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般縹緲,如天國與仙境的大教堂中,魔女小姐任由青年抱着她。
“好了,生來死去,是人生的自然規律,晝來夜去,也同樣是這種道理。”
她不斷輕拍着青年的後背,像一個溫柔的妻子,
“人這一生,既不像想得那麼好,也不像想得那麼壞,不是你對我說過的話嗎?每當你失去什麼,你又總會得到些什麼。”
她說道。
“那是十六年前的想法了。現在我不敢跟任何人談任何事情,因爲只要一談起,就會想念每一個人。”
他聲音沙啞地終於開口。
他想哭一場,然而他覺得這顆心,比沙漠還要乾燥。
“從前,我的身邊總會有個唸叨着要我冷靜的女孩,我一發瘋,她就會垂下眉頭拽緊我的袖口。”
“後來,我的袖口,變得輕飄飄的。”
“如果連這都做不到的話,那麼只能重蹈覆轍。”
“蘭克洛斯,你裝傻的樣子……唉,既然你醒了我就放心了。”
她原以爲,她的眼睛看不見的光對她來說就是黑暗,直到後來有一天她才發現,太陽也只是一顆晨星,即使其他的星星消失了,它們仍會繼續陪伴着太陽,它只不過是最顯眼的一顆罷了。
但已經無所謂了,全數任風吹散,這樣就好。
魔女小姐的話語,就像一艘小船,在他下起狂風暴雨的心海上劃開了層層海浪,不斷迴響。
魔女小姐望着他,咧嘴露出了些許笑,再無悲傷之意,像變回了和他最初相遇時那般,就連話語裡都充滿了活力,
他用力抹了一把眼淚,露出了堅定的眼神,對她擡起了手。
她微笑着搖動手腕,慢慢溶於夕陽。
他哪怕眼簾已經在拼命垂落,也逼着自己睜開,微笑着送她離開,任由那淚水模糊了他不甘的視線。
“那就……就再見吧。”
“蘭克洛斯,重新學會去愛,只有愛上誰,才能把你錨定在這個世界,只有這樣,你纔不會走向虛無那側。”
“對了,爲了防止你下次再墜入幻術,或者被敵人通過精神魔法趁虛而入,我有必要提醒你。”
“我聽不懂……”
她不再讓他抱着自己,就這樣看着他。
他不解而又激動地問。
雖這麼說着,他的手卻重得像再也舉不起來。
她翹起眉梢,有些生氣地指着青年的眉心,難得對他訓斥,
魔女小姐雙手置於後背,微微彎腰,認真地看着他,
“去愛上誰,否則你打不贏第三始祖拉夏爾。”
在執著的盡頭,什麼都沒有,只是一片虛無。
黑髮青年的手就像黏在了魔女小姐肩上一般,怎麼也放不開。
“接下來你見到的每一個願意善待你生靈,你都要一如既往地去熱愛他們。”
“我知道你想留在這裡,但有時候看似只是稍作停留,實則就會無限地停滯下去,直到錯失良機。伱的使命還沒有完成,所以,出發吧。”
“我累了,也倦了,不想再學如何去愛,就讓我一個人孤獨終老吧。”
他搖頭。
“我會將一切全數遺忘,去完成我們的約定,結束掉這個血月壞世!”
黑髮青年搖頭。
“若不能再次相遇,那便是命運,所以不要再執着了!”
他聽着她的話,乾涸的眼淚再度開始流淌。
那傷口仍然疼痛,這乾渴的喉嚨仍未緩解。
魔女小姐緩緩抓住了他的袖口,但這一次,是將他推開。
教堂的落地玻璃窗如海面般平靜,倒映着他們的身影。
“你在說什麼?而且就算你現在跟我這樣說,夢醒時分,我也可能會忘掉這段話。”
可是說完,她的眼神又變得再度柔和。
直到她搖頭,開始像舞步般後退。
青年也將消失在這拂曉的輝光中。
她解釋道。
她說道。
一旦踏向了虛無那一側,融入了虛無主義,便會認爲人生沒有目的,只有過程,所謂的一切都是虛無的,會變得純粹理性,會接受生而爲人的渺小和無力,會感知命運的混亂與不可控制,與其挑戰虛無以卵擊石,不如鬆開握住方向盤的手墜入深淵。
“我是已經在彼岸的人,而你不同,你不該執着於這邊。”
教堂外,天空快要在夕陽的照射下逐漸染上一片淺淺的粉紅,又彷彿是黎明的顏色。
“重複同樣的歷史,犯下同樣的錯誤,反反覆覆。”
她就像最後吐露出她的脆弱,對他囑咐道。
“大錯特錯來日方長,我不會忘懷!”
他毫不掩飾地袒露留戀,對她大聲喊道。
聽到這句話,快要消散的魔女幻影,嘴角先是略微發愣,隨即釋然地笑了。
“你說,你不會忘記我。”
“我相信從今以後我的全部生命,全部的全部。”
“都在你這句話裡了。”
她留下了最後的話語。
黑髮青年感覺到幻境開始崩塌。
即便如此,他的耳邊彷彿還回響着那溫柔的聲音——
不久,你睡了,一覺醒來時,你將成爲新世界的一部分。
去、走吧。
到屬於你的地方去吧。
於是,他就回到了人間。
猩紅色的雷鳴環繞於奈卡利斯魔王宮大廳中心的空地,幽暗的氣息不斷瀰漫,將這宮殿透明的防護結界變了開始顯形崩塌的幻象。
而在這王宮大廳的兩側盡頭,銀白與血紅的魔力涇渭分明,墜落卿卡利耶拉仍用盡全力控制着第四始祖埃杜阿多。
第十始祖烏利塞斯已經快來到了看臺的左側,抵達了他想要抓走的小狼女身旁。
忽然。
烏利塞斯注意到到坐在小狼女身旁的輝光惡魔的手顫了顫,略微停住了步伐。
也是這一瞬間,輝光惡魔就像身上困住他的某種桎梏,亦或是一場無法漫長的命劫,被他全數衝散了,他身上的氣息開始暴漲,初入了八階領域。
“你還能動?”
烏利塞斯微微翹起眉梢。
這個連大魔族都不是的輝光惡魔,即便突然掙脫了卡利耶拉的束縛並達到了八階,也並不是他的對手。
“對啊。”
輝光惡魔仍舊低着頭,淚水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看來你已經沒有戰意了?”
烏利塞斯疑惑地看着這個魔族。
明明這個惡魔這麼傷心,卻能夠掙脫墜落的溫柔鄉。
只能說明一件事。
他的心已經碎掉了。
“那我帶走她,你這種魔族應該也犯不着和我爲敵吧?”
在烏利塞斯先前的情報看來,這個小狼女一直拼命跟着這個輝光魔族,而這輝光惡魔對她很是嫌棄,就像想要把她甩掉一般,根本不會在乎她的生死。
輝光惡魔並沒有回聲。
他擡手,頓時空間扭曲成了一個日蝕般的黑球,而第十始祖烏利塞斯也被封印在了其間。 “只是一個血族侯爵,也稱得上我的敵人嗎……”
他喃喃道。
至始至終都沒擡起頭。
而王宮攝政廳另一側早已注意到變化的卡利耶拉驚訝地看着這個輝光惡魔。
本來看到輝光惡魔醒來,她還擔心剛到八階的對方不一定能對付第十始祖,沒想到對方竟然是封印系魔族。
他似乎還有特殊剋制血族的太陽之力,同階情況下的血族始祖烏利塞斯甚至不是他的對手!
很快,輝光惡魔站起了身,第四始祖埃杜阿多也被他封印進了一個漆黑的嵌合方塊裡,卡利耶拉終於心有餘悸的解開了墜落的溫柔鄉。
“朋友,你可以加入我們嗎?任何你想提的條件,我都會盡量滿足你。”
墜落卿第一時間來到了輝光惡魔身旁。
她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隱藏實力的魔族,只要有了他的加入,他們魔界對上血族的勝算將會大大提升!
輝光惡魔看了墜落卿一眼,但沒有答覆。
那深綠眼眸渾濁而疲憊。
他也沒有離開。
再度坐在了小狼女身旁,就這樣靜靜地等着。
直到身旁的小狼女醒了過來。
“你怎麼了……”
小狼女如噩夢驚醒,不斷左右張望着殘局。
經歷過數次生死的她,沒一會兒就明白了,自己又躲過一劫!
而出手救下自己的,又是身邊這個冷酷無情的輝光魔族。
“我答應過你,你如果能幫我解釋她留下的最後字謎是什麼,我就教你到你能打敗血族始祖爲止。”
他緩緩開口。
“然後我們再無瓜葛,我是否復仇,是死是活,都與你無關!”
還沒等輝光惡魔說完,小狼女就連忙把他們的約定後半句急促地背了出來。
她那緊張的眼神就像在告訴他,自己沒忘契約內容絕不會越界,絕不會違反承諾。
小狼女突然又低下了頭。
“但是字謎……我可能還需要一點點時間,才能解開……”
她囁嚅着,越說越心虛,甚至有點害怕輝光惡魔因爲她可能騙了他而生氣。
“你的承諾已經實現了,答案我懂了。然後該我來兌現報酬。”
他話音平淡地回答。
“誒?”
小狼女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接着,她猛地吸了幾口氣,想要說話,卻像胸腔被凍僵了一樣,怎麼也說不出話。
隨後她如釋重負地哭了起來。
“西格蕾,你的承諾已經完成了。”
輝光惡魔再度說道,語氣確定了半分。
“啊啊啊……”
西格蕾那潮溼朦朧的眼眸中,就像看不到希望卻還在苦命追逐的她,所付出的努力終於得到了回報。
不知過了多久,她好像哭累了,本就太過疲勞的她在輝光惡魔的聲音下逐漸閉上了雙眼,卻還是不敢鬆開他,害怕他扔下自己走掉。
輝光緩緩地伸手試探,就像害怕把脆弱的花弄壞一般,直至鼓起勇氣,動作僵硬地把手放到了她的後腦勺上。
“西格蕾……”
他的聲音微不可查,
“我會保護好你的,只要保護好你,我就有最後活下去的意義。”
“我們走吧。”
他抱起小女孩往攝政廳外的迴廊方向走去。
卡利耶拉望着輝光惡魔的背影,想要發聲,卻不知該如何挽留,只能側過了頭。
在黯淡的燈光下,奈卡利斯王宮漫長的石廊上,他的身影成了一個模糊的、漸行漸遠的點。
至此,卡利耶拉的影織錄裡所記載的內容,就結束了。
影世界與現實的臨界空間中,星空中只剩下影世界結算完成後一直襬在那裡的最後文字。
【系列影世界——血月壞世,已錨定歷史座標,目前完成度 3/4。】
【迄今爲止的血月壞世,從魄蘭特帝國出發,穿越了永夜之地,來到了魔王島的暗處,將自己的足跡書寫一段歷史,親愛的戰友卒於血月寒刃之前,還曾記否,血海深仇刻骨銘心,深紅色瘴氣籠罩整片南方大地,掠過血月魑魅的影子,至今所忍受的悲慟,豈可輕易以言語諭之。】
【結束系列影世界之前,當前挑戰者將進入“血月壞世”第四節點。】
【任務目標:完成最終節點。】
像看完電影一般。
蘭奇伸了個懶腰。
然而他發現身邊有輕微的抽泣聲。
側過頭一看,休柏莉安已經淚眼朦朧,眼眶紅成一片。
“休柏莉安……”
蘭奇自己內心倒沒什麼觸動,但休柏莉安看起來就像沉浸在了卡利耶拉的影織錄中。
他從口袋裡拿出手帕,遞給了休柏莉安。
“抱歉……我沒事……”
休柏莉安接過了手帕。
“抱歉……難得你帶我一起……”
很快她又囁嚅道。
“沒,我才該抱歉,我沒想讓你哭成這樣,我還以爲卡利耶拉的回憶錄裡都是喜劇。”
蘭奇摸了摸後腦勺,尷尬地說道。
他沒想到墜落的溫柔鄉真能失效。
兩人之間安靜了很久,就連貓都潛入了影子。
蘭奇等到休柏莉安的呼吸逐漸平穩,看着她,準備說些什麼。
只是她的側臉,晶瑩剔透的肌膚上,眼眶仍舊泛着微紅。
“話說,如果我不在了,你會變成那個樣子嗎?”
休柏莉安似乎注意到了蘭奇的視線,望向他,對上他的視線,問道。
“那我應該也不在了,我們兩個禍福相依。”
蘭奇搖了搖頭,
“不過……我現在好像有點知道你爲什麼那麼在意功德了,如果你的運氣不好,你害怕也會殃及到我。其實現在回想起來,我好像給你添了不少麻煩,總在做一些讓你驚慌的事。”
蘭奇終於低聲說道。
休柏莉安驚訝地看着蘭奇,連淚痕都變淡了。
就像沒想到有生之年能聽到蘭奇說這種話。
貓老闆的放映機自動播放起了下一條影像。
也就是他們在魄蘭特帝國最後留下的影世界記錄。
映畫前逐漸響起了契克爾莊園裡那詼諧而又輕鬆的爵士樂,銅管樂器和絃樂的加入讓曲調變得愈發歡快,彷彿一場正式的百老匯落幕曲。
“沒這回事。”
她朝蘭奇坐近了些。
又朝蘭奇坐近了些。
直到伸手摟在蘭奇肩上,把他拽到自己身旁,和他貼到一起,互相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