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密碼10
“雙眼之中全是慾望,”年輕人收斂笑意,望着頭像的眼睛道,“或許你們會這樣認爲,但其實不是,相信兩位對一些藏傳佛教中的歡喜禪並不陌生,也應該見過種種性愛石窟,你們看這雙眼中的男女****圖,與那些雕刻比起來,可有一絲淫糜之意?這些,其實只是很原始、很普通的交配圖而已,象徵的是……繁殖。任何一個物種要保持物種自身的存在,不管使用何種方式,都離不開繁殖。繁殖,是所有有限生命體要將自體系統保存下去的唯一方法,你們人類也不例外。”
聽年輕人這樣一解說,呂競男再看那巨像雙眼,果然,裡面的男男女女,雖然在不同的方位、用不同的姿勢在進行着交配,但浮雕強調的卻並不是性愛,甚至古人有意隱去了男女雙方的歡愉之情,雕刻出的人表情都異常嚴肅,就像一對對正在辛苦勞作的苦力。拋開了種種愛情、文明的外衣,其實人類所批判的、所讚美的、感到神秘的、好奇的、羞恥的、鄙夷的,不過只是爲了一個很簡單的目的繁殖!
年輕人並沒有停頓,而是繼續說下去:“眼睛看得更遠,所以它看到了物種延續的本意繁殖,而嘴,這張大嘴裡林林總總,包羅萬象,但無論如何也沒有跳出有機物這個範疇,它象徵的則是能量的循環。這樣說或許太深奧,或許古人表達得更簡單一些,但是我覺得,它象徵的,就是能量的循環。一個物種要想繼續存在,就離不開繁殖,而一個生物個體想要繼續存在,則離不開能量的循環,對你們普通人來說,也就是……進食。這張嘴裡雕的所有東西,都是可以吃的。”年輕人似笑非笑地往那張大嘴瞥了一眼。
“那……那些佛像……”呂競男有些驚訝地指着頭像嘴中,裡面可還有神佛妖魔的雕塑啊!
年輕人戲謔地看了呂競男一眼,轉頭對亞拉法師道:“若世上真的有妖魔神佛的話,人在餓得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說不定也只好捉來吃了,不是嗎?”
亞拉法師打了個寒戰,這句話實在是對宗教的大不敬,可他竟一時忘了反駁,心裡隱隱覺得,這年輕人說的話或許是對的!而在種種神話傳說中,吃神和吃魔的故事也不少,《西遊記》裡不管是妖魔鬼怪,還是普通惡人,不都想把唐僧捉來吃了嗎?
年輕人悲憫地看着呂競男和法師,嘲諷道:“但凡是能找到的,能放入人嘴裡的,哪一樣是人類沒吃過的?不過,這些古人倒也沒有批評這種行爲,他們只是將一種本能以最簡單、最原始的方法表達出來而已,個人要存在,就必須有能量的替換,進食是人類保持自身存在最基本的條件。”
說到這裡,年輕人才停了下來,又轉過頭去打量那巨大的頭像。亞拉法師看了年輕人背影一眼,這個年輕人提到了眼睛,提到了嘴,可這個頭像最離奇、最明顯的地方他卻一字未提,法師不免追問:“那臉上的毒蟲,又象徵着什麼?”
年輕人轉過頭來,老氣橫秋道:“象徵着,這個大殿內所有神佛都在思考的那個問題存在的意義。”看他臉上的表情,就像一個飽經滄桑的智者,眼中流露出的是對世事的感悟和悲憫,亞拉法師心中一驚,這個年輕人在舉手投足間竟然帶着極爲強烈的心理暗示,讓人不知不覺就認同他的說法,這種手段……可怕,太可怕!
趁年輕人沒有留意自己,法師小聲地告訴呂競男:“聽他說話,不要看他的眼睛。”呂競男像是猛然驚醒,對法師做了一個“知道”的小動作,眼睛雖然仍看着年輕人的方向,眼神卻早已遠離。
年輕人對兩人的小動作毫無察覺,或許對他來說,這種充滿意識暗示的談論早已成爲一種習慣,他自顧自地解釋着:“人類的初生嬰兒,一片空白,就像一張白紙,當他發出第一聲啼哭,聽到人世間第一種聲音,便如同在這張白紙上塗了一筆;當他睜開眼睛,捕捉到第一縷光芒,便又在這張白紙上塗抹了一筆,如此經歷人世,見到、聽到、聞到、嚐到、觸摸到、感知到,一切的一切,最終那張白紙將畫出許許多多不同的線條。對於這尊雕塑而言,人世間的每一種事物,便由一條毒蟲表達出來,大抵暗含了道家思想中‘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的道理。最終人的一生,就像這座雕刻所表達的一樣,被各種毒蟲爬滿,鑽入腦中,咻……”年輕人發出火箭昇天的聲音,做了一個報銷的動作。
亞拉法師低聲道:“一面之詞,不可全信。”
呂競男問道:“你說滿天神佛都在思考,思考什麼?臉上爬滿了蟲,就象徵了存在的意義?”
年輕人道:“整個雕刻表達的是一種存在的矛盾,眼睛象徵着物種的存在,嘴巴象徵了個人的存在,而臉上的毒蟲則象徵了這種存在的矛盾,這是一種激烈的交鋒。誰都知道,一個生命誕生於世,最終的結果是走向死亡,從未有過例外,推而廣之,任何一個物質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最終結果,都是湮滅、消亡,從存在的那一天起,它就在走向不存在。就連我們這個宇宙也是從一個奇點誕生,最終將回歸一個奇點,從虛無中誕生,又回到虛無,這就是所有時間、空間所能囊括的全部物質的最終歸宿。如此一來,就產生了一個問題,既然生只是死的開始,存在的終極目的都是毀滅,那麼,存在的意義究竟又在哪裡呢?因何而存在?這個問題是人類擁有系統的思想意識以來,除了追尋我是誰以外,另一個終極哲學命題,其實兩者也可以看做一個問題。人類有史以來,
出現過無數哲人、偉人,卻從未有一個人弄清過這個問題,簡單地說就是,我從哪裡來?將到哪裡去?幾乎所有的宗教都是爲了解決這個問題而誕生的,深奧一點的宗教試圖闡述清楚,人爲什麼活着,又爲什麼死亡,而淺顯一點的宗教則告訴你,人應該怎麼活着,又該如何面對死亡。但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宗教找到了一個明確的答案,一些模棱兩可的回答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不同的人讀了同一種宗教的教義,卻產生了不同的答案,甚至出現了完全相反的人生觀和世界觀。”說着,年輕人斜睨呂競男道:“你是爲什麼而存在的,你知道嗎?”
呂競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當然。”
年輕人露出所問非人的表情,拍着腦袋道:“噢,我差點忘了,你是宿生。”
呂競男臉色大變,手不由自主地擡了起來,指着年輕人道:“你……你……”
亞拉法師也是暗驚,連這麼隱秘的事情他也知道,這個年輕人究竟知道多少秘密?
年輕人笑道:“作爲忘記了自身存在,只爲別人存在的宿生,問你這個問題倒是有些多餘了。”
年輕人又將詢問的目光轉向亞拉法師,法師以偈語道:“順本心而爲,令其無悔。”
年輕人譏笑道:“我問的是存在是爲了什麼,你回答的卻是一種存在的行爲方式。”他搖頭道:“不過不管怎麼說,我們眼前這尊巨大的雕刻想要表達的就是這麼一個意思,它在詢問所有的神佛,如果存在的目的就是爲了毀滅,那麼存在的意義究竟在哪裡?”
年輕人那雙憂鬱的眼睛陡然上揚,眼中精芒一閃,呂競男和亞拉法師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思考,不過亞拉法師所思考的是:“這個年輕人說的最後一句有語病,不應該說存在的目的是爲了毀滅,而應該說存在的最終結果都是毀滅纔對吧?”
三人似乎都陷入了沉思,一時無語,此時呂競男再看那尊巨大的人頭,登時有了不同的感覺,若非那個年輕人的述說,誰又能想到這個看起來醜陋、猙獰、可怖的頭像,竟然隱含了如此深邃的思想?看着看着,她看到那人頭嘴下,似乎有幾個人!
靈魂纏繞之地
傭兵中也並非全是泛泛之輩,其中就有一些,沒有被那些巨大的石桌案上堆積如山的珍寶迷惑了心智,他們在觀察,並且很快發現,那些石桌案上擺放的不過是對身後神佛的供奉,顯然身後神佛的等級越高,那他面前的供奉就越豐富,珠寶就越精美。於是那些傭兵就開始尋找,這整個大廳中哪座佛像的等級最高,找來找去,找到了中間最大的那個雕塑,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可一看那石雕的體積,那裡面的東西檔次肯定不會差了去。
因此,當年輕人下令解散的時候,那幾名頗有眼光的傭兵二話不說,直奔中間那個巨大的呈不規則球形的雕刻而去,他們比呂競男和年輕人都要更早抵達人頭像的下方。
由於爲了讓遠處的人也能看到人頭像眼中和口中的雕刻,那個頭像顏面是微微有些傾斜的,那幾個傭兵可不知道什麼雕刻的意義,只管找雕刻裡有沒有寶貝。他們老早就看到那個雕刻的嘴裡有各種東西,還不時發出寶石獨有的閃光,顯然那張大嘴就是他們要找的地方,就興沖沖地一直狂奔到嘴下。直到抵達頭像跟前,才發現這個雕像實在是太大了,遠遠看到的下脣已經沾地,可走近才發現,要想上去,還得頗費一番功夫,幾個人手足並用,竭盡全力向大嘴爬去。
呂競男他們距離那頭像其實仍極遠,若非仔細觀察,還真難發現那幾個踩着毒蟲向大嘴攀登的傭兵。年輕人顯然也發現了那幾個人,驚慌大叫起來:“喂!你們幾個!快回來!”只是隔得太遠,整個大殿空間又太大,聲音無法傳到那幾個傭兵耳裡,年輕人又趕緊取出通信器,調節頻道,可惜晚了一步,頻道還沒調好,呂競男就看見,爬得最快的那名傭兵已經抵達大嘴嘴脣上了。
那名傭兵還來不及揮臂歡呼,就像被一股極大的吸力一下子就吸了進去,呂競男愣了愣神,緊接着突然大地一顫,轟然巨響,就像有萬噸的巨物重重地砸向了地面,再看那頭像,原本大大張開的大嘴,竟然合上了!其餘還攀附在頭像嘴脣邊緣的傭兵,也因那一震之力,紛紛跌落下地,從那麼高的地方跌下,估計是活不成了。只聽那年輕人低聲罵道:“一羣蠢貨,又要多費不少時間。”
那大嘴合上之後,整個巨型頭像也發生了變化,先是那雙眼睛,漸漸紅了,眼眸上浮雕的種種交配圖,也染上一層猩紅之色,接着紅色向眼外蔓延,如臉殼皸裂般,八方漫開,那一個個毒蟲紛紛被紅線浸繞,兀自扭動不休,更加活靈活現。那一道道蛛網般密佈的紅線離開了頭像,繼續沿着大廳地面延伸,那一個傭兵的血再多也是有限,斷然不能染紅如此大面積,顯然是另有機關。隨着紅色蔓延的面積越來越大,整個輪迴臺,開始徐徐轉動。
以巨大的頭像爲中心,整個大廳的地面一環一環地向外散開,現在的轉動,也一環一環地進行着,中間的頭像逆時鐘旋轉,外面一環則順時針旋轉,再往外一環又是逆時針旋轉,如此環環遞進,而且每一環轉動的速度各不相同。最外一環旋轉速度最快,那裡的桌案也是最多,很多傭兵都在桌案之上,震動伊始就感到不對勁了,可桌案頗高,可不是說下就能下的,許多傭兵來不及跳桌逃生,整個環道就已經開始加速旋轉。沒幾秒鐘,旋轉的速度就讓桌案上堆積如山的供奉移動起來,有些傭兵就此被珠寶所掩埋,也算死得其所,還有些則站立不穩,被甩下了桌案。
隨着旋轉的加速,只見那些環道開始分離,逆時針旋轉的環道都漸漸沉降下去,而順時針旋轉的環道則漸漸高起,每一條環道的厚度都在五十米左右,如此一來,就像突兀地聳立起無數道厚牆。
呂競男和亞拉法師發現,那些佛像全都擺放在逆時針旋轉的環道上,而順時針上升的環道,則空無一物,有些傭兵不明就裡,站在了上升的環道內,看着沉降的環道越來越遠,想跳又不敢跳,焦急地在逐漸高出的環道上來回奔跑。
呂競男、亞拉法師和那個年輕人都站在佛像之中,隨着環道緩緩下沉,呂競男暗示法師要不要趁機跳上上升的環道,亞拉法師搖頭拒絕,他們對這裡的機關構造一無所知,而那個年輕人似乎知道很多,他既然一直都站在這些佛像之間,肯定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