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政府領導碰頭會，在政府常委小會議室召開。
除了張青雲外，另外還有省長褚魏強，常務副省長施永樂，常委副省長吳曉明。政府這邊三駕馬車齊齊出動，可謂是給足了張青雲的面子。
褚魏強平常是個嚴肅的人，張青雲很少見他笑，作爲一省之長，褚魏強在氣質和威嚴方面自有與衆不同的地方。如果說秦衛國書記是讓人如沐春風，親和力取勝，那褚魏強便是以嚴厲著稱。
說到能力方面，褚魏強也是很強的，華東經濟這幾年飛速崛起，華東省委省政府的政績卓著，這中間褚魏強的功勞至少要佔一半，政策的貫徹執行以及監管方面，這些都是褚魏強職責範圍之內的事，而這些方面，華東的口碑一向不錯。
但是今天褚魏強對張青雲態度卻相對溫和，見面握手見禮他都是滿臉笑容，興許是平常很少笑的原因，反正他笑起來給人的感覺很有些不自然。
施永樂和張青雲是老相識，在這三人中，他和張青雲打交道的次數最多，所以見面寒暄當然也是最隨意。另外吳副省長，張青雲以前很少接觸。
吳曉明年齡不算大，但是已經禿頂了，看上去比褚魏強的年齡還要大，一身西裝筆挺，但是因爲個子矮胖的緣故，總是顯得不得體。
照說張青雲和吳曉明應該不會有什麼過節，但是張青雲和吳曉明握手的時候，還是敏銳的感覺到了對方的戒心和敵意，看來這個負責華東經濟發展的頭頭對張青雲着實是沒有好感的。
四人碰頭，說的自然都是淮陽的問題，從淮陽的基礎建設、工業、農業各個方面的工作都有談及。有些是張青雲在給他們彙報，有些則是領導主動提及。
張青雲上任了這些時日，這是第一次省政府領導對淮陽的情況如此的關心，張青雲通過這樣的接觸，也明白了自己在淮陽的一舉一動，原來省城的這些大佬都是非常清楚的。
在華東的地面上，淮陽藏不住秘密，雖然作爲上下級關係，這種情況很正常。但是張青雲還是感覺很不舒服，褚魏強他們對淮陽的方方面面的情況都清楚，也就意味着在淮陽不知有多少人在通過不同的渠道向省裡遞送消息。
如果是一般的信息倒罷了，有些消息是很隱秘的，是在常委會上討論要求保密，而且時間不長，省城領導這麼快就知道了消息，這就不對了。
張青雲作爲一市的市委書記，對這種情況是很難忍受的。遇到問題繞開本級黨委政府班子，私自越級彙報，這不僅是不負責任的行爲，更是不利於班子團結的行爲，至於張青雲這個書記的權威，也會因此大打折扣。
褚魏強等人因爲討論的事情可能沒有在意這個細節，但是張青雲卻是記到心裡去了。這事一定要弄清楚，對有這種行爲的幹部要嚴肅處理，這完全是破壞政治秩序的行爲，張青雲處理誰別人都難有話說。
“青雲書記，總的來說，淮陽近段時間取得的成績是可喜可賀的。多餘的恭喜話我就不說了，我只希望你們能再接再厲，率領淮陽重回到正確軌道上來。並且能夠依託淮陽現在的有利的地理優勢，走出一條新的，更廣闊的路子來。”褚魏強道，對淮陽近段工作，他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張青雲道：“謝謝省長的鼓勵，我們一定堅決貫徹中央和省委的各項政策精神，把淮陽從泥潭中拔出來，堅決不讓淮陽拉整個華東的後腿。”
褚魏強笑笑，施永樂道：“青雲書記，今天讓你過來碰頭還有一件事情，是關於泛三市經濟區的。前天我們開會你參加了，也知道這次港城方面受了一點小挫折。
有了挫折就可以慢慢的積累經驗，但是不管怎麼樣，泛三市經濟區是中央和國務院的既定規劃，這是對華東和黃海兩個省市都是大大的有利的事。
所以，我們不能因爲暫時的挫折而放棄這件事情，不僅不能放棄，我們還要吸取教訓，迅速的投入到新的談判中去。這次我們決定讓你也參與進來，任這次談判組副組長，你有什麼意見？”
張青雲沉吟了半晌，施永樂的這話似乎太突然，他有些反應不過了，過了一會兒，他道：“省裡的決策我定當服從，但是我這人性格比較悲觀，喜歡未算勝，先慮敗。如果這次我們和黃海接觸再不成功，又當如何是好？”
“青雲書記，這話就多慮了。上次我們和黃海談，對方就是以你們淮陽沒有代表爲由認爲我們沒有誠意。這次我們重新調整談判組成員，省委省政府重新制定策略方針，沒有理由不成功！”吳曉明道。
張青雲一聽吳曉明這話，心中隱隱有些不快，道：“吳省長如此有信心，我心裡也有信心了。但是站在全省一盤棋的高度，我們迴旋餘地還是要的。
不能夠對方讓我們出什麼牌出什麼牌，這樣己方陷入被動，到時候即使能談成，還是不是最佳的結果？”
吳曉明臉一青，被張青雲這句話嗆得差點一口氣出不來，褚魏強盯着張青雲道：“那青雲，按照你的意思，你似乎怎麼想的？”
“我是這樣想的，幾位領導看是否妥當。這次我們華東省政府牽頭，各相關部門配合，一起組成談判組。但是本質上來說，這次談判是在談港城和黃海合作的事情，中間沒有我們淮陽什麼關係。
我就想一個問題，既然是談港城和黃海的合作，爲什麼一定要打上華東的旗號？就讓港城和黃海直接談不就行了嗎？如果談得好，省委省政府可以隨時知道情況，做出指示。
如果談得不好，省裡面也大有迴旋餘地，絕對不會出現今日這等被動的局面。
所以我看這樣，這次我們淮陽以我們自己的名義去和黃海接觸，這樣方便我們雙方之間快速瞭解。我淮陽和黃海距離不足一百公里，雖然說是要加強兩市合作。其實兩市合作一直都存在，在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我們淮陽和黃海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自己去談，說不定比打着整個華東的名義去轉身更靈活……”
張青雲洋洋灑灑，認真的將自己的想法闡述了一遍，吳曉明最先忍不住，道：“我的青雲書記，你這種思想是要不得的，泛黃海經濟區是中央國務院的規劃，是關乎整個華東大區未來的大事，怎麼可能由你們自己去接觸？
我一直在強調，泛三市經濟區雖然看上去是港城和淮陽的事情，但是實際上關乎到整個華東的大局，不能簡單的看成是幾個市之間孤立的合作，你怎麼就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張青雲嘴脣緊抿，一句話不說，施永樂見形勢不對，忙道：“老吳，你別生氣嘛！我們開會就是要暢所欲言，張書記講的是他個人的意見，並沒有形成決議不是？”
吳曉明聽施永樂這樣說，他情緒才平靜一點，但是神色依舊不善。顯然張青雲的這個提法讓他大爲光火。泛三市經濟區的事情一直都是他負責的，如果按照張青雲的思路，這事就和他沒什麼關係了。
這讓他太難以接受了，尤其是在這次不成功以後，他心中憋了一口氣，決定要從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爬起來。而張青雲的這個說法顯然刺激到了他最痛的神經，一時失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會議室很安靜，褚魏強手上拿着一支鋼筆，臉色沉靜如水，似乎是在沉思。張青雲的這個提法他不是沒想過，但是這樣阻力會很大他是知道的。
尤其是經歷這次失敗後，如果此時改弦易轍，讓淮陽自己去和黃海接觸。那以前省各部門參與過談判的人心中肯定會不平衡，那樣不利於團結是肯定的。
但是張青雲說得有道理，泛三市經濟區，終究還是三個市之間的事情。放在整個華東的框架中去談，雙方共鳴點不容易激發出來，黃海人家是直轄市，方圓就是那麼大。
而華東作爲一個省，有多少萬平方公里的領土，一個省的全局和三個市的經濟合作關係多大，實在是一件衆說紛紜，很務虛的事。
褚魏強作爲一省之長，思考問題自然不止於此。他還考慮的是張青雲個人意願問題。上次吳曉明等人做事情有些不地道，這事在張青雲心中肯定會留下陰影。
現在港城率先受挫了，留下的亂攤子讓張青雲繼續，難保他不會鬧情緒。如果鬧起情緒來，整個談判組的團結都出了問題，戰鬥力還有幾成？沒了戰鬥力，何來成績之說？
褚魏強遲遲不說話，施永樂也不好說什麼。在這三駕馬車中，他和張青雲是最熟的。但是熟悉了張青雲，他也瞭解了張青雲的脾氣。
像今天張青雲沒有和吳曉明拍桌子據理力爭，就已經是給了領導面子了。他心中還不知道是打的什麼算盤呢？吳曉明如果真要拉張青雲進談判組，而且還是按照老一套的辦法，施永樂不認爲這事最終能成。
“這個事情看來你們意見很有分歧，這樣吧，我們再商量。今天就我們四個人，就是舉手表決都是偶數不和規矩。另外，事關重大，我建議下次常委會上我們再提出來討論，然後再做定奪！”施永樂建議道。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看吳曉明，儘量的讓自己的言辭保持客觀。吳曉明陰着臉一語不發，褚魏強看着他道：“老吳，對老施的這個提議你意下如何？”
“我……我沒意見！”吳曉明道，嘴上說沒意見，意見都寫在臉上了。作爲這次談判失敗的直接責任人，他此時說話底氣不足了，施永樂的這個提議已經照顧了他的面子，如果他再堅持，可能只能是自取其辱了。
他深深的瞅了張青雲一眼，對面前這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有了一個比較直觀的認識。張青雲是那種性格比較強的人，遇事有自己的主張，極其的難對付。
一想到這裡，吳曉明心中就陰霾難散，張青雲想“獨飛”的思想太危險了，有了這個先例，以後在華東他吳曉明還有多少威信？但是讓吳曉明感到無力的是，他此時缺乏有效的辦法去遏制張青雲的這個思路。
他看得出來，褚省長對張青雲的這個思路雖然沒有評論，但是沒有評論就是最好的評論。如果放在省常委會上討論，秦書記一直很支持張青雲的工作，說不定這事就真定了。
吳曉明心中情緒不好，張青雲心情也不好。他知道自己今天得罪了吳曉明，在這個時候得罪人是最不應該的。如果不是上次聽了劉鵬關於泛三市經濟區的一席話，他今天斷然不會做這個提議。
對張青雲來說，他現在對三市經濟區的需求太迫切了，整個淮陽千萬百姓也需要新的突破。作爲一方父母官，張青雲在大是大非面前不可能有退縮的餘地。即使付出的代價大，也只能由他去了。
還好張青雲不是那種猶豫不決的人，心中有了決斷，他就會立即行動。現在看來情況不太糟，儘管吳曉明是極力的反對，褚魏強依舊沒有明確表態。而施永樂態度也曖昧，這就說明事情可能有轉機。
……
整個淮陽市區縣主要班子職能考覈已經接近尾聲，張青雲翻着組織部送過來厚厚的考察材料，然後一個個的約見納入這次考察範圍內的各區縣要員。
這樣的安排，讓整個淮陽市委大院都籠罩在了緊張的氣氛之中，全市八個區縣的黨政一把手都被陸續傳召，接受書記的訓話，很多幹部內心極其緊張。
張青雲在對付各區縣黨政一把手的態度是有前科的，最大的前科就是鄒昆和趙林，這兩人都是被張青雲硬免的職。而這次組織部搞職能考覈聲勢如此浩大，一向處理事情比較靈活的劉部長對各方的送禮嚴詞拒絕。
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張青雲要完全將八個區縣掌控在他的手中，要想達到這個目的，說不得又要拿幾個人開刀，誰也不想成爲張青雲的刀下之鬼，所以大家的緊張是情理之中的事。
其實能夠當到區縣書記、區縣長的人，其各自都肯定是有背景的。這次淮陽組織部搞的職能考覈就引起的反應很大。在淮陽內部有反對的聲音，在淮陽外部尤其是省城反對的聲音更甚。
張青雲去省城，省信訪局收到關於舉報淮陽組織人事問題的材料就摞成了山。而那個時候正是淮陽動盪的時候，各方面想攪渾水，想趁機渾水摸魚的人特多。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張青雲能走到淮陽書記這個位子上並不是浪得虛名的人。在關鍵時候，他能夠放下架子，把市委書記當成鎮委書記，親自到一線現場處理問題。
這爲他積累了大量的人氣，同時也爲整個政府積累了大量的人氣。最終張青雲趁火打鐵，頒佈了一系列解決五山和白馬兩區殘留問題的《辦法》和文件，迅速的贏得了民心，確立了威望。
相比那件轟轟烈烈的大事，組織部搞的這次區縣主要班子職能考覈就顯得有些不足道了。而這件淹沒在主流大潮中的事情畢竟是重要的，這次幹部職能考覈暴露出的問題也是徹底的。
有人興風作浪，有人從中阻撓，有人給組織部考察員製造困難。當時他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並沒想張青雲能這麼快穩定局勢。只想能夠努力的抗爭，不讓上面這麼快給他們下緊箍咒。
但是現在事實成了這樣了，張青雲洞若觀火，把各路人馬的來龍去脈瞧得透透的。而大家對張書記的城府卻是知之甚少，這種嚴重的信息不對稱，導致了各路人馬主動盡失。雖然不能說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但是所有人都清楚了一點，那就是以後再調皮不按規矩辦的日子可能要結束了。
不然就是剋期必亡，在官場上滾一輩子，能夠混到區縣黨政一把手的地位不容易，在官場這個權利是非場，沒有誰不珍惜自己所處的位置的。
對一個政治人物來說，政治生命的完結，很大程度上也就意味着生命完結不遠了。張青雲最初計劃搞的幹部職能考覈，目的就是要敲山震虎，現在效果比他想象得還要好。
好得現在整個淮陽政壇，提起職能考覈大家誰都是談虎色變，一幫區縣領導遇到一塊兒了，私下談得最多，討論得最多的就是這件事情。
而且還不敢公開討論，只敢輕言細語，像做地下工作一樣互相之間做心態交流，這些鬼鬼祟祟的背後，彰顯出的是一顆無比忐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