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落盡、一抔黃土。
不管曾經多高貴的人,一旦死了,其實也就那麼回事了。
在石初櫻看來,皇太后出靈,除了聲勢浩大,比較折騰參加送靈的人之外,其實都是虛無的。
也是,宗室、大臣、誥命無數,整個送靈的隊伍白茫茫、浩浩蕩蕩,綿延出好幾里路,可真心爲皇太后哀傷的人,只怕睜大了眼睛也找不出幾個來 !
皇太后的棺槨也並沒有進大楚皇陵之中,而是先送到了皇家寺廟停靈,做了法事後再運送回秦州,葬進了當初秦王的陵寢裡,美其名曰:夫妻合葬。
因皇太后的事,今年宗室各家的冬至也草草過了,畢竟所有人的精力都在皇太后的喪事上頭,各家主也是分身乏術。
石初櫻因那晚的驚險,隔天就去跟無名道長嘀嘀咕咕說了一番。
無名道長聽後讓她把機關所畫了下來,看了半天,點點頭道:“算你運氣好。這月光寶庫已經失傳許多年了,不是太后,一般人只怕也得不到這機關。”
石初櫻聽了無名道長的一番解說,才知道自己還更險了幾分。
“皇太后還真厲害!”石初櫻不禁嘆道。
“沒這本事,只怕她也不會動了這念頭。”無名道長把圖紙粉成碎末,淡淡地說道。畢竟這麼大宗的財寶不是想藏就藏得住的,除非是手上有了萬全的準備。
“也是,這麼多的金銀簡直是把礦山搬回來了。”
石初櫻覺得自己拿得有些少了,三層才。回來她細看才發現,原來是一層金一層銀的鋪法,她是直接取了三層,所以當時不知道中間一層是赤金。早知道她還多拿一層金呢。
不過,她此時不知,因了這大宗金銀缺失,昌平帝已經有了新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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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漵回府已經是半個月後。
石初櫻看着眼前這個野人似的臭漢子,怕他薰到昭哥兒,直接把他趕去淨房洗澡換衣裳去了。還特別抓了一把松針裝到紗袋兒裡,丟到熱水池子裡去,跟楚漵一起‘泡’。
好在她們家淨房的熱水是循環的,省去了頻繁換水的麻煩。
“多泡一會兒!”石初櫻見過楚漵當值的環境,自然知道他們條件有限,但臭成這樣也太過分了罷。
“嗯—”楚漵長長地舒了口氣。他懶洋洋地眯着眼,完全放鬆身體,舒服地仰躺在熱水浴池中的一處浴臺上,享受着熱水漫過身體帶來的舒暢。
石初櫻沒法嫌棄這野人,只好親自下到池子裡,拿了玉梳給他梳通搓洗粘在一起的頭髮。
“這頭髮到底幾天沒梳過了?可見是沒派你們去擔當什麼秘密差事,不然就這一身的味道,嘖嘖,迎風兩裡,人家就發現目標了。”
楚漵懶懶地笑道:“我們這幫人,都是那沒啥高遠追求的。有追求的都去幹大事去了!”
“嗯,我看你就保持這樣也挺好,我都不嫌棄你,你也就別對自己要求太高了。”
“對了,這次你們去了這麼久,有假期不?”
“明天去了營裡才知道。按說應該有幾天。”畢竟這種連軸轉的差事實在太辛苦了,吃不好,睡不好的,鐵人也吃不消。
石初櫻和楚漵慢慢地說着話,不多時,就傳出了楚漵輕輕的鼾聲。
“真是遭罪了!”石初櫻把梳通的頭髮用澡豆洗好,又上了護髮膏,並輕輕地在他頭上的穴位按揉起來,讓楚漵緊繃的神經能稍微鬆馳鬆弛。在那種地方當差,即便最輕省的活計,人也得繃得夠緊,何況還是那麼個情況。
等石初櫻把楚漵打理乾淨了,才把人弄回臥室去。
“自己把寢衣換了再睡啊!我去把兒子抱回來!”石初櫻不過是一轉頭的功夫,楚漵已經‘嗯’了一聲,人卻紮在牀上已經睡熟了。。。
石初櫻先安頓了大的,又安頓小的,只是小東西吃了奶卻粘着娘,最後石初櫻只好把兒子擺進他老子的臂彎裡。楚漵朦朧中倒是還知道收緊胳膊,昭哥兒竟然沒有嫌棄他爹,拱了拱小身子竟就這樣睡着了。
“到底是親爺倆兒!”昭哥兒此時已經又長開了一些,完全一副肥白水嫩的小模樣,光看眉眼的話,此時這爺倆兒絕對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只不過楚漵臉上的鬍子十分礙眼,沒辦法,習武之人對刀鋒劍氣都格外敏感,石初櫻也不好在楚漵睡着的時候給他刮臉,不然後果很難想象。。。
第二天,楚漵精神抖擻地去上差了,還不到中午,人就轉了回來。
“這次當差的輪流休五天,我第一批休。”
“哦?那可不錯。等吃了午飯,我看你再補個覺。”石初櫻正在看準備年禮的單子,聽了楚漵的話,把眼睛從單子上挪開。
“嗯,明天我陪你和兒子去看爹孃如何?”
“當然好了,不過,你要不要先回老宅去看看祖父?”
石初櫻丟下手裡的單子,“下午有時間你先去一趟老宅罷。”她用下巴往上指了指,“自打聽見那位的鐘聲,祖父就多思多慮,我們勸也勸了,只是不大管用。”
反正楚漵是老爺子最心疼的孫子,他吃點苦受點累也是該當的。
“我現在就去,中午正好和祖父一起吃飯,晚上在回來陪你和兒子。”楚漵一聽這話,幾乎是一躍而起,趕緊收拾了一番往老宅去了。
“嘖嘖!到底是年輕人,恢復的就是快!”
丫頭們聽了不由都低頭抿嘴,夫人最愛說笑話了。
石初櫻打發走了楚漵,自己繼續和管事們說話。快過年了,府裡積壓的事也不少,遠近的莊頭今年早過來了,送了許多的糧食和臘味兒,活畜等。儘管如今守制許多東西不能吃,好歹還能留到三個月後吃。
石初櫻也沒讓他們空手回去,內地的莊子魚蝦蟹沒有,讓人撈了幾桶給他們裝去,回去過年添個菜,蓮藕挖了幾根,在一人添上五兩銀子,算是紅包,其他的讓人帶去街上逛逛,自己尋喜歡的買去。。。
石初櫻她們府上今年的年禮不走尋常路了,因料子這些東西如今店鋪都不敢賣新花色,實在沒有什麼好的,便改爲蓮藕和魚蝦。
這些東西都是她們池塘裡的,因種了白蓮和黃蓮的緣故,這裡的魚蝦蟹等個頭都十分肥大,味道又特別的鮮美,送到哪裡都是受歡迎的。只不過也不是哪家都能得着的。
遠處的年禮都裝車發了出去,李三等人去蓮花山那邊巡視產業也回來了,好歹不濟帶回了三千多兩的收入,這其中還包括兩個‘小白’的。
石初櫻只把兩人的銀票抽了出來,讓李師傅給他們帶過去,任他們是存是花,她也不用操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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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聖人宣佈封筆,從這天起,直到正月二十,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朝中的官吏不用上差,學生們不用上課,三教九流,各行各業都開始迎接新年的到來。
大楚也終於迎來了今冬的第一場大雪。
“今年過年正好在守制期間,全國都不能見紅,不能娛樂,焰火和鞭炮也不能放,只把燈點上,別的就罷了。”楚漵跟石初櫻商量過年的事。
“冰燈還是澆上。只不要弄彩色的就是了。反正點燈也不犯忌諱。”沒得過年也黑洞洞的。石初櫻一想到兒子正月裡還要過百日,不由得心裡覈算起來。
“你說,咱們昭哥兒的白日宴用不用往後推遲幾天?”要說這聖人也是個不討喜的,你哪天動手不好,日子離的那麼近,可不是給人家過百日添堵麼?!
石初櫻想到這事就心裡不爽,因此,對聖人的這些虛禮很是有些不上心。
楚漵當然明白櫻櫻的小心眼又犯了,笑道:“還氣吶!咱們這算是好的,我們營裡有兩個正好趕生日的,可比咱們糟心多了。”
“哈?這可真是。。。”果然有對比才有認知,石初櫻這下舒服多了。
“我這些日子腦子裡東一件事,西一件事,簡直瑣碎得不行,真想抱着兒子回山裡去,那多簡單自在。。。”石初櫻在兒子熟睡的小臉上親了一記。
楚漵笑道:“有了兒子就不要兒子他爹了?合着你們娘倆走了,我一個人在這曬月亮不成?你也彆氣了,明個兒沒事,我帶你們娘倆去街上逛逛,總能哄了你們高興的。”
“這可好了,我正想挑些料子呢。守制結束了也該給家裡人做衣裳了。”他們府上的主子過年都沒做新衣裳,只把原來準備的冬衣換了素白的面子,倒是下人們都做了兩身低調的新衣。
說是這麼說,真到了街上才知道有多沒趣兒,整個東市大街的鋪子都還是舊貨,問道新花色,不論是掌櫃的還是夥計,都只讓正月十五之後再來。。。
別處的鋪子這樣也罷了,連東市大街也這樣,這個年註定過得滋味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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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各家都有自己的事,誰也不可能真的停下生活的腳步,專門爲某一個人哀傷。
這天,老宅的周氏又攜着小女兒來訪。
石初櫻把人迎進了西花廳裡待客,無他,楚漵還在家呢。
“弟妹這裡總是比我們那邊暖和些。”周氏的丫頭給她解了大氅,她又親手把小女兒的斗篷也解了,丫頭們上前接了過去。
“嬸嬸好!”檸姐兒認真地跟石初櫻行了個禮,凍得有些發紅的小臉還僵着,說起話來表情有些奇怪。
石初櫻摸了摸她的小臉蛋,“呀,怎麼這麼冷?”說着又去握了檸姐兒的小手,還好小手心兒是熱乎的。
“車裡沒放碳盆嗎?”石初櫻不由看了周氏一眼,把檸姐兒抱到炕上,讓丫頭給脫了小靴子,坐到熱炕上去暖和着。
“放了,不過今年府裡的碳又限了量,我這邊孩子多,晚上怕凍着,燒得多了些,白天自然就少了。”
石初櫻挑起眉頭來,這是又開始了?
周氏含笑瞧了石初櫻一眼,自顧坐到炕上去暖和着。
玉露端了熱茶和熱果露來,還有小點心和糖果,顯然是給檸姐兒準備的。
周氏幫女兒拿了盞熱熱的桃汁,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了半盞,自己才捧了盞熱茶抿了幾口。
“按下葫蘆起了瓢!家業大了就是這樣的。就像一件華麗的衣裳一樣,無論外頭看多光鮮,裡子上卻指不定幾個洞。”
別府的事,石初櫻也不好多嘴,只等周氏表明來意。
周氏倒也不含糊,放下茶碗道,“我這次來,是跟你說一聲,漫姐兒的事定了。”
“哦?這麼快?”
石初櫻的意思周氏自然明白,“說快也不快了,這不孟家二爺要回去過年了,總不能沒個準信兒罷。”說着她遞了個眼色過來,“前些日子在梅林那邊碰上了,兩個人還聊了一會兒,回來就點頭了。”
“怎麼說的?”石初櫻還是挺關注的,畢竟倆個當事人都是她參與過的。
“印象應該不錯。說是個肯踏實過日子的人,心性穩妥。”周氏學了楚漫當日的回話,反正就是樂意好好開始新的一段人生。
“這就好。就怕她將就!”
“家裡人何嘗不是擔心這個。我今天來也是鬆了好大一口氣。”
“那守制期間也辦不了喜慶事,你們那邊如何打算的?”
周氏倒是不在意地擺擺手,“昨天日子不錯,先私下換了庚帖了,等過了年,找個好日子正式定親先。成親的日子怎麼也得在明年七八月了。”
“這倒是喜事一樁。”
周氏說完要緊的事,左右看了看,道:“昭哥兒呢?”
石初櫻笑道:“有他爹在,哪裡還用找我?如今不吃奶都想不起娘來。”
周氏也忍不住笑了,小聲道:“漵兄弟自來就是愛孩子的,你不知道,在老宅那會兒,哪個房裡的小孩兒都喜歡去找他玩兒,可惜他不常在府裡。”
石初櫻笑着看了周氏一眼,心話,楚漵在老宅的時候可沒少憋氣,現在大家嘴裡一說倒好像親得不行似的。
不過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楚漵也不樂意提,她也就假裝不知道罷。
“好好的,府裡又限什麼碳?我可記得去年冬天涵姐兒她們過來的時候就嚷嚷府裡炭火不足,主子們都感到冷了。”
周氏撇了下嘴,又看了女兒一眼,見她還跟熱果汁親密着,便悄聲道:“我婆婆。。。如今家裡多了好幾口人,還都是‘客’,樣樣得給足了的,咱們這些老羊皮也就算只能湊合着卷着過了。”
石初櫻好笑,什麼老羊皮卷着過,不過薛氏自來比較摳,只怕是如今楚漫和孟二爺都在府裡,不但要一等份例供應着,還剋扣不得,她心裡不舒服,找別人的茬吧。。。”
這麼一想,楚漫兒的日子,只怕到底還是要早些嫁了纔好。不然這種慢刀子也夠人受的。。。
“對了,差點忘了,孟二爺後天啓程,我來還是問問,你們倆口子明天中午可有空閒,雖不飲酒,大家在園子裡坐坐,算是給孟二爺送行。”
“我問問楚漵。”石初櫻見周氏立等要答覆的樣子,便辭了出來,去正房問了楚漵一回。
“。。。也不知道這點子事怎麼就值得沛大嫂子親自走這一趟。。。”石初櫻真不大明白,明明
是派個管事媳婦就可以的事。
楚漵正被兒子的小手抓着一根手指玩兒,聞言嗤笑一聲道:“只怕府裡有事,她這是不想沾身,藉故躲出來了。”
石初櫻略一思忖,道:“怪不得先前說她婆婆又限了炭火。。。這是自己婆婆,她不樂意又說不了,兩面都得罪不起,乾脆出門了。。。”
楚漵瞥了石初櫻一眼,“櫻櫻,你也別看誰都可憐,有時候那些可憐的人其實未必真的那麼可憐。。。年年嚷着冷,哪年也沒真凍死幾個。”
石初櫻瞪大了眼睛,“這話是怎麼說?”
楚漵看着櫻櫻半天無語,只石初櫻不罷休,他只好道:“有些人,只怕都貼孃家去了不少。畢竟咱們府上再小氣,也比一般人家不知好處多少去。”
石初櫻:。。。
她好像突然想起來,周氏的孃家門第也不算高,只怕還挺‘清貴’的,做女兒的哪能不貼補些?而如今薛氏真要是爲了這事興起,只怕她也夾在裡頭,還真是不好說話。畢竟她是長媳,薛氏很多事尤其是得罪人的事都交給周氏去辦的。。。
石初櫻不由搖搖頭,這老宅裡的水,只怕不是她能探出來的深。要不是楚漵點撥,就是這點她也想不到。。。
“先去說一聲吧,明天咱們還要出槐樹衚衕,只能稍微去坐坐就走。”楚漵彈了石初櫻一指,得了一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