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整齊的破水聲,好像死神輕輕打着拍子,每一刻都提醒着這些還活着的人,這是一個隨時都會讓人失去生命的禁地,這是凡人止步之境,這裡是冥河!
急促的拍水聲傳遞着一種信號,死神的腳步,正步步緊逼,尋穴而來。
如果在涌水到來之前,還不能找到可以拴船的石柱,那麼等待他們的,就不只是五米浪高那樣的漂流了。
“嘩啦……嘩啦……”船槳入水傳來巨大的阻力,像壓在衆人胸口的一塊石頭。忍着身體的劇痛,每一次揮槳都牽扯着不住的顫動,但沒有人停下。哪怕只多一點點力量,船也能快一點點,而只要快一點點,就多一點點活下去的希望。
“還沒有發現嗎?”卓木強低低問道。
“沒有。”岳陽的眼睛又漲又澀,卻不敢有絲毫鬆懈,張立專爲他配了一盞仰角四十五度的探照燈,以方便找到頭頂絕壁上用來拴船的柱子或是凹槽。只是,通道內都是被涌水沖刷得無比光滑的石壁,就像在自來水管內部,要想找到那可以拴船的地方,談何容易?不知道何時就會開閘放水,他們正在和死神賽跑。
死神的腳步很快就臨近了,水面開始出現細細的波紋,負責看着前方河道的諸嚴最先發現這一情況,手一顫,差點將船槳掉入水中。
“來了。”他輕輕說道,只有身邊的張立和岳陽能聽到,但很快,這兩個字便傳到每一位船員耳中。張立和岳陽將這簡短的一句話像遞紙條般,一個一個傳下去。
聽到岳陽的聲音,卓木強深吸一口氣,握槳的手更加用力;呂競男微微一笑,理了理自己的頭髮;唐敏的眼中透出驚恐,但看了呂競男後就變成欣喜;肖恩第一次變了臉色,胡楊隊長眼角微微顫動,巴桑磨着上下齒,斜眼瞟着亞拉法師;亞拉法師一動不動,還是那副行將就木的面容,保持着自己的淡定。
又劃了一段路程,細碎的波紋逐漸擴散開來,衆人耳中開始出現“嗡嗡嗡”的蚊吟聲,那是死神戰鬥的號角。每用力揮一次槳,就離死神更近一步,但是他們沒有退路,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勇闖到底。
張立有些耐不住了,搶問岳陽道:“還沒有看到有可以停靠的地方嗎?我們已經在這條通道里走了這麼久,會不會過了?”
卓木強叮嚀道:“不要干擾岳陽。”
岳陽心頭又何嘗不緊張?一雙眼睛鼓得都快突了出來,可是放眼四望,只有平滑如鏡的黝黑色巖壁,別說石柱,連一絲裂縫褶皺都沒有。
蚊吟之聲越來越響,人人心中如擂木震鼓,嚴勇雖面無懼意,但手上青筋綻起,握漿如觸電;諸嚴眼露悲色,手抖腳顫;張健嘴裡不住唸叨:“世界再神面前敗壞,地上滿了強暴。神觀看世界,見是敗壞了……神就對諾亞說,凡有血氣的人,他的盡頭已經來到我面前。因爲地上滿了他們的強暴,我要把他們和地一併毀滅……看哪!我要使洪水氾濫在地上,毀滅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氣息的活物,無一不死……”
趙祥猶豫着,看了看身邊的人,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害怕,於是專心致志去控制狂跳不已的心。王佑和孟浩然吃了藥、打了針,此刻都還在休息,反而沒有感覺。
諸嚴終於雙手發顫地問道:“我們……是不是……都要死在這裡了?”
卓木強扭過頭去,微笑道:“放心,我們會找到停船的地方的。雖然現在聲音響,那潮頭其實離得還遠着呢!”接着,他的聲音一大,喊道:“接着劃,來唷!馬泉江水高千尺唷——”
高亢的嗓音在黑暗中有如驚雷,衆人心頭都是一震,從各自的思索中被驚醒。距離卓木強近處的張立和嚴勇小聲應和道:“嘿唷!嘿唷!”
卓木強又道:“飛鳥不渡熊繞道唷——”
諸嚴、張立、岳陽、嚴勇、胡楊隊長都加入了應答的行列。
“嘿咗!嘿咗!”
聲音大了些。
“霧鎖江顏浪滔天唷——”
“嘿唷!嘿唷!”呂競男和唐敏也加入其中,爲雄渾的應答音增添幾分清脆激昂。
“險灘礁石勝閻羅哦——”
“嘿唷!嘿唷!”張健、巴桑、趙祥也吼了起來,聲音越聚越大。
“藏巴的男兒有熱血唷——”
“嘿唷!嘿唷!”肖恩、亞拉法師、塔西法師也加入了進來。雖然他們不大明白,可那吼聲中似乎真蘊含着一股力量,就像一劑火引,要將體內的血點燃。骨子裡迸發出澎湃的熱量,一定要借大聲呼喊才能宣泄。
“渾身都是力和膽唷——”
“嘿唷!嘿唷!”熱血沸騰起來,一羣衣衫襤褸、血污滿面、渾身傷痛的人,面對那無盡的黑暗,發出了震天的吼聲,聲音掩蓋了船槳激水,掩蓋了巖壁蜂鳴。
“敢上刀山敢下海喲——”
“嘿唷!嘿唷!”
“敢穿惡浪迎激流哦——”
“嘿唷!嘿唷!”
一聲聲發自內心的吶喊,驅逐了所有陰暗和恐懼,伴隨着這雄壯的吼聲,蛇形船如飛一般向前。朝着死神來臨的方向,迎頭而上。
卓木強喊道“乘風破浪船似箭唷——”的同時,岳陽不顧嘶啞的吼聲終於竄進來:“我看見了!強巴少爺!”
岳陽的燈光牢牢的索死右方十來米高的崖壁,上頭突起了一塊,像一雙巨人的耳朵,耳朵眼裡直立着約有一米直徑的石柱。
“停!”
所有槳手立刻倒揮船槳,蛇形船就像釘子一般穩穩得釘在河面上。同時,諸嚴面色慘白地盯着前邊,低聲道:“我也看見了……”
前方,白色巨龍張開了大嘴,已然進入了探照燈的照射範圍內。
張立用雙手在大腿上一撐,忍着傷痛霍然站起來,大叫一聲:“強巴少爺!”跟着在船上一跺腳躍起。
卓木強哪能不會意?雙手一架,正好讓落下的張立踩在手心,接着用盡全力往上一託。張立的身體登時再高一米,手腕一番,飛索“嗖”地射出,雙腳則不停步地在崖壁上“蹭蹭蹭”蹬了上去。
下面的岳陽早將那捆主繩遞出,卓木強將拴有塊掛的一頭掄起,“呼”的一下子向耳朵眼位置拋去。此刻張立也正巧剛到,而那滔天的白浪同樣趕了上來,近在咫尺。十幾米高的巨浪啊!蛇形船在它面前就像一條微不足道的爬蟲,本書轉載1⑹K文學網.⑴船內的新隊員有些忙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卓木強將主繩的一頭拋出之後,看也不看,跟着就將繩子的另一頭大力一甩,在船的龍骨粗大處繞了好幾匝,接着講繩頭剩下的部分往腰間一繞,雙腳抵住船頭龍骨,做好最後的準備。
張立在高處重複了同樣的事,將主繩朝石柱一拋,利用塊掛的重力繞支柱兩圈,剩下的部位也往腰間一繞。剛繞一圈就發現白浪已將蛇形船沖走了,趕緊抓緊繩端,身體斜依着這個僅能容下一個人的小坑,雙腳死死抵住石柱。
又一次,主繩將龍骨纏得“嘎嘎”作響,又一次瞬間被激流吞沒,然後從激流中掙扎着探出頭來。卓木強猛地甩開遮擋在眼前的水珠,高昂着頭,在他前面的岳陽也從水中擡起頭來,與他對視,露出會意的微笑。
還活着,這比什麼都重要。
張立拴牢了主繩,跳進船來,一落入船中就癱倒在船底,一動也不想動,直到此刻,才覺得百骸俱裂,渾身散了架似的。
同樣堅持不住的也包括了卓木強、諸嚴、胡楊隊長、肖恩……等人,大家一路拖着身上的傷痛划船,直到這時,總算找到一處較爲安全的地點,繃緊的神經一鬆懈,頓時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紛紛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