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溫白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自欺欺人的人。
相反,短暫的逃避之後,他選擇直面內心。
心裡有一個聲音告訴他——
你喜歡她。
你爲她的一切着迷!
從起初的剋制,到後來的正視,再到如今的坦然,他才明白——感情從來不由理智做主,那些試圖壓制的覬覦和妄念不僅不會消失,還會瘋狂生長。
一場又一場的春夢彷彿一個又一個耳光打在臉上。
那麼羞恥,卻也……
那般美好。
夢裡的她,似仙似妖,輕而易舉便將他靈魂勾走,攥在掌心。
而他,毫無抵抗之力,除了沉淪,別無選擇。
邵溫白一向果斷,卻唯獨在要不要向她表明心意這件事上遲疑不決。
蘇雨眠剛從上一段失敗的感情裡走出來,全身心投入學術研究中,未必願意再談戀愛。
倘若,她不願……
而自己又開了口,兩人未來如何相處?
當做全然沒發生過這回事?顯然不太可能。
那唯一的結果就是見面尷尬,漸漸疏遠。
這也是邵溫白遲遲沒有踏出那一步的原因。
但那晚話說一半被鄰居阿姨打斷之後,邵溫白突然覺得,自己或許應該更勇敢一點。
萬一她願意呢?
萬一她也對他有那麼一點好感呢?
所以,他今晚特地早早從實驗室回家,洗了澡,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在樓下等她。
不僅等到了她,還等到了沈時宴送的藍玫瑰。
蘇雨眠垂眸想了很久,久到兩人已經爬完七樓,站在各自家門前。
邵溫白:“抱歉,是我冒昧了,如果你不想回答……”
“不是的,”她擡眼,莞爾一笑,“我不是不想回答,只是沒想好該怎麼說。”
男人正色,目光專注。
只聽她緩緩開口,“曾經我以爲我遇到了真愛,那句話怎麼說的?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很美對不對?”
“我爸常說,我倔起來像頭牛,拉都拉不回來。我媽說那叫始終如一。但我知道,那是一種信仰,是取捨後堅定的選擇。”
沒遇見江易淮之前,她的信仰是知識,是學術,是科研。
遇見江易淮後,他成了她堅定的選擇。
哪怕如今再怎麼討厭江易淮,她也必須承認,兩人擁有過一段幸福的過去。
也曾真心相待,將彼此視作唯一。
只可惜,世事無常,人心易變。
那六年看似蹉跎了她的青春,卻又怎知沒有磨鍊她的心智?
殺不死她的,終將使她變得更強大。
蘇雨眠:“過去我以爲喜歡一個人,就是不計代價的奉獻和不求回報的付出,後來我才明白——”
她眼中漾開笑意,彷彿一束光撥開雲層,傾灑而下:“愛人先愛己。如果你都已經不是你了,還有什麼資格去愛別人?”
“對現在的我而言,愛情不是必需品。荒廢了六年,好不容易重新撿起學業,我不想讓老師再失望,也不願自己的努力半途而廢。所以,如今這樣就很好……”
無論沈時宴,還是邵溫白,她清楚前者對她的企圖,也隱隱感知到後者那不經意間流露的好感。
但——
那又如何?
感情不是調劑品,也不是娛樂遊戲,一旦入局,必然要求全心全意。
但她還有那麼多課題要完成,那麼多實驗沒做完。
Science的海洋,Nature的高峰,學術大門她纔剛推開一條縫,科研的山海她堪堪跨出征服的第一步。
那麼多未完的事在等着她,哪有精力談情說愛?
邵溫白聽完,心下微微沉重。
但又覺得意料之中。
如果輕易入局,那她就不是蘇雨眠了。
“我明白。”忽然,他鬆了口氣,緩緩勾脣,笑意逐漸溢出眉眼。
蘇雨眠也笑起來,“教授,烤紅薯甜嗎?”
邵溫白點頭:“甜。”
“那下次我還請你吃。”
“好。”
兩人在家門口道別,各自進屋。
蘇雨眠第一時間拆開那束藍玫瑰,分插到兩個花瓶裡。
再配上家裡原本就有的白色滿天星,藍白的搭配,讓人眼前一亮。
她放了一瓶在自家茶几上。
然後拿着另一個花瓶敲開邵溫白的門,“教授,送你,擺在電視櫃上,應該會很好看。”
邵溫白低頭看去,只見盡態極妍的藍玫瑰配上乾淨清新的滿天星,彷彿藍天和白雲,美得純粹奪目。
一時間,他不知道該愣,還是該笑。
愣她居然會分一半花給自己。
笑沈時宴的費盡心機,在她眼裡終究只道是平常。
就像他先前試探性的表白,也被她這樣雲淡風輕地推了回來。
自己沒機會,但沈時宴似乎……也沒有得到優待?
“教授,你怎麼不開燈?家裡黑漆漆的?”蘇雨眠往他身後看了一眼,發現整個客廳都陷在一片黑暗中,就連窗簾也拉得嚴絲合縫。
邵溫白愣了一下,目光微閃:“一進門就直奔臥室了,所以客廳燈沒開。”
“這樣啊……”蘇雨眠也沒多想,“那你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
“好。”
邵溫白目送她轉身回家,這才關上門。
他先是低頭看了眼手中的花,無奈勾脣,在黑暗中,走到電視櫃前,彎腰將它放下。
然後,啪嗒一聲——
摁亮客廳的燈。
原本漆黑的房子瞬間明亮起來。
而平時乾淨的客廳地板,此時卻鋪滿了玫瑰花瓣。
花瓣中間是圍成心形的蠟燭。
他自嘲地勾了勾脣。
不知過了多久,邵溫白從沙發上起身,拿出打火機,還是將那些蠟燭點燃。
一簇簇燭火亮起,他索性關了燈。
暈黃的光亮將整個空間映照成一片暖色。
而放在電視櫃上的花瓶,裡面藍玫瑰和滿天星在燭光下,愈發美麗,相得益彰。
邵溫白有些失落,但並不悲傷。
她曾經愛江易淮,如今愛學術、愛科研。
那未來呢?
一切皆有可能。
這晚,蘇雨眠做了個好夢。
邵溫白同樣在溫暖的燭光中漸漸放空,思緒飄遠。
直到,蠟燭燃盡,他收拾乾淨滿地的玫瑰殘紅,這纔回到臥室,緩緩沉入夢鄉。
而夢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