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數目覈對無誤,石初櫻簽字畫押,楚漵幾個算是辦完了公差。這夥人遠道而來,石家少不得安置一番。好在提前打過招呼,李三家的叫了兩個村裡的婦人幫把手,很快整治了兩桌席面在正廳裡招待來客。
無名道長跟楚漵等人一桌,石初櫻和郝大娘一桌,雖然是兩桌,卻也在同一個屋子裡,鄉下人家沒得豎什麼屏風之類的講究。原本石初櫻覺得一桌子吃就成了,還是無名道長要分開兩桌。
另外李三則在偏房裡招待趕車的車把式。
石初櫻讓李三家的抱了一罈子云谷酒,酒罈子一開,頓時滿室生香,男人們都不由深吸一口氣。暗道:好酒!
有酒有肉男人之間的話就多了起來。無名道長一反平日裡清淡的模樣,面帶微笑,和藹可親,加上頻頻勸杯,很快,在座的幾個男人都喝得酒酣耳熱起來。
這酒太過甘醇,又綿柔適口,由不得人不貪杯。楚漵深知自己今天的表現有多重要,所以勉強保持着清醒。
石初櫻陪着媒婆郝大娘也稍微飲了兩杯,便支楞着耳朵一門心思的聽男人那桌上的談話。就聽她師傅問:“。。。楚公子是京城人士?”
楚漵答一聲:“確實如此,老人家只管叫小子一聲‘承智’便可。”
“啊,那老朽便不客氣了。承智家中可還有什麼人?家中做什麼營生?”
“家中上有祖父,承智年少時父母已經去世,如今還有一個哥哥,幾個伯父、叔父,俱都分家另過了。承智現下領着三等侍衛的差事。”涉及到差事上的事他倒不好多說什麼了。
“哦。。。如今世人常說,父母在不分家,承智家裡倒是分的早啊!”無名道長捋着鬍子略一沉吟,笑眯眯說道。
楚漵不由苦笑一聲,該來到總是要來。
他頂着宗室的名頭,別人都高看一眼,只有自己知道,除了名頭哪裡還有什麼可讓人羨慕的?說是爵位,不過是個空架子,要不是他自己謀了個三等侍衛,光靠爵位,去了各種應酬,在京城怕是連飯也吃不飽。
不管心中如何作想,口中卻只好答道:“承智家中算是宗室微末旁支,按規定,男子年及冠者,必分府另過。
承智如今雖未成親,在京中也有一處小宅子,一家人住勉強夠用。只祖父年紀大了,常常不放心承智一個人在外過日子,眼下倒是常陪着祖父。”
無名道長垂下眼皮,越發捋着鬍子不言語,直到石初櫻覺得師傅快要把鬍子都捋斷了的時候,無名道長才又道:“。。。嗯,你是個孝順的。承智年紀不小,怎麼家裡沒有與你定過親事?”
“撲哧”一聲,喝得滿臉緋紅的張蒼好歹還有些清醒,此時忍不住笑了出來,“咳咳。老丈你不知道,我這楚哥啊,那可是個難得的人才。
他從小愛舞槍弄棒的,楚伯父在世的時候,給他從山上請了個師傅,讓他習武。結果練了幾年後才發現,原來這師傅教的是童子功法。可這練都練了,想換也沒那麼容易了不是。最後啊,楚伯父眼不見、心不煩,只好允了楚哥跟師傅上山學藝去了。
於是、我這哥哥只聞着肉香,至今還沒吃過肉吶。噗哈哈哈哈。。。”張蒼揭了楚漵的老底,和陳天保兩個笑得趴在桌案上,張蒼更是笑得直捶桌子。
無名道長抽了抽嘴角,睨了尷尬不已的楚漵一眼,道:“。。。練功要緊,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成家立業也是時候了。”又瞟了一眼明顯支楞着耳朵的徒弟,暗自嘆一聲,女大不中留啊。
“承智如今家中哪位長輩主事?”意思你的親事你自己做不做得了主啊。
聽話聽音,楚漵哪有不明白的,當即道:“家中祖父尚在,自然由祖父做主,不過,承智的親事稟報家祖後,祖父十分欣喜,自當上報宗人府覈准。”
他們這些宗室子弟的親事,不論地位高低,都必須經過宗人府覈准,這是程序。不過,爵位低的,宗人府那有那閒工夫仔細研究,只要不是賤民,不是同姓同宗,親緣三代以外的,士農工商無不准許。
他這樣的宗室子弟娶個平民,上頭只會高興呢。
“承智做這個侍衛有幾年了?月俸如何啊?”
“咳!咳!”石初櫻猛咳了幾聲,心話,師傅您老人家這是要查對人家的戶貼麼?要不要問祖上三代啊?還問收入,這樣真的好麼?
當然要的啊!
想那聘書上,兩家人可不就得把祖上三代寫得清楚明白?
石初櫻還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知道有‘三書’,卻不知道‘三書’具體內容如何。要知道的話老早就感謝她爹送她走的時候讓她背的家譜了。
一頓話問下來,楚漵早就被驚醒了酒,哪還有一點醉意?!當真是出了一身酒汗啊。
被人相看果然是過大關啊。
是誰說相看就是喝喝茶,看看長相,然後隔着屏風看看小姐的繡鞋什麼的。。。簡直胡扯!
他如今連每個月多少俸銀祿米,平常都有什麼交際喜好,積蓄如何。。。都被查的底兒掉了好麼。
楚漵不由摸摸袖袋,心裡還琢磨着以後俸祿定是要上繳的了。。。這些小動作哪裡逃得過無名道長的法眼,看着他差點樂出來。
還真是個實心眼兒的。
吃過酒,這一行人被安置了歇晌。
其實媒人初次上門一般並不上來就提親,而是打探一下女方人選到底如何,是否大體上符合男方家的基本要求,另外,也要探探女方家有什麼想法,是否有結親的意向等等,並不會涉及嫁娶正題。
而由於兩家距離遠,加上家裡正經長輩是男人,相看人家姑娘的事也就託給媒婆了,憑着媒婆的嘴來回說,比如姑娘的容貌、性情、言談、行事如何如何。儘管事前男女都認識,這個程序還是要的。所謂媒妁之言嘛!
不過,既然這個官媒能被請來做事,她就必然要設法把事情辦成了,一來大部分人家都提前看對眼兒了,她只走個過場,幫着問一些不好出口的問題;二來她是掙謝媒錢的,不然她千里迢迢來做好人好事的不成!
歇過晌,張蒼幾個呆不住,要到後面的望雲山上打獵去了,郝媒婆來到正廳與無名道長敘茶。楚漵同郝媒婆一起去跟無名道長打招呼,進門一擡眼就見到一身女子裙裝打扮的石初櫻正陪坐在無名道長身邊。
石初櫻此時已經換了一身粉白色的羅裙,穿上一雙粉白綴珠的繡鞋,裙腰上掛了雕薔薇花的白玉壓裙佩,下面垂着一縷粉紫色的絲絛。
頭髮好歹挽了個垂掛髻,插了兩隻寶光瑩瑩的珠釵,又簪了兩朵珠花。耳朵上還是那對兒瑩石耳墜子,手腕上套了只剔透的白玉鐲子。
鴨蛋臉,雪花一般的肌膚,杏眼清澈明亮,鼻樑秀美挺直,櫻脣粉嫩水潤,嘖嘖,郝媒婆讚歎道:這哪裡是個採藥的村姑,分明是大家子裡出來的閨秀!
石初櫻心話,我捯持了半天,要是一點效果沒有,那不是白費力了?費力不討好的事她可不幹的。
而楚漵簡直驚呆了,他是知道這丫頭長得好,那也是她整日穿着行裝,揹着藥簍的樣子。如今突然換這麼一身正經的女裝,當真是“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楚漵的兩隻眼睛都要黏在石初櫻身上拔不下來了好麼。無名道長見狀重重的咳了一聲。石初櫻也忍不住橫了那人一眼,暗啐一聲:呆子!
打發走了楚漵,郝媒婆拉起石初櫻的手,摸了又摸,直摸得石初櫻心裡發寒,擔心她別是有什麼怪癖,好在最後悄悄抽了出來,疊在膝上,裝害羞。
“真是個好姑娘!”郝媒婆沒發現似的,開場道:“我看着都愛得不行。姑娘今年多大了?”
石初櫻擡眼看看無名道長,羞澀地說道:“十七了。”這年頭除了及笄、及冠之類的大事,一般都按‘虛’歲算。
“真是個好年華。”郝媒婆拍拍她的手,又道:“聽說你很識得些草藥?”這時候的姑娘可以會女紅,可以會琴棋書畫,可以會廚藝,但要是做大夫,那就不怎麼好了,江湖遊醫可是賤民。
“跟着爺爺學了一些,本來長在山裡,哪有不認識草藥的。”石初櫻也不避諱。
這到也是,平頭百姓還認識個甘草,杏仁,黃連,苦蔘的呢。有的人家生了病,甚至自己去山裡採上一些草藥,自己熬了吃,根本不用請大夫,也請不起。
何況人家生長在山裡,認得草藥這也算不得什麼。
“這衣裳可真好看,是你自己做的?”
石初櫻抿嘴一笑,“這可不是,倒是爺爺身上的是我做的。”石初櫻這身衣裳是她上次去建州城的時候量身做的,倒是今天無名道長身上的袍子是她的手筆。
無名道長今天穿的是淺青色的直身道袍,沒有什麼紋繪,但是細葛布料,穿着舒適簡單。郝媒婆細看了看,讚道:“手藝不錯,針腳這般細密。”百姓的衣裳一般不許繡花紋飾,女子的衣物倒是不怎麼限制,只要不是繡龍鳳翟鳥這些過格的就成。
“姑娘本家還有什麼人?父母是做什麼的?”這年月婚姻是結兩姓之好,是兩家子的事而不僅僅是兩個人的是。尤其要打聽明白雙方三代直系血親的來路,所以郝媒婆少不得問一問。
這個石初櫻離開父母的時候是有記憶的,而且決定了把女兒的未來託付給了無名道長之後,石初櫻她爹儘管匆忙,還是很是盡責的把這些合婚書中需要用的信息用黛石寫給了無名道長。
無名道長捋捋鬍子,說道:“她父親是舉人出身,祖父也曾作過縣令,她外家也是書香之家,只這孩子可憐,趕上了那些年正鬧倭寇,一家子逃難到了這裡。
我們爺孫有緣,她爹孃便把她舍給我,帶着兩個大些的孩子走了。等將來有了機會,倒是可以去尋尋。只怕一時半會也不易找着。”
“嘖嘖!那可真是。咱們大楚,又有幾個人沒經過那場事兒的,多少家破人亡的,失散算不得什麼,總有找着的機會。”
磕了半天牙,郝媒婆問道:“不知老先生想給姑娘尋個什麼樣的人家?”
無名道長卻沉吟了半晌,才說道:“這孩子從小跟着老夫在山裡,沒見過什麼世面。性子單純,最是善良心軟不過。”
張蒼如果此時在這的話,一定想不出來這究竟說的是誰了.
還單純,心軟?視毒蛇猛獸於無物,任何看上眼的東西都物盡其用,見過她這樣心軟的麼?
這廂又聽無名道長說道:“本想找個家世簡單的,一年裡能掙上一二百吊銀錢,能養家活口也就是了。最要緊的是對我這孫女要好,她最受不得委屈。”
“那是,那是。做長輩的,可不就是這麼想着麼。都是爲孩子好。
我是不誇口,我們楚將軍最是個和善的人。家裡面也是清清白白,乾乾淨淨,沒什麼糟心人和事。姑娘嫁過去就能當家作主,想怎麼過日子都行,再不受人轄制。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多好的一對兒。。。”
再往後的話石初櫻想聽也聽不到,她被無名道長給打發了出來。談婚論嫁,姑娘家不宜聽了,儘管談論的主角是她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