薇奧萊特校長不在,艾爾莎可能會面臨危險。
厄休拉是爲數不多知道艾爾莎秘密的人,正因爲艾爾莎太容易顧及別人的心情,只有對任性又沒心沒肺的她,艾爾莎才能敞開了心扉無所顧忌地說話。
“還是算了,如果沒有麻煩那就一切皆好,如果真的有麻煩,我也不想把哥哥牽連進來。”
艾爾莎囁嚅道。
她清楚哥哥與神明的因果,命運女神不會眷顧他是正常的。
“嘖嘖。”
厄休拉不再打算指導艾爾莎什麼,
“多年未見,感覺你哥哥怎麼樣了?”
厄休拉雙手放在後背,依靠着牆,對身旁的少女閒聊問道。
“儘管感覺哥哥變得有點不一樣了,他看起來陌生了一些,在我眼裡也變得冰冷了許多,彷彿失去了一種人類本該有的情緒,就莫名感覺哥哥像大腦被邪惡寄生獸剝奪走了身體之後的類人型生物……”
艾爾莎答着,眼裡先是擔憂,但最後終於多了一絲欣慰,
“但感覺到他的內心還是那麼溫柔,這就讓我放心了。”
她捂着胸口,柔聲說道。
“你這人,真是滿腦子都想着哥哥呢。”
厄休拉聽完,神色變得有些複雜,但她很快就掩過去了,露出了對艾爾莎一直以來的輕佻笑容,像在嘲笑着艾爾莎。
“什麼啊。”
艾爾莎頓時臉頰微紅,不想再和厄休拉聊下去了。
她氣呼呼地行禮道別,然後迅速走開了。
厄休拉永遠不會懂她,她和厄休拉纔不一樣,自己從來不會給哥哥惹麻煩,也不會故意去惹哥哥生氣。
只有厄休拉纔會拼了命地去給家族樹敵,根本不考慮家人的感受。
直到艾爾莎離開了四層的迴廊樓道許久。
“……”
厄休拉還在靠在牆邊。
眼眸低垂,帶着一絲自嘲。
“唉,身在福中不知福,能被關注到多好。”
厄休拉攤手嘆息,然後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