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抽絲剝繭 步步爲營

“不知道,神奇失蹤,救她的身手必然很高。”

“少幫主也同時遇害,殺人的手法跟先後遇害的完全一樣,被利刃零切碎剮……”

李昆語音相當激動。

二孃連連咬牙。

“噢!”卜雲峰兩眼暴睜,目中厲芒連閃,像是十分震驚的樣子,久久才道:“貴幫已有多人遇害,看樣子跡近尋仇,難道貴幫毫無端倪?”

“想之不出!”丁天龍搖頭。

“只消遣到兇手,真相便可大白,希望貴幫方面積極尋找線索,我們合力擒兇。”

說着,站起身來道:“區區不能久留,就此告辭,至於區區的身份,務請守口。”

“那是當然!”四人同聲回答。

卜雲峰抱了抱拳,轉身挪步。

到了廳外院子,卜雲峰迴身道:“四位請留步。”

丁天龍擡手道:“李副幫主代本座送客!”

副幫主搶前一步道:“卜捕頭請!”

卜雲峰也道了聲:“請!”

兩人並肩向外行去。

“想不到他會是南陽府的公差!”丁天龍望着兩人步出穿堂的背影道:“我們先前的判斷完全錯誤了!”

‘緝拿兇手,老夫更具信心!“

卓永年手捻鼠須。

“這話怎麼說?”二孃接了腔。

“天機不可泄露,露了便不靈!”卓永年淡淡一笑,他這句話令人莫測高深。

丁天龍與二孃怔怔地望着卓永年。

就在此刻,一名中年漢子匆勿來到。

“稟幫主,總舵有飛訊傳來!”

“噢!呈上來。”

“是!”中年漢子上前兩步雙手呈上一個紙卷,然後退開。

丁天龍打開紙卷,一看,臉色陡變。“快訊上什麼消息?”卓永年已覷出情況有異。

“兇手的刀口已伸到總壇,總護法遇害!”丁天龍臉孔扭曲得變了形,身軀也籟簌的抖個不住,眼瞪如鈴。

“有這等事?”二孃慄叫起來。

卓永年不愧“狐精”之稱,他沒有明顯的激動表情,只是眉頭緊緊鎖在一起,那本來瘦削的臉似乎變得更小。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昨晚!”

“這是我們的流失,沒要總壇方面加意防範,兇手能在徐家集動手,當然也會到李青店,兩地相隔不遠……”

“卓大俠!”二孃的兇險也扭歪,形象近於可怖道:“東方白三天前逃離了‘坤寧宮’,對不對?”

“不錯!”

“這表示什麼?”

“老夫也正這麼想!”

“東方白在南陽首先開刀殺了‘金獅子’劉陵,才被江湖道上封爲‘無腸分子’,而卜雲峰是南陽捕快,就是爲了偵辦‘金獅子’血案而來,他與東方白同住一店,他沒對他採取行動,反而替他開脫,爲什麼?”

“他不敢!”

“他不敢?”丁天龍接過了話。

“對,他是不敢!”

“他怕不是東方白的對手?”

“也是原因之一,但並非主要原因。”

“什麼是主要原因?”

“現在還不能說,只是老夫的猜測,也許文章裡還有文章。”

話鋒頓了頓又道:“幫主,老夫說過誓要揪出兇手,依照目前情況,兇手離現形之期已經不遠。”

“卓大俠何不說明白些?”

二姐相當不耐。“二夫人請稍安毋躁,做事必須按步就班。”

“我已經無法再忍,我要把東方白生撕活裂。”

“二夫人!”卓永年仍是不疾不徐地道:“欲速則不達,兇手太頑強,只能智取,不可力敵,我們千萬要沉住氣,如果老夫判斷不錯,兇手的最後目標可能是幫主。”

丁天龍機伶伶打了個冷戰。

“所以……”卓永年又接下去道:“從此時起,我們必須嚴密部署,一方面待敵之來,一方面爲了幫主的安全,我們到後面去。”

李昆已送客迴轉,四人同時入內。

蔣大牛的小屋裡。

東方白經過四五天的悉心調攝,不但完全復原,而且精力充沛,腿傷的痂也已脫落,這得歸功於神秘客指示蔣大牛特別配製的藥物和飲食。

現在是黃昏。

東方白躺在牀上閉目沉思。

空氣靜謐得近於祥和,但東方白心裡並不平靜,他反覆地在想神秘客對自己出乎常情的作爲,即親如手足也不會關懷得如此周到,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受惠不償是最痛苦的事,何況這種恩惠明顯地內藏蹊蹺。

這些天來,他默默地觀察蔣大牛,一個細微的動作也沒放過,但什麼也沒看出來,蔣大牛仍是個樸拙的漁郎。

“公子!”蔣大牛進房燃上了油燈道:“有張字條送給公子,是公子口裡的神秘客叫送的,小的沒讀過書,不知上面寫的是什麼。”

東方白一骨碌翻下牀,到桌邊接過字條,只見上面寫着:“祝姑娘已自丁府脫難,現正由本人加意保護中。”

後面沒署名。

東方白一下子怔住了,祝彩虹不是被囚在鬼樹林中的“坤寧宮”麼,怎麼會在丁府脫難?

“公子,上面說些什麼?”

“大牛!”東方白的目芒罩定蔣大牛道:“這些天來承你辛苦照顧,我很感激,我們已經是很要好的朋友對不對?”

“對!哦,不,小的沒資格跟公子交朋友!”

“江湖人不講究資格的,實際上我們已經是朋友!”

“這……是。”

“朋友之間應該坦白誠實對不對?”

“對!”

“那告訴我,神秘客究竟是怎麼個人?”

“這……公子,小的真的不知道,小的連他的影子都不曾看到過,他要小的辦事,只在暗中傳話吩咐!”

“我相信!”東方白不能過份逼迫,自己讓了一步,儘量保持和悅道:“他的聲音你應該聽得很熟,對不對?”

“這當然!”

“聽他的聲音……他多大年紀?”

“年紀多大不知道,不過……很年輕就是。”

東方白的內心下意識地起了激盪,一個年輕人,身手奇高,對一個絕色女子加意保護,這意味着什麼?他不能對祝彩虹付出感情,他不能愛她,但卻又排除不了對她的戀慕,上天爲什麼要作這種惡作劇式的安排讓彼此認識?

他想:“祝彩虹本來是投靠‘不爲老人’,因爲自已向老人打聽‘大化門’消失之謎,又發生了血案,老人棄‘聽竹居’而去,她失去了憑依,轉而託庇於自己,兩人以兄妹相稱,想不到變生肘腋,她被‘坤寧宮’的人擄去,自此便再沒她確切的消息,堂堂一個武士,保護不了一個女人,實在丟人丟到了家,這口氣非爭不可。”

“大牛,我準備離開這裡。”

“什麼,公子要走?”

“對,我身體已經復原,不能老窩在這裡,而且有很多人在找我,如果發現我在這裡,你便休想安居了。”

“可是……得等那位神秘客交代……”

“不,我記得他的情,怎麼做是我自己的事。”

“公子現在……就要走?”

“現在離開比較方便。”

“不能留到明早?”

“不能,大牛,謝謝你的照顧。”抓起牀頭劍橫握手中,此外已身無長物,他可是說走就走,邁步跨出屋門。

夜幕已垂,大地一片寂寥。

他預計一個時辰便可回到徐家老店。

淡月疏星之下,東方白來到了大石橋。

他停在橋中央,望着橋下粼粼的流水,想着不久前被“太王幫”以火箭圍攻的那一幕,不禁發出自嘲的一笑。

蔣大牛神奇的接應行動,也是出於神秘客的安排。

他的意念轉到了神秘客身上

神秘客到底是何許人物?

他一而再地援手自己,所懷的目的是什麼?

他會是“魔刀鬼影”的傳人麼?他以飛刀消除鬼樹林守陣的警衛替自已開路,這一點很像,但自己曾遭到飛刀襲擊,這一點又否定了前一點,這當中有什麼蹊蹺?

他特別要蔣大牛告訴自己殺害賣花女小英的兇手是卜雲峰,用意是什麼?

卜雲峰是公差,難道他想籍此挑起雙方的衝突,達到借刀殺人的目的?

祝彩虹在他的手上,這意味着他有了要挾自己,爲他做任何事的本錢麼?

驀地,他發現遠遠的林邊有條模糊的人影。

心中一動,他下了橋,度量了一下形勢,如果直接奔去,一定被對方發覺,於是他進入路邊林子,以林木作爲掩護,向發現人影的地方-去。

接近到約莫四丈,他停了下來。

林邊站了個人,手執長劍,面對林子。

奇怪,此人獨對林子意在何爲?“希望你言而有信,放過本人家小!”那人發了話。

顯然林子裡藏得有人,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他的家小被林中人劫持了麼?

但林子裡卻沒有應聲。

“因果循環,這是因果!”那人又開了口,似在自語,默爾了片刻,突地厲聲道:

“本人認了,如果你食言使本人絕後,變鬼也不饒你!”

說完,突地倒轉劍尖,雙手握住劍柄,朝自己心窩插去。

東方白不自禁地“啊!”出了聲。

自戕者仰面栽倒。

東方白彈了出去,大喝一聲:“林子裡是誰?”

沒有任何反應。

審視死者,覺得似曾相識,仔細一辨認,不由駭然大震,死者竟然是太王幫的副幫主李昆,這太驚人了。

李昆何以要自殺?

堂堂副幫主何以居然不反抗,而自我了結?

東方白心頭飄過一絲寒意,遊目望去,四野寂寂,若非眼前橫陳着一具屍體,就像是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從死者自殺前的幾句話所表露的端倪,可以作如此的判斷:兇手以死者的家小作爲要脅,逼他走上絕路。兇手是個相當恐怖的人物,死者無法與之相抗,這是樁恩怨仇殺,因爲死者曾經提到過因果二字。

兇手當然就是以殘酷手段一再殺人的暴徒。

他到底是誰?

目前錯綜複雜的血案,依線索可以分爲三方面

第一方面,蔣大牛指出殺害賣花女小英的兇手是卜雲峰,而卜雲峰是公差不可能隨便殺人,這點有待查證。

第二方面,從南陽“金獅子”血案開始,先後有五個人被殘殺,而五個人當中有三個是太王幫的高地位人物,加上副幫主李昆被迫自殺,已到了六人之數,似乎是江湖仇殺,對象以太王幫爲主,兇手不可知。

第三方面,飛刀殺人者,疑是“魔刀鬼影”的傳人。

三方面是否有關聯?

後二者的兇手是否爲同一人?

神秘客在這當中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東方白極思有以突破,爲了武林正義,爲了自己背的黑鍋,爲了對“鐵杖姥姥”的諾言,更爲了祝彩虹的牽涉他都有必要找出兇手。

可是現在所有的情況有如迷霧,每一條線索都是模糊的,如何突破呢?

一點一點地追,先從卜雲峰開始,如果三方面有關聯,只消突破一點,其餘的情況便會明朗,東方白作了決定。

一條鬼魅般的人影掩到,閃入樹叢。

東方白並無所覺,他準備離開。

“嗤!”林子裡傳出一聲冷笑。

東方白心頭一震,沉住氣。

“何方朋友?”

“咱們不是朋友,是死敵!”

“哦!那就請表明身份?”

“還不到時候!”聲音已換了方位。

“什麼纔是時候?”

“等你付代價之時。”方位又變。

“這種時候恐怕永遠不會到來。”

東方白想從對方的聲音摸出對方藏身的位置,但對方相當狡猾,一再變換位置,聲音也忽遠忽近,根本摸不準,他想,對方就是逼死李昆的兇手麼?如果是,現在是擒兇的最好時機,千萬不能放過。

“東方白,能說說你殺人的理由麼?”

“在下沒殺人。”

“眼前的怎麼說?”

“朋友不見人是自殺的麼?”

“能逼使李副幫主自殺,只有你能辦得到。”

又是一口黑鍋,東方白啼笑皆非。“朋友你更容易辦到!”

“嘿嘿嘿嘿……”一串刺耳的冷笑。

“有種的話現身出來,咱們面對面?”

“還是句老話,時辰未到!”

東方白爲之氣結。“東方白!”林中人又發了話道:“你的能耐的確是令人歎爲觀止,從防護最嚴密的地方救走祝彩虹,還以你一貫殘忍的手段殺害了少幫主,血上加血,債上加債,而你只有一條命,這債怎麼個還法?”

東方白內心起了強烈的震顫,印證神秘客所傳的字條,祝彩虹是被從太王幫的手裡救出沒有錯,而少幫主也同時遇害,這說明了什麼?

兇手就是神秘客?

總計起來,他殺害的已有七人之多,偏偏又扯進了祝彩虹……“東方白爲什麼不說話?”

“朋友是太王幫的人?”

“是,也不是。”

“什麼意思?”

“本身不是幫徒,但緝兇的目標一致。”

這一說,逼死李昆的便不是對方了,但可信麼?也許他故意……東方白心意才這麼一動,人已閃電般撲入林子,劍也同時掣在手中,他是循對方最後一句話的尾音方位撲上的,動作不可謂不快,竟然什麼也沒發現,連個動的影子都沒有,他的確不甘心,略略一窒,仿照蜜蜂認路的方式,向外旋繞擴圈,以極快的速度回巡,然而最後仍是失望,一無所獲,敵暗我明,他只好又退出林外。

身形甫現,一顆心頓時抽緊。

眼前是五名少女,居中的赫然是“坤寧宮”的公主,月白勁裝,在淡淡的月光下,別具風姿,她身邊左右各兩名少女,分別着青紅白綠四色勁裝,五對眸光全集中投注在他身上,眸光中帶着濃濃的殺機。

“東方白,還是找到了你。”公主小玲開了口。

“找在下何爲?”

“明知故問。”

“在下實在無意與貴宮作對!”

“有意思,本宮弟子算是白死?”

“在下正在全力追兇,目前已有頭緒。”

“不必自說自話,這次逮到你,再休想僥倖!”

四名少女立即散開,各佔位置,把東方白圈住。

“真的要流血麼?”東方白心裡極快地盤算,如果要動手,他必須搶佔先機,不能讓對方有施展邪功的機會。

“不錯,流你的血!”

“希望公主能遵守三月交兇之約!”

“取消了!”公主小玲不假思索地回答。

情勢顯示非動劍不可,如果要搶先機,阻止對方施展能使人功力驟失的邪門功力,就必須殺人,而他,真不願對這幾個少女下殺手。

公主小玲纖掌倏揚,向前一登。

東方白的劍本來就提在手中,一咬牙,閃電刺出,但在劍尖距公主小玲心窩不及一寸之際,突然滯住了。

他下不了手。

公主小玲暴退三尺。

四少女之中穿綠衣的鬆筠一個彈步,伸手便抓。

東方白的長劍迴轉。

鬆筠疾退。

雙方六個人全怔住了。

公主小玲已施展奇功,但東方白的功力竟然並未消失,這太出人意料之外,而東方白也驚異不置,根據經驗,對方手掌一登,功力就會喪失,他方自悔沒狠下心殺人,忽覺功力仍在,這是什麼原故?

公主小玲的眼睛睜得很大,驚愕之情溢於言表。

東方白內心相當困惑,但表面上鎮定如恆,像沒事人兒般,這種情使人莫測高深,當然,他已看出了對方的驚愕,一時之間,他想不出其中道理。

四名少女面面相覷。

公主小玲粉腮一緊,再度揚掌登出。

東方白本能地舉劍,陡舉劍身微微一震,對方的掌並未吐出勁道,劍息何以會震動?

情況和剛纔一樣,功力沒有消散的跡象,心中似有所悟,他微一莞爾,像是告訴對方,你的奇功現在對本人不靈了。

“東方白,你……”公主小玲粉腮泛白,她只說了半句,是心裡有話要問,卻又問不出口的樣子。

“在下怎樣?”

“你少得意!”粉腮由白轉紅,尖挺的鼻子在掀動,鼻翼在張合,帶煞的眸子光芒似線,她已經是怒不可遏。

她很美,在生氣的時候更美,如果說祝彩虹是婉約之美,那她是靈慧之美,祝彩虹柔如夜月,而她是柔中帶剛,東方白頭一次真正領略到她這不同流俗的美,他下意識地感到一陣怦然心動,幾乎忘了置身何處。“嗆!”地一聲,公主小玲拔出了長劍,月光下劍芒有如秋水瀲灩,一望而知她使的是一柄非凡的寶刃。“公主要動劍!”東方白表現出超人的風度。

“不錯!”手中劍一抖,幻出一片森寒波光。“在下不想跟公主動劍!”

“是怕還是不屑?”

“都不是。”

“那是什麼?”

“在下認爲沒理由動劍!”實際上東方白並未忘記他“三不”的原則,他怕泄露了秘密,後果是很難想象的。

“哼!東方白,你以爲能逃出鬼樹林便活定了,告訴你,那是作夢。”咬咬牙,又道:“今晚本公主非帶你回去不可,血債必須血償,如果讓你這冷血殺手逍遙,那便是沒有天道了!”

手中劍徐徐揚起。

“在下並非冷血殺手!”

“狡辯無益!”

東方白已經打定了主意,把劍回到鞘裡。

“在下說過了,不動劍。”

“那是你的事!”

四名少女立即拔劍在手,作出準備攻擊之勢。

寒芒乍閃,公主小玲出了手,劍光如貫日長虹,銳不可當,東方白滑了開去,正好是白衣少女蘭馥守候的位置,順理成章地迎着出劍,東方白心頭一凜,斜裡旋開,姿態玄詭而美妙,但公主小玲的劍如靈蛇般如影隨形而到,東方白避無可避。

才一個照面,便出現了驚險的鏡頭。

高手之所以爲高手,除了武技的修爲之外,更重要的是機變的能力,臨危不亂,必敗之中求取不敗,以近乎本能的速率作正確的判斷而付諸行動,不能有絲毫的錯失,只消些微的差誤,便將導致嚴重的後果。

現在,東方白表現了他驚人之筆。

公主小玲對他發出的連環一擊,本來是避無可避,眼看非死即傷,他的身軀像突然扭折了般上中下三盤旋扭成一個怪形,分別扭向完全不可能的方向,這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劍從預留的空隙滑過,的的確確是毫釐之差,身形復原,人已在劍圈之外。

公主小玲爲之一窒,因爲她滿以爲必然得手的一擊竟然落了空,而東方白所展示的奇詭身法是她生平僅見。

她當然不甘心,欺身上步,嬌喝一聲,再度攻出。

平平無奇的一劍,就像是戲臺上的套招,虛緩無力。

任何人都能看出這不像是搏擊的招式。

然而看在東方白眼裡卻大大不同,他心頭爲之一緊,他看出公主小玲這一劍虛實莫測,暗藏玄機,在招式未實之前,你根本無法預測會起什麼變化,指向什麼部位。

當然,公主小玲出劍和東方白的反應只是瞬間的事。

公主小玲平淡無奇的一劍在刺出到中途過半的時候,倏然起了突變,一柄劍幻成了無數支劍,同時襲向前身要害大穴,還不止此,連左右的空間都在涵蓋之中,可以說密無點隙,簡直就是一張劍網閃電飛罩。

東方白在對方出劍的同時已經本能地蓄勢,幾乎是對方的劍式猝起突變的同時,手中連鞘劍半揚,身形像陀螺般一陣急旋,旋成了一個鋼筒,生彷一根灰色的圓柱。

就像水潑在疾轉的飛輪上,密響如連珠,劍芒迸飛,情勢令人動魄驚心,但爲時極短,剎那間便告消散。

雙方距離拉到六尺。

月光很淡,但仍可看到公主小玲粉腮上的酡紅。

東方白的臉色卻是一片冷沉,他出道以來,頭一次碰到了必須全力對付的硬手,而這硬手卻是個美豔少女。

四名少女看的呆了。

“東方白,你的確不賴!”

“謬讚!”

“我還是要帶你回去!”

“公主恐怕難以如願。”

“讓事實來證明,拔劍?”

“在下說過不想流血!”

“拔劍!”公主小玲像是在下達命令,但也表示了她非把東方白捉回籠不可的決心,微向下彎的嘴角,也顯示出她倔強固執的個性。

東方白麪臨抉擇。

對方並非泛泛之流,劍術上的造詣不說造極也已登峰,剛剛便出現了險象,難保她沒有更厲害的絕招,女人多半好勝但卻心細,很少打沒把握的仗,她如此一味相逼,定然是有所恃,事實上她的功力是有些莫測高深。

現在他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走之爲上,但走就是逃,他不想丟這個人。

另一條是拔劍,但拔劍可就要冒泄漏秘密之險,而且違反了自己三不的原則。

一時之間,他不知該走那一條路好。

“東方白,你外表像人樣,內心卻殘毒如豺狼,而且是個懦夫,對你能殺得了的姿意殘殺,對沒有把握的對手故意擺出大武士的風度,聽着,拔不拔劍是你的事,本公主不在乎,非殺你而後甘心!”

語意激昂慷慨。

東方白涵養功夫極深,但這番話他感到受不了。

要走也走得像個武士,不能做夾尾巴狗。

他下了決心,決心不計後果。

人對某一個重大的問題猶豫時的確是很痛苦,但一旦下了決心便舒坦了,就像穴道被制而忽然被解開一樣。

現在,東方白的心結已經紓解,有卸下重擔之感。

四名少女重新移位合圍。“本公主要出手了!”

公主小玲的劍上揚,一個迥異於武術常軌的古怪式子,但有着極強的迫人氣勢。

“希望你不後悔!”

“後悔的是你。”

“如此請吧!”

寒芒乍閃,絞碎了平靜的月光,公主小玲劍已攻到奇詭萬狀,厲辣絕倫,一擊而兼具劈、刺、勾、挑。“唰!嗆嗆嗆……”東方白迎上,拔劍,出擊等於是一個動作,中間並無界線,快得令人咋舌,快字已無法形容,瞬間交擊了十二下之多。

劍身膠貼在一起。

東方白暗中注勁振劍。

劍身分開,雙方各退了一步。

東方白駭然暗震,雙劍交擊,但沒發生預期的反應,難道這柄劍的特殊功能已經喪失?抑或是對方具備了剋制之功?

這就像剛纔對方的詭異掌功突然不生效一樣,太令人困惑了,這是什麼邪門?

何以會有此怪現象?

“哼!”冷哼聲中,公主小玲再次出劍。

東方白急迎。

驚心動魄的場面層層疊出,劍刃嘶風,發出陣陣刺耳的絲絲聲,劍氣波盪,拂在臉上有如刀割,四名少女連連後退,人人面露驚愕,似乎她們是頭一次見識到這種激烈的劍鬥場面。

空間已被撕裂。

空氣已被絞碎。

劍影光波交織迸射,分不清招式,由於遊動展閃的快速,身影也不斷在幻化,一對、兩對……分合疊映。

劇鬥持續。

旁觀者的心跳和呼吸隨着進行的頻率而律動。

這時段,除了狂動的畫面,一切都已不復存在。

連旁觀者在內,個人的思想意念已全歸於寂滅。

“呀!”

一出慄吼,結束了狂亂,東方白的劍指正公主小玲的心窩,劍尖堪堪沾衣,稍進些許便要見紅。

“啊!”四名少女齊齊驚呼出聲,想動,但又止住。

公主小玲的粉腮白得跟月光同色,手中劍下垂,可以明顯地看到她的酥胸在急遞起伏,只是目芒仍厲。

東方白臉色沉凝,但呼吸仍勻,這表示出他內力之渾厚與綿長。

“爲何不下手?”

公主小玲發出了厲喝。“在下說過不想流血!”

“你以爲本公主會從此放過你?”

“那是另一回事。”

“你會後悔你的狂傲!”

“在下的字典裡沒後悔二字。”說着,收劍歸鞘,徐徐吐了口氣又道:“在下再聲明一次,並非殺人兇手。”

轉身昂頭,舉步便走,他並不驕狂,但那股子冷激之氣卻自然流露,也可以說是一種武者的風度。

四名少女正待採取行動……

公主小玲揚手阻止,仰天對月,陷入沉思。

林子裡在不同的位置各有一對眼睛,目睹全部過程。

二更已過。

東方白悄然回到客店房間,關門上牀。

他在想一個令他困惑莫名的問題,爲什麼今晚公主小玲那會使人暫失功力的邪門掌功忽然不生效?爲什麼他自己的劍在與對方的兵刃接觸之後也突然喪失了神奇的妙用?

他仔細地想經過的每一個細節。

他記得對方在施展掌功之時,自已的劍身曾震動了一下,身體上並未起曾經經歷過的反應,內力沒有突瀉,而他的劍與對方的兵刃密貼時,自己曾經振劍,但沒把對方的劍震飛,從神情上看,對方沒任何異樣的反應。

這是什麼緣故?

莫非這柄神劍與對方的掌功互相生克?

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釋是如此,必須找機會再加以印證。

同一時間。

在“坤寧宮”的一間小客廳裡,公主小玲,鐵杖姥姥和胸掛金念珠的護法老尼“無棄師太”在凝重地交談。

“東方白之所以被制服,就是賴本宮的鎮宮秘技,何以在大石橋邊對他會忽然不靈?”

鐵杖姥姥壽眉深鎖。

“莫非他學到了什麼剋制之道?”公主小玲也是秀眉緊蹙。

“這很有可能,他逃出石牢是依靠外力,而非本身的能耐,這證明他有同夥,而他的同夥絕不是泛泛之輩,說不定他的同夥之中有不世出的高手,能夠破解我們的神功,但目前在徐家集的外人屈指可數,會是誰呢?”

“最可疑的是那叫卜雲峰的。”

“根據我們踩礙的線索,姓卜的跟他是初交……”

“也許表面上裝作如此。”

“這不難證明!”

“姥姥,照這樣下去,我們的秘密……”

“這說不定就是對方的目的,東方白剛現身徐家集,頭一個拜訪的對象是‘不爲老人’,他的目的已非常明顯。”

“我們大大地失策。”

“什麼失策?”

“東方白曾經落在我們手中,爲什麼不當機立斷,以非常手段迫出真相,而要對他寬容?現在他更上層樓,居然無懼於我們的神功,如果他更進一步……”

“小玲!”鐵杖姥姥面露苦笑道:“我們是有些失算,不過最先的目的是想了解他的背景,同時想追出他殺人的目的,眼前的情況顯示他已逐漸露出底牌,我們只消循線追索,不難水落石現,完成我們多年來的心願。”

“他相當狡猾,居然一再否認殺人。”

“只要真相揭開,他便無所遁形,不過……老身依然覺得迭次的血案另有內情,也許兩件不同的事攪和。”

“他真的會是‘魔刀鬼影’的傳人?”

“即使不是也必有相當的關連。”

“這事該稟明夫人!”

無棄師太開了口。

“暫時不要!”鐵杖姥姥搖搖頭道:“夫人目前身體欠安,不宜驚擾,等我們有了進展再請示也不遲。”

“目前該怎麼辦?”

“抽絲剝繭,穩紮穩打,按步就班地來。”

卜雲峰倘佯在鄉間小道上,錦衣鮮履,彷彿是無所事事的公子哥兒踏青閒遊,又像是風流雅士醉心自然景色。

其實他是另有目的,幾天來,他已踏遍了徐家集週近的每一個角落,破屋草寮他都不放過,田舍野居,小廟古祠也一一探訪,逢人便打聽一個極美的女子。

現在,他停身的位置是距汪家菜園眼望可及之處。

他似乎沉思出了神。

在距他約莫五丈的樹叢裡,有一雙眼睛盯着他。

三條人影從小路的一端出現,緩緩向他迫近,等他驚覺,人已到他身前兩丈不到之處,而且停了下來。

來的是一個手拄鳩頭柺杖的白髮老嫗,老嫗身後是一青一白兩名少女,看上去像是祖孫又像是師徒。

路很窄,卜雲峰準備側移……

這老嫗正是“坤寧宮”的總管“鐵杖姥姥”,跟隨的兩名少女穿青衣的是竹青,穿白衣的是蘭馥。鐵杖姥姥目如電炬,直照在卜雲峰臉上,略不稍瞬,那樣子似乎要看徹入心深處,竹青和蘭馥也凝眸望着卜雲峰。

卜雲峰極有風度地笑了笑,側向路邊,沒開口。

氣氛顯然地不和諧。

“你叫卜雲峰?”

鐵杖姥姥發了話。

“在下正是!”卜雲峰抱了抱拳,現出驚訝的樣子道:“不知老婆婆何以……”

“不要問!”鐵杖姥姥擡了擡手,止住了卜雲峰的話頭道:“禮貌上老身稱你一聲卜少俠,希望你能據實回答老身的問話,一個字也不要假,不然你就會後悔,現在說一說你跟‘無腸公子’東方白是什麼關係?”

“東方白?”卜雲峰挑了挑眉道:“同投一店,同是他鄉作客,彼此有個認識,僅只如此,什麼關係也談不上。”

頓了頓又道:“不過,彼此還談得來就是!”

“真的是如此?鐵杖姥姥扁了扁嘴。

“在下沒說假話的必要!”

“很好,那你先交代清楚來路?”

“對不住,不便交代。”

“非交代不可!”

“老婆婆依什麼理由非要在下交代來路不可?”

“不必告訴你!”

“那在下只好方命了!”

說着腳步一挪……

“別動,在沒交代清楚之前,休想離開半步。”

“老婆婆!”卜雲峰面色一沉,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寒颼颼地道:“在下之所以容忍是爲了敬老,並非怕事,希望老婆婆不要逼人太甚。”

“逼你又怎樣?”

“在下一向不喜歡被逼!”

“在老身面前你還沒資格發這種狂言!”

杖交左手,右手立掌當胸,老眼精芒似電,老臉也沉凝十分。

卜雲峰作出戒備之勢,他不知道對方將施展什麼功力,意料中定然是很不尋常的一擊,從對方的神情便可看出,他把內勁蓄足十成。

鐵杖姥姥推掌,但只推出一半,無風無浪。

卜雲峰正待反擊,一猶豫之間,忽感真氣消泄,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心裡立知不妙,但雙掌仍本能地揮出。

這一揮等於是虛招,半點勁道都沒有。

鐵杖姥姥一擺頭。

兩名少女立即上前左右挾住卜雲峰的雙臂。

卜雲峰驚愣萬分,這種怪功他連聽都沒聽說過。

“卜少俠,現在你可以交代了!”鐵杖姥姥收掌,又把柺杖交回右手道:“你跟東方白到底是什麼關係?”

卜雲峰驚愕只是暫時,定定神,臉色回覆正常。

“這種關係很難解釋!”

“說說看?”

“他是在下的獵物。”

“獵物?”這回輪到鐵杖姥姥錯愕了,她完全不明白卜雲峰話中之意,目芒閃了閃又道:“這話什麼意思?”

“很簡單,在下此次到徐家集來是爲了狩獵,獵取的對象便是東方白,老婆婆明白了吧?”表情顯得很神秘。

鐵杖姥姥深深想了想。

“卜少俠,不要在老身面前耍花招。”

“這不是花招,是實話。”

“那你把話說明白些?”

“這關係在下的身份!”

“噢!那就表明你的身份?”

“在下的身份在衫內右腰!”

鐵杖姥姥眉頭微微一皺,呶了呶嘴,挾住卜雲峰右臂的竹青伸手撩起他的外衫,赫然發現他腰間懸的號牌,不由呆了一呆,她不知道那是代表什麼?

鐵杖姥姥可是見多識廣,一眼便看出那是公差的腰牌,上前兩步,仔細看了看,老臉一緊,退回原位置,示意兩少女鬆手。

竹青與蘭馥雖不明究理,仍立即鬆手退開,臉上自然是困惑之色。

“卜少俠是南陽府的公差?”

“不錯!”卜雲峰點點頭道:“一個小小捕頭。”

“哦!卜捕頭,適才多有得罪!”鐵杖姥姥面上現出歉然又惶惑之色。

“好說,不知者不罪!”

“卜捕頭此來……”

“說過了,狩獵,對象是東方白,緝他歸案。”

竹青與蘭馥在知道卜雲峰的身份之後,有些不安。

“南陽金獅子劉陵的案子?”鐵杖姥姥一猜便中。

“老婆婆說對了!”

“可是……卜捕頭與東方白同住一店,爲何遲遲不下手逮捕他?”

“時辰還沒到,現在已經不單是金獅子一案了!”

“嗯!”

鐵杖姥姥深深點頭,她當然明白徐家集一連串的血案都與東方白有關:“東方白什麼來路?”

她想從卜雲峰的口裡探出東方白的出身來歷,主要是證明東方白究竟是不是“魔力鬼影”的傳人。

“他的來路還在追查之中。”

“噢!”

“老婆婆,剛纔所賜的一掌……”

“對不住,對不住!”鐵杖姥姥揚掌隔空一劃。

卜雲峰迴復了功力。“老婆婆的門戶能否見告?”

“這……”鐵杖姥姥面現難色。

“既有困難就不必了,在下一向尊重江湖規矩!”卜雲峰立即轉了航,臉色一正,道:“在下有兩個小小要求,希望老婆婆俯允。”

“捕頭太客氣了,請吩咐?”

“第一,請保守在下身份的秘密。”

“這不消說得,老鄉知道。”

“第二,在必要之時,請老婆婆方面協助行動。”

“當然,老身這方面也是受害者。”

“在下十分感激!”

“不敢當,捕頭言重了,還有別的……”

“暫時沒有了!”

“如此老身告退!”扶杖爲禮,轉身舉步。

竹青與蘭馥立即跟上。

卜雲峰望着一老二少的背影陰陽一笑,喃喃自語道:“極有利用價值,得好好把握住。”

突地,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未見得!”

卜雲峰臉色一變,定了定神才徐徐轉過身去。

站在眼前的赫然是“狐精”卓永年。“哦!原來是卓大俠,幸會!”卜雲峰立即鎮定下來,抱了抱拳。

“的確是幸會!”卓永年咧嘴笑了笑,人長得猥瑣,偏偏又是大名鼎鼎的“狐精”,他的笑容令人不敢領教。

“有什麼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想跟你懇切地談談。”

這時,一條人影籍林木掩護暗中向兩人迫近,是東方白,他是從徐家老店尾隨卜雲峰而來的,目的是想澄清一下賣花女小英被殺之謎,當他發現鐵杖姥姥和兩名手下找上了卜雲峰,而另外又有人暗中窺視之時,便隱忍住不現身。

他並不認識“狐精”卓永年,但聽人說過天下第一神偷的尊範,卜雲峰那一聲卓大俠聲音很宏亮,他聽到了。

“卓大俠想跟在下談什麼?”

“打聽一個人的下他。”

“誰?”

“南陽鐵捕西門鈞!”

卜雲峰顯然地一震,面目失色,但隨即皺起眉頭,作出十分驚詫之狀以掩飾他的失態,接着長長透了口氣。

“鐵捕西門鈞?”

“一點不錯,在南陽一帶是家喻戶曉的人物。”

“在下對這位先進可是衷心敬佩,他怎麼啦?”

“生死下落不明!”

“哦!有這等事,這……可就奇怪了,在下離開南陽之時,四門捕頭還好端端在府衙裡,怎會下落不明呢?”

“卜老弟,你進府衙當差多久了?”

“新到,是爲了金獅子血案,由許州借調的。”

“難怪!”

“難怪什麼?”

“老夫與西門鈞是莫逆至交,時相過從,沒聽他提過你卜老弟,原來老弟是借調來協助辦案的,這就難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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