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字兩張口,怎麼說都有理。
要扶持大秦集團的時候,可以說這家企業是省裡的重點企業,省裡應當給予政策傾斜。等到要踩大秦集團的時候,又同樣可以說這家企業是省裡的重點企業,應當勇於承擔更多的責任,作出更多的貢獻。
對於那位王副省長的觀點,秦海也懶得去吐槽了。在一些官員的心目中,外資總是比內資要更值得關照的,而在內資裡面,民營企業又屬於地位墊底的一類,不說與國企相比,就連鄉鎮企業都因爲戴着“集體所有制”的帽子而比民營企業要更受青睞。
“最終的結果是什麼呢?”秦海問道。
柴培德嘆了口氣,說道:“會上定下的態度,是原則上傾向於讓小原會社兼併安河電機廠,你們大秦集團方面的工作,交給我來做。”
所謂“原則上”,取決於如何理解了。很多原則上的事情是可以通融的,原則原本就是用來破壞的。不過,也有些原則上的事情,其實就已經是板上釘釘了,之所以只稱爲原則上的意見,只是一種委婉的說法而已。秦海明白,這件事的情況就屬於後者,也就是沒有太多的迴旋餘地了。
“有什麼道理嗎?”秦海不甘心地問道,“省裡出爾反爾,用一家比我們晚來的外企把我們排擠出局,總得有個說法吧?我知道你們認爲外企比我們高貴,但我就不信,你們這些當領導的,敢於公開這樣說。”
柴培德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省裡當然不能說外企更高貴。事實上,省裡大多數領導並沒有這樣的想法。只不過王省長提出來的理由非常充分,所以省裡也沒有辦法,只能顧全大局了。”
“顧全大局?什麼大局?”秦海問道。
“爲了中國重返關貿總協定的大局。”柴培德說道。
“我去……”秦海差點沒把一口剛喝到嘴裡的茶水噴出來,一家安河電機廠的歸屬。居然能上升到這樣的高度去談,這位王省長也真是太有才了。
始創於1947年的關稅及貿易總協定,是當時最重要的全球性貿易合作機制。中國是關貿總協定最早的創始國之一,但在1950年卻由海峽對岸的政權宣佈退出了這一機制。1986年,中國政府正式提出恢復關貿總協定締約國地位的申請,從而開始了漫長的“復關談判”歷程。
中國政府希望恢復關貿總協定地位的目的。在於促進國內商品的出口,使中國不再需要年復一年地與各國政府進行貿易談判,爲了一個最惠國待遇而不斷地向他國作出讓步。不過,那些掌握了關貿總協定大權的西方列強也非常清楚中國的訴求,因此不斷地給中國的復關談判設置障礙。結果,直到1995年關貿總協定壽終正寢。中國也沒能夠完成復關大業,不得不又以一個新人的角色,開始了同樣艱難的入世談判。
無論是“復關”還是“入世”,中國在當年的國際貿易體系中都是處於十分弱勢地位的,爲了贏得西方國家的承認,中國不得不屈從於各種各樣的要求,惟恐哪個地方做得不好。被別人抓住了把柄。後世的人是無法想象當年中國是何等憋屈的,說到底,不就是爲了能夠多出口一些紡織品,多換到一些寶貴的外匯嗎?
“王省長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不同意小原會社兼併安河電機廠,中國的復關談判就會失敗了?”秦海嗤笑着問道。他覺得王賀講的這個笑話真的很冷,尤其是放在安河省的省長辦公會議上講,就更顯得荒唐可笑了。
柴培德卻是笑不出來,他和秦海所處的位置不同,所以看到的東西也不一樣。他知道。僅僅因爲拒絕小原會社的兼併申請,當然不足以影響到中國的復關談判,但政府裡的事情是不能這樣思考的,在中央殫精竭慮推動復關大業的時候,一個省裡的官員不服從大局。做出影響外商感情的事情,這是一個政治覺悟的問題,怎麼上綱上線都不爲過的。
對於安河省的領導們來說,安河電機廠反正是要拿出來被別人兼併的,小原也罷、大秦也罷,誰兼併不是兼併呢?如果小原會社開出來的條件太差,省領導們或許還會猶豫一下,但人家的條件和大秦一樣,你有什麼理由非要護着大秦集團呢?
在省領導裡,有像柴培德這樣一心關照大秦集團的;也有覺得秦海太過張揚,巴不得找機會給他找點麻煩的;還有一些領導,認爲大秦集團在省裡佔的好處已經挺多了,放棄一兩個機會也無關緊要。在這種情況下,王賀祭出復關這樣的大殺器,領導們自然就順水推舟,紛紛表示贊同了。
柴培德作爲唯一一個投反對票的副省長,雖然表示要保留自己的意見,但組織原則還是要服從的,只能勉爲其難地接受了做秦海工作的任務。
“小秦,我只問你一句,兼併安河電機廠,對你們大秦集團來說,重要性到底有多大?”柴培德問道。
聽到柴培德這樣問,秦海知道他身上的壓力的確是很大了。如果換成一個其他的人來與秦海談判,秦海恐怕早就翻臉了,他不怕把官司一直打到京城去,即便無法挽回局勢,至少也讓這些省領導們噁心噁心。可是對柴培德,秦海做不出這樣的事情。柴培德與寧中英有着很好的私交,在過去七八年中,對於秦海以及大秦集團也非常關照,與柴培德撕破臉,秦海做不出來,寧中英也不會允許他這樣做。
想到此,秦海也嘆了口氣,說道:“現在談這個問題還有什麼意義呢?安河電機廠是安河省的,省裡想賣給誰,我們又有什麼權力去幹涉。我們兼併安河電機廠的目的在於推出我們擁有自主技術的鈰基永磁材料電機。從短期來說,是爲了給我們的鈰基永磁材料找一個展示平臺;從長遠來說,則是爲了將來進軍新能源汽車以及高速鐵路領域。這是一個戰略性的舉措,不過,也不是沒有替代方案的。”
柴培德點了點頭,從秦海的表述中,他知道秦海是不想讓他爲難,不過他也不便說什麼感謝之類的話,只能在心裡記下這個人情,想着日後有機會再給予回報。他說道:“安河電機廠拿不下來,你們可以考慮到其他省去找找有沒有同類企業嘛,只可惜了這樣好的一個項目,要花落別家了。”
秦海道:“其他省的情況我們也大致瞭解過。國內有幾家有實力的電機廠,目前經營狀況還不錯,部裡和地方政府都沒有轉制的想法。至於另外幾家經營出現困難的電機廠,有的技術力量太差,我們兼併過來也沒用,有的離安河太遠,我們的永磁材料生產以及研究團隊都在安河,太不方便了。還有,我們和安河電機廠合作開發的永磁電機很快就可以定型了,如果要另找合作伙伴,一切就只能重新開始了。”
“能不能讓安河電機廠把這項技術轉移出來?”柴培德獻計道。
“應當是可以的。”秦海道,“不過就算轉移出來,生產也是一個難題,電機生產的技術門檻不低,我們如果白手起家,難度太大了。”
柴培德想了想,說道:“還有一個方案,就是由省裡出面,和小原會社談一談,讓他們在兼併了安河電機廠之後,繼續與你們進行合作,你們雙方共同開發新型永磁電機,你看如何?”
秦海搖頭道:“這不行,我們的永磁電機是瞄準了未來新能源汽車市場的,如果和日本人合作,相當於把一半的控制權和收益權都讓給了他們,日後麻煩太多了。”
“那……如果讓他們爲你們做代工呢?”柴培德又想出了一招。
“這個倒是可以。”秦海道,事到如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新型永磁電機的開發是由胡志忠的團隊搞的,但資金是由大秦集團提供的,所以大秦集團應當擁有電機技術的所有權。如果小原會社願意爲大秦集團做代工,就可以給大秦集團一段緩衝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大秦集團可以再去尋找其他的兼併對象,也可以培育自己的電機生產能力,不至於手忙腳亂了。
“嗯,那就先這樣決定了。”柴培德在自己的工作筆記本上記下了這件事,決定把這一條當成與小原會社談判時候的條件。在他想來,小原會社應當是不會拒絕這個條件的,畢竟它在剛剛兼併安河電機廠之後,也需要有自己的新產品來保證企業正常開工。
見已經沒有任何變通的餘地,秦海也就不再和柴培德多說什麼了。他站起身來,向柴培德告辭。柴培德像過去一樣,一直把他送到了樓下,最後拍着他的肩膀說道:“小秦,別泄氣,這只是一次小小的挫折,我相信你小秦是能夠應付得過去的。”
“希望這樣的挫折少一點纔好啊。”秦海向柴培德說道。
“等到咱們國家的國力增強了,有了話語權,這樣的事情就不會再出現了。”柴培德道,“也許我是看不到這個時候了,但小秦你是有希望看到的。”
“哈哈,柴省長可別這樣說,您還年輕呢,絕對能夠看到這一天的。”秦海信心百倍地對柴培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