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恆陽吃完早飯,就打車去上班了,把自己的車給沈麗雯開。
沈麗雯提着保溫壺,開着葉恆陽的車去了醫院。
葉恆陽臨走的時候告訴沈麗雯,沈敬斌在D大附屬醫院VIP8016病房。
沈麗雯到了D大附屬醫院,徑自走進了VIP樓,乘上電梯就上了八樓。
一路上,沈麗雯都沒有一點膽怯,可越靠近病房,她心裡反而“突突”起來,越走越慢。
“麗雯!”前面傳來甜美的娃娃音。
剛剛打來熱水的吳艾美,沒想到沈麗雯會來,欣喜不已的向她跑過來。
“嫂子!”沈麗雯難得乖巧地喊了她一聲,就低下頭去。
“麗雯,你這……是給爸的嗎?”吳艾美眼尖的看到沈麗雯手裡的保溫壺,胖胖的臉上笑意更甚。
“不是!這是給媽媽的!”沈麗雯把保溫壺往身後放了放,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回答。
“啊?給媽的?”吳艾美微微有些失望地喃了句。
沈麗雯從容地扔下僵住的吳艾美,推門進去轉過護士站,迎面遇到李美珊從沈敬斌病房走出來。
“媽——”沈麗雯輕輕喚了一聲,緊緊捏着手裡的保溫壺,猶豫着要不要遞出去。
“麗雯,你手裡提的什麼東西啊?”李美珊看到沈麗雯手裡的保溫壺,還笑眯眯的明知故問。
“哦!這是恆陽燉的菌菇烏骨雞湯,讓我送過來給你喝的!”沈麗雯擡頭看向媽媽,遞出手裡的保溫壺。
看到李美珊秀美的臉上滿是憔悴,眼睛下面也黑黑一圈,心疼不已地問:“昨晚你熬了一夜嗎?”
“是啊!你爸他被推進去搶救,我……我要等他平安出來啊!”李美珊說着說着眼眶就紅了,聲音微微哽咽了起來。
昨天,她真的是嚇壞了!畢竟和沈敬斌有二十幾年的夫妻感情在啊!雖說,現在他懷疑她,可是,這後來的二十年裡,他確實對自己是不錯的。
“媽,你辛苦了!”沈麗雯決口不提沈敬斌,也不問他的病情,只是一心關心媽媽。
“走吧!我們去那邊坐坐,喝點湯暖暖胃吧!還別說,恆陽是手藝還不錯呢,這湯可鮮美了!”
沈麗雯帶着媽媽往一旁的會客廳走去,語氣故作輕鬆地說着。
“我一個人也喝不完這麼多,要不給你爸也喝點兒吧!”李美珊轉頭看着女兒,試探着問道。
沈麗雯清秀的臉上一片木然,也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扶着她往前走。
李美珊急了,腳下一頓,不再往前走一步,秀美的臉龐上一片肅然:“麗雯,你不是來看他的嗎?”
“他現在有事嗎?”沈麗雯冷冷地瞅向李美薇,冷漠地問。
“沒事了!已經脫離了危險期!”李美珊搖了搖頭。
“那不就好了!沒事的話,我更加不能出現再他的面前,免得又氣得他犯病。”沈麗雯冷冰冰說着。
“你就不能不氣他嗎?他還有多少年好活了,不要讓自己以後後悔!”
李美珊知道自己的女兒心裡其實很在乎沈敬斌,就是嘴上不承認。
沈麗雯咬着脣,站在那裡不吭聲了。
“你啊……”李美珊眉宇間鎖着一層抑鬱,欲言又止,拽着沈麗雯的胳膊又往回走,“走吧!去看看他!不想說話,可以不說話!”
李美珊把女兒拖到沈敬斌的病房門口,按下病房的門把手,門緩緩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
“進去吧!”李美珊直直裡面,微笑着鼓勵女兒。
“媽,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很辛苦嗎?他那樣對你,你還對他這麼情深一片!”
沈麗雯一直低着頭,透過那道縫隙,看到病牀邊的那雙藍色拖鞋,聲音幽幽地問。
“嗨!辛苦什麼?都二十幾年的夫妻了。一個人爲什麼要結婚,不就是想有個人相伴到老嗎?他現在這樣,正是需要我的時候,我怎麼可以捨棄他呢?”
李美珊望着女兒,語氣有些無奈,但是也透出一絲柔軟的幸福。
執子之手,與爾偕老。大抵就是這個意思吧!
緩緩轉過目光,從門縫裡看向病牀上的那個男人,不禁眼眶就紅了。
他從來就不是她的良人。又哪來“偕老”一說呢!
她現在想要的就是整個“沈家”,而她說的感人肺腑的話語,所做的感人至深的事情,只是爲了這一個目的。
“麗雯,乖!聽媽媽話,給他喂點湯。縱然他有錯,也等他病好了,你再發泄心中的不滿,好不啦?”
李美珊擡手擦了擦溼潤的眼角,軟糯的江南調裡蘊滿了哀求。
“媽……你太辛苦了。”他是個混蛋,你一個人,太辛苦了。
從小她就知道爸爸做過很多對不起媽媽的事情,多到數不勝數。
所以儘管媽媽對她很嚴厲,她還是願意聽媽媽的話,她心疼她,可憐她。
這次,沈麗雯還是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應允了:“好!”
“別再說那些傷害他的話了!”李美珊望着推門走進去的女人,小聲提醒。
“放心吧!我要先傷自己,才能傷他,我纔不傻呢!”沈麗雯微笑着轉頭,輕鬆的對她眨眨眼。隨即,就推門走了進去。
沈敬斌顯然聽到了沈麗雯與李美珊的對話,她進去時,他臉上藏不住的愧疚和自責。
“我帶了點湯過來,盛給你喝點!”沈麗雯徑自走到牀頭櫃邊,用生硬的聲音,自顧自說着,看也不看沈敬斌一眼。
沈敬斌歪過頭看着她打開保溫壺,把裡面的湯倒在碗裡,端着碗走到他牀邊。
湯從起鍋到現在,溫度剛剛好,不涼也不燙。
沈麗雯垂着眼簾站在病牀前,她舀了一勺遞到沈敬斌的嘴邊,他就乖乖地張開嘴,喝掉。她收回勺子,再舀一勺遞過去,他又張開嘴,乖乖喝掉。
一碗湯,就在“鏗鏗鏘鏘”的瓷勺碰瓷碗的聲音裡,靜靜喝掉了。
沈麗雯喂完湯,從牀頭拽下一張紙巾,給沈敬斌細細擦好嘴,就開始收拾保溫壺,準備離開。
沈敬斌看到女兒肯喂自己喝湯,心裡喜不自禁。可瞅着她面無表情的樣子,心裡又想被紮了根細細的針似的,微微痛着。
這沉默的氣氛,實在是讓人難受,沈敬斌還是找了個理由開口:“麗雯,謝謝你送湯來給我喝!”
“別謝我!我的湯是送給媽媽喝的,是她讓我拿來給你喝的。你要謝的人是她。”沈麗雯面上依舊波瀾不驚,冷冷淡淡回答。
“呵呵!那是!你媽媽對我那麼好,我肯定要謝謝啊!也想謝謝你!”
沈敬斌笑呵呵說着討好的話,可是沈麗雯還是面若冰霜,他的心裡有點急了,他想快點和女兒和好。
“麗雯啊,你不要再生爸爸氣了!你想要什麼,和爸爸說,只要你想要,我一定全部給你!”沈敬斌急着想彌補,好言好語哄着。
“真的,我要什麼都可以嗎?”沈麗雯轉頭冷冷瞅着他。
“是!”沈敬斌重重點頭。
“那你願意把‘沈家’給我嗎?”
“這……”沈敬斌猶豫了。
“呵呵呵……!那就別說我想要,你一定會給!”沈麗雯不屑地笑着,聲音也越發的冰冷,“在你心裡,只有沈墨軒纔是你的孩子,我……還是算了吧!”
“你來就是爲了說這些?”沈敬斌心中怒氣翻滾,語調卻是淡淡的。
“當然不是,”沈麗雯看着落地窗外遠山疊翠,揚起嘴角,“我是來認輸的,你以命相搏,我沒種,我玩不起。”
沈麗雯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你問。”沈敬斌平靜而認真的看過來,盯着她,沈麗雯卻反而遲遲開不了這個口。
很久很久,手裡的保溫壺的蓋子都快被她捏碎了,她才聽到自己的聲音,低啞的簡直陌生:“要是那個鑑定結果,說我不是你親生的,你真的就不認我了,把我和媽媽趕出‘沈家’嗎?”
明明是正午明媚的天氣,落地窗明亮潔淨,陽光卻一絲也照耀不進這間屋子來。兩個人在牀頭與牀邊,都陷在莫名的晦暗不明中。
一陣沉默。
沈敬斌想了那麼久,才終於開口。
“麗雯。”他略微有些艱難的說,“我不敢想象自己被矇在鼓裡二十幾年。就是因爲太在乎這份感情,纔會傷得那麼深。你說的對,我是先傷害了自己,再傷害了你們。”
“不要回避我的問題,你真的就不會再認我了嗎?”沈麗雯緊追。
沈敬斌難得的顯露出躊躇之色,沈麗雯一眼不眨的盯着他,他慢慢的,字斟句酌地說:“‘沈家’不能落在不是姓沈的人手裡。”
沈麗雯靜靜的,臉色全白。
“我明白了。”良久,她微笑着,顫聲說,“你說的很有道理,我非常瞭解血緣對一個人……有多麼重要。”
“好好養病吧,祝您長命百歲。”沈麗雯嗓子有些嘶啞,涼涼地說完,就提着保溫壺向門口走去。
“麗雯——”沈敬斌心中焦急,撐着身子坐起來,叫住已經走到門口的女孩,“不要在糾結那些如果了好嗎?你就是我的親生女兒,你是沈家的人啊!”
沈麗雯頓了頓,並未回頭:“可是,我已經不稀罕了!”
“嘭——”門被響亮的摔上。
沈敬斌伸手夠水杯,服了藥躺下,好久才覺緩過來些。
不得不承認,兩個孩子裡面,最像他的反倒是這一個。
沈敬斌偏頭,視線裡除了那根蒼白冰涼的輸液管,只剩窗外茫茫的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