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化辦這一次拿出來參與洽談的技術,一共有30多項。其中一半是來自於東耀塑料廠和海傑公司,這兩家都是與秦海有關的企業,研發資金也是由秦海提供的。另外一半來自於浦江的幾家高校和科研機構,有些是這些機構從前已經研究出來,尚未應用於生產實踐的,還有一些則是國產化辦咬牙拿出錢委託這些機構新近研究出來的。
與秦海的大手筆相比,國產化辦在科研投入方面實在有些畏手畏腳。沒辦法,秦海花的是自己的錢,只要他自己看好了,就敢於投入。楊新宇花的是國家的錢,打報告遞申請等着機械部給他批錢,花費的精力比研究一項技術還多。
科研都是風險投資,誰也不敢說錢扔進去了就一定能夠有產出。這種有風險的事情,於克岫他們不敢幹,楊新宇其實也爲難。就算他思想開放,有冒險精神,架不住上頭還有管錢的部門,還有其他監督部門,他不在乎,別人還不想和他一起去淌渾水呢。
不過,費了半年的時間,國產化辦投入的資金總算是取得了一些成果,可以與秦海這邊拿出來的成果一起參與交易洽談了。如果沒有這些“國家隊”的成果,全都是秦海這邊的私營企業拿出來的成果,楊新宇甚至機械部的臉上都不好看。
技術交易的方式是十分簡單的,國產化辦把30多項成果掛出來,說明利用這些成果可以生產出哪些新材料,與此同時,又列出了國內汽車行業對這些新材料的需求量和採購價。剩下的事情,就是應邀前來的各家生產企業權衡利弊,提出購買這些技術成果的意向價格。與技術的擁有方進行協商。
關於技術交易的價格,秦海曾經劃出過一個道道,那就是按材料成的增值部分,在生產方與技術方之間按比例進行分成。比如說普通聚氯乙烯的價格是3000元每噸。改性聚氯乙烯是5000元每噸。扣除改性劑的成本和必要的工時耗費,每噸的增值是1500元。那麼就以這1500元來進行分配。秦海提出的分配比例是五五分,也就每家各佔增值部分的50%。
秦海提出這個方案,也是有所考慮的。80年代末期正是國內市場價格改革的攻堅階段,從86年開始。無論是消費資料還是生產資料,價格都有明顯的上漲。以普通聚氯乙烯爲例,85年之前每噸的價格是1900元,而到87年就漲到了3000元每噸,88年之後更是達到了4000元以上的價位。在這種價格不斷變化的時期,按單一價格出讓技術無疑是不合適的。
楊新宇對於秦海提出的方案十分贊同,在徵得機械部的批准之後。這次技術交易洽談會就如期召開了。在這一次洽談會中,主要交易的都是高分材料的技術。以楊新宇的想法,如果這次洽談會能夠取得成功,未來再進行玻璃、金屬材料等領域的交易。並將其變成一種常態化的機制。
爲了避免給參加洽談的企業造成誤會,秦海和夏揚傑都被排除在洽談會場之外,因爲他們倆人都曾經以國產化辦的身份出現過,而現在卻是交易技術的提供者。在洽談會上,東耀塑料廠方面派出來的代表是柳耀忠,海傑公司方面則是喻海濤,至於各家科研院所,也分別派出了負責交易的人員。
洽談會在歡樂祥和的氣氛中召開,楊新宇和前來參加交易的幾個城市的負責人分別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核心主題就是要共同攜手,爲了促進汽車國產化事業做出貢獻。然而,這種和諧僅僅是曇花一現,洽談會剛剛開始,買賣雙方就在價格問題上發生了不可調和的衝突,雙方脣槍舌劍,很快就吵了起來:
“我們非常贊同按比例分成的方式,我們願意拿出10%的比例返還給技術提供方,作爲技術開發的回報。”這是生產企業方面給出的價位。
“10%的比例根本無法補償我們在開發中付出的人力和物力,我們認爲分配的比例應當在50%左右比較合適。”這是技術提供方的要求。
“50%?你們開發技術真的需要花這麼多錢嗎,不就是做幾次實驗嗎?不要以爲我們都是大老粗,沒有搞過技術。”
“幾次實驗?科研是有風險的,你們知不知道,我們走了多少彎才找到這個途徑的。”
“走彎是你們的問題,你們還得到了經驗呢。”
“那你們自己怎麼不去走這些彎?”
“不用說這麼多廢話,10%,這是我們能夠接受的底線。”
“50%,低於這個比例我們就不幹了。”
“……”
下面的人爭不出什麼結果,矛盾最終只能提交到上層來。國產化辦這邊的上層自然就是楊新宇,而企業那邊則是各城市的帶隊領導,比如王鬆安等人。於是,一場上層磋商便在楊新宇與各城市領導之間展開了。
“楊主任,首先,我要表明一下我們的態。對於汽車材料國產化工作,我們是堅決支持和配合的,這一點請楊主任不要懷疑。但是,我們的下屬企業也有自己的困難,請楊主任理解。目前,樹脂市場處於嚴重的供不應求之中,我們省內樹脂產的供需缺口也非常大。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前來配合汽車國產化工作,是承擔了一定的經濟損失的。”王鬆安侃侃而談。
“王主任說的,也正是我想說的。”來自於梅城市帶隊領導呂康定附和道,他是梅城市的副市長,也是主管工業的,他說道:
“從前,國產化辦的秦秘書、秘書他們,也到我們梅城市去做過調研,提出過搞新材料開發的事情。當時我們就表示過,要開發新材料,我們人才有限,能力有限,無法提供配合。但如果國產化辦方面能夠提供相應的技術,我們可以協助進行生產。但我們的協助不能是無償的,中央也提倡用經濟手段辦事嘛。”
“我們沒有說是無償的,你們可以得到50%的增值,卻不需要承擔風險,這對你們來說,是有利而無害的呀。”楊新宇平靜地回答道。
“表面看起來,的確是這樣。”王鬆安道,“但是,工人們會想不通啊。大家辛辛苦苦工作,只能拿到50%。而別人只是提供了一紙配方,其實這個配方並不複雜,就拿走了另外的50%,這讓我們怎麼向工人們解釋?”
“王主任,你這話有點不合適吧?”曉琳聽不下去了,“什麼叫只提供了一紙配方,這一紙配方也是人家科研人員辛辛苦苦研究出來的,人家流汗的時候,你就沒有看到嗎?”
“科研也是很辛苦的,這一點我知道。”王鬆安趕緊點頭,“但是,我們也沒有說不能給予回報啊。我們同意拿出10%的利潤來作爲回報,這就是我們的誠意嘛。”
楊新宇擺擺手,微笑道:“王主任,你這話說得不對。我們提倡的交易,是互惠互利的,不存在顯示誠意的問題。你們不管是拿出10%也好,50%也好,取決於技術本身的價值,與你們的誠意無關。”
“那麼,楊主任,您認爲技術本身的價值,該怎麼衡量呢?”呂康定問道。 ...
楊新宇道:“很簡單,從市場供求關係來體現。在此前,我們曾經是希望你們下屬的企業來開展這些研究工作,如果是這樣,那麼所有的溢價都是歸你們獲得的。但你們拒絕了這些研究,很顯然,是你們認爲這些溢價不足以彌補研究的投入。”
呂康定道:“不是這樣的,我們只是因爲人手不足而已,楊主任應當知道的,我們還承擔着其他的許多任務,不可能抽出空閒的人手來做這件事。”
楊新宇道:“人手是可以找的,我們國產化辦也沒有人手,但我們拿出了寶貴的資金,請各高校的研究人員幫助我們開發了這些技術。如果你們認爲這些技術不值這麼多錢,爲什麼不能自己投資去開發呢?”
“我們當然沒有楊主任這樣的遠見了。”王鬆安哈哈一笑,恭維了楊新宇一句。
“是啊是啊,楊主任畢竟是部裡的領導,當然是比我們更有遠見的。”其他幾個城市的領導也都跟着恭維起來。
楊新宇無奈地笑了,眼前這幾位的恭維,可絕對不是出於對他的尊敬,而是赤裸裸的耍賴。他們的潛臺詞就是說:我們當初就想不到,現在到了這一步,我們也不願意吃虧,你看着辦吧。
“我想問一句,你們能夠接受的底線,是多少?”楊新宇決定不再廢話,選擇了開門見山的問法。
幾個市的領導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幾乎是異口同聲地答道:“20%。”
“你們的意見是一致的嗎?”楊新宇逼問道。
“純粹是不謀而合。”王鬆安趕緊解釋道,他解釋得如此及時,讓人不禁想到了欲蓋彌彰這種說法。
“看來真是啊。”楊新宇呵呵冷笑道,事情很清楚了,幾個城市在來之前肯定已經達成了價格同盟,這是打算用生產能力上的壟斷權,來逼迫國產化辦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