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聽說人有時會連續兩天遇到相同的夢。但是,從未聽說誰能夠持續整整十七年,每晚都做同一個夢,一模一樣的夢。
這不僅不可思議,還很令人懊惱。以至於知恩浩天嚴重懷疑老父皇根本沒有在三十年前離開這個愚蠢的世界,而是從此搬進了他兒子的夢境裡,開始統治他的新國度。
怪夢的內容非常簡單,場景就在自己此時此刻睡覺的臥室,只不過老父皇把他生前最鐘意的寶座也一起搬了進來,就擺在他兒子的牀對面,自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
臥室裡的陳設都亂七八糟地碎了一地,連頭頂的房蓋都不見了,知恩浩天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涼颼颼的風正從自己的腦後擦過。擡頭便是夜空,漫天羣星正散發着詭異的光,好像隨時會掉下來將自己砸死。
無論知恩浩天怎麼做,是懇請,跪求,怒吼,喝問,質問,甚至以死相逼,老父皇都像是看不到也聽不見一樣。他永遠板着那張老臉,然後慢吞吞地說出這句重複了不知多少次的話,也夢裡的他所會說的唯一一句話;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狗屁亂放。”夢終於又做完了,但知恩浩天沒有立刻睜開眼睛,而是在嘴裡嘟囔了這麼一句。
他打心底承認,以前的他從來都不認爲夢算是什麼寶貴的東西。但自十七年前那個倒黴的一天開始,他的生活變了。
他醒着時是大晶帝國的皇帝,睡下後卻要變成夢境的奴隸。
一天兩天還好,十天半月也可,兩年三年也都能忍,但如今已經是十七年了,十七年!
他越想越氣,狠狠地翻了個身,誰知竟然狼狽地摔到牀下。
“磅咚。”
牀頭那些可憐的禮器紛紛失去了平衡,也跟着散在了金絲地毯上。
苦笑過後,他終於極不情願地睜開了雙眼。
從牀邊胡亂拽出一條銀綢睡袍披到身上,搖搖晃晃地走向桌前。
“陛下,您醒了。”門外傳來侍者恭敬的聲音。“早膳已經備好了,陛下請別忘了,今天還有小朝呢。”
“知道了。”知恩浩天說着,從桌上拾起茶色煙桿和一封閃閃發光的信。慢條斯理地捋開幾縷菸葉,“下去歇着吧。”
“是,陛下。”門外立刻安靜了。
知恩浩天輕輕嘆了口氣,信步走到窗邊,沐浴在金色的晨光裡。鼻下的煙霧隨之瀰漫開來,好似帶着股暖意。
城內三哨已過,金袍營早已開始了早巡,遙遙望去像是縷遊動的金絲。那一堆堆芝麻粒兒大小的黑點,是百姓和商販。此刻南街北巷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京城這一派祥和的景象還能持續多久呢,知恩浩天心中想着。站在這個高度看,天幽城①似乎也不算太大。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他哼哼唧唧地學着老父皇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神色極度不屑。在老父皇還活着的時候,自己確實有點怕他。可如今他那墓穴裡的骸骨沒準都爛成泥了,居然還想在兒子的夢裡維持可笑的威嚴?
注①天幽城;大晶帝國的京城,位於中郡盆地邊緣,是全天下最大最繁華的城邑。
突然,胸口傳來一陣劇痛。
“咳!”
險些摔倒,好在他及時扶住了桌子。運轉體內魂氣,痛感隨之消失。
他像是被人迎頭澆了盆冷水。
是啊,自己不再年輕了。
他苦澀地想着,雖然他總是忽略或是故意無視這一事實。讓他更難以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的是,老父皇在像他這般年紀時,似乎更優秀一點。
三十五年前,他握着老父皇那雙乾枯的手,繼承了這個繁榮的帝國,自以爲能做宇內聖君。三十五年後的今天,大晶帝國只剩下內憂外患。
知恩浩天哼了一聲,一縷銀霧騰出,將那封精緻的信緩緩托起,在空中打開。
上面的內容卻很簡略,只有極爲潦草的八個大字。
“德康必反,保住星璧。”
二
“嗒。”
“嗒。”
“嗒。”
“嗒。”
“嗒。”
“嗒。”
略顯沉重的腳步聲,迴盪在這望不見盡頭的高塔迴廊裡。
火苗在古老的魂晶燈盞上跳躍着,發出噼啪噼啪的微響,就像是垂死老人的低聲碎念。
一名中年男人雙手負在身後,有條不紊地登着一級又一級的黑煙石臺階。
他高昂着頭,天藍色的雙瞳透出精光,釘在那遙不可及的塔樓頂層。
“嗒。”
已登了十二層,中年人的小腿隱約傳來陣陣痠痛,魂氣顯然被耗去了不少。畢竟這通天塔作爲大晶皇宮,本身就是一處上古神蹟。據說魂氣越強的人,在塔中就越受它的限制。每次落步,就像是踏入了虛空,每次擡腿,都如同旱地拔苗。
可中年人還是不緩不急地蹬着樓梯,隨着樓層漸長,周圍牆面的裝飾也變得更爲繁複,燈火也愈加幽暗。
無數曾經轟動帝國的名畫此刻都安靜地在牆上昏睡着,玲琅滿目的珠寶簇擁在它們四周的間隙裡,像是被隨意安置的難民。
中年人沒有留意它們,他依舊死死盯着那頂層,遙遠的頂層。
哪怕身子經過一圈又一圈的旋梯,他的頭始終昂着,視線從未移動,就好像身旁價值連城的種種珍藏都是垃圾,唯有頂層那塊老舊的天花板纔是至寶一樣。
“就快了嗎。”中年人口中喃喃道,只見些許微光從那塊天花板的裂縫裡透出,像極了夜空中的星輝。
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撫過胸前的徽章,宛如在安慰一個病危的嬰兒。鑲在上面的是條銀色弓蛇,幽幽的豎瞳和那帶着倒鉤的深藍色信子,略顯猙獰。
“就快了吧。”
他像是自問自答了一句。
三
巨大的赤色魂晶吊燈比窗外的圓月還明亮幾倍不止,慷慨地把它的光輝灑進房間中每一根雕滿了幽洛花的寶石柱子裡。腳下的紅色地毯彷彿能滲出來血似的,上面繡着密密麻麻的金色草鵑花紋,與天花板上耀眼的銀色劍羽孔雀圖案相互映襯。
知恩浩天似乎心情不錯,此時的他身着由萬千雪白羽毛拼織而成的披風,神態雍容,斜坐在正堂上的寶座裡。
高矮胖瘦的大臣們分站兩旁,似乎已是等候多時了,有人手中指指畫畫,大多在低聲議論着什麼。
中年人大步走上前來,周圍的議論聲隨之隱去。只見他抱起左臂,深深鞠躬道;
“參見陛下!臣來遲了,還請陛下恕罪。”
知恩浩天笑着擺了擺手。
德康於是畢恭畢敬地再行一禮,退入一衆大臣之中,此時的房間裡,已經安靜得有點詭異。
“既然德總案到了,那咱們開始說正事吧,鐸弟。”知恩浩天開口道。
寶座右側的執劍者立刻如觸電一般邁步向前。
“是,陛下。”說完他便從大案上生硬地端起一個金色的小圓盒子,緩緩地將其開啓。
一枚玉石呈現在衆人眼前。它形狀怪異,就好像半塊扭曲的水滴,周身散發着神秘的光華,房間裡的每個人都能清晰地感覺自己被它的力量所波及着。
“這,這是……星璧。”那個叫德康的中年人瞳孔微縮。
“竟然真的是星璧…”
“三生有幸……這可是鎮國之寶啊!”
“不知道皇帝陛下要用它做什麼…”大臣們一陣攢動。
“衆所周知。”執劍者的聲音沙啞得有些滑稽,和他嚴肅的神情很不相配。“最近戾獸更加頻繁地出現在帝國各郡,災情十分嚴重。”
“是啊。”
“天災連連。”
“沒錯,戾獸入侵的次數真是越來越多了…”不少大臣臉上都露出難色。
“個別城鎮的守兵,平日裡威風八面,囂張跋扈。一旦遇到戾獸呢?哼,潰不成軍,抱頭鼠竄,自己跑得比百姓還快!”執劍者頓了頓,開始冷冷地掃視衆人。“即便都是些邊遠小城,可戾獸所過之處,必然是房倒屋塌,良田盡毀,百姓皆流離失所!具體都是誰來負責的地區,想必各位心中也都清楚吧。”
有幾人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陛下的意思很明白,無論是作爲官員還是貴族,都必須身先士卒,扼制戾獸的猖獗態勢,保護大晶百姓!“執劍者嘴角的恨意愈加明顯,“至於你們的失職之罪...”他說到這裡,恭敬地側首看向皇帝。
知恩浩天擺了擺手。
“陛下天恩,允許你們將功補過。”執劍人轉回身,對着那幾位大臣冷冷說道,同時瞟了眼德康。“但有下次,直接移交法事司處置!“
德康見狀,對着執劍人微微欠身。那幾名受訓的大臣於是把頭垂得更低了,像是要塞進自己的褲腰裡。
“戾獸的事到此爲止。眼下更要緊的是'血翼。”執劍人依然冷着臉。
“血賊?”剛剛低下頭的大臣也跟着擡起頭來。
“一羣毛賊罷了,有何可懼?”
“就是...”有的大臣哼了一聲。“頂多是搶些魂晶,劫幾戶平民罷了。”
“讓他們儘管搶去,能掀起什麼風浪?”
“九起。”持劍者輕輕說道。
“......”大臣們再次安靜下來。
“短短一個月內,血翼就在帝國各郡作案九起。那羣匪徒的膽子何時這麼大過!趁着戾獸出現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他們燒殺劫掠的頻率也高於以往。”
“據羅王大人的推測,他們的人數最少增長了三倍不止!照這樣下去,他們還是賊嗎?嗯!?”執劍者幾乎是喊了出來。
“這……”大臣們不禁面面相覷。
“哼,而且有消息說,血翼賊首‘萬魂劫’早已打起了鎮國之寶‘星璧’的主意。”執劍者沉下了臉。“更有趣的是,某些人堅稱……天幽城內部現在也有了他的耳目。”
“啊!?”聽到這句話,就連剛纔最是不屑一顧的大臣也驚呆了。
“有這種事!?”
“區區血賊,怎能有機會潛入京城?這,這絕不可能!”一位大臣不停地擺手道。
“不過是羣烏合之衆罷了,居然讓他們囂張至此?”
“難道專門負責守衛天幽城的金袍營都是飯桶嗎?”
“喂,你這說的叫什麼話。”立刻有位身披金袍的男子怒道,“聖王大人兢兢業業,也是你能妄加議論的?”
“啊哈,倒也是啊!以聖王大人的實力,賊寇想闖入京城自然是不可能的。”那位大臣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金袍男子聞言更怒,但眼下在皇帝面前也不能發作,只得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不過眼下既然有風聲,就不可不防啊!”其餘大臣依然在議論紛紛。
“諸位說的沒錯。‘星璧’乃我大晶至寶,絕不能爲賊人所竊!”執劍人朗聲說道,“爲此,陛下決定,在下次大朝時將星璧交予法事司總案德康保管,屆時,將部分皇族優秀子弟編入帝國法事司,協助保管。”
“什麼!”
“託付給德康?”
“德氏怎能堪此重任?”
“嗯?你難道是在質疑我們族長嗎?”
“唉…別急,先聽聽德康怎麼說。”
大臣們紛紛瞄向德康。
德康聞言,眼中精光一閃而過,上前一步鞠躬道:
“臣惶恐,臣願意傾盡全族之力保管國寶。”然後他突然頓了頓,說道:“但目前法事司人手還很充足,不敢再勞煩皇族協助。”
房間裡頓時陷入了窒息一般的沉寂。
突然有人忍不住開口道:
“德康,你這是公然抗旨!”
“我看他德氏就是平日裡囂張慣了,根本不把皇帝陛下的旨意放在眼裡!”
“胡說,皇室血脈向來稀有,我們族長大人此舉分明是在替皇族分憂!”
“就是就是,我看德康大人說得對。”
大臣們再次陷入了更爲激烈的爭論,一位頭戴羽冠的大臣瞪大了眼睛,對身旁的人發出殺豬般的嘶吼;另一位大臣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替德康辯護,以至於唾沫亂飛;還有位肥胖的大臣一把拽下了肩上的綠色綢緞,將其狠狠地摔在地上,以示對德康的不滿。
執劍之人靜靜地看着亂作一團的大臣們,面無表情。
碎花般的燈火閃爍着。
寶座上的大晶皇帝似乎也沉思了一會,但也只有一小會,開口道:
“朕準了。”
許多大臣像是被石化在了原地。
德康聞言嘴角微揚,正要行禮謝恩。
就在這時,一位老者突然推開身旁的大臣,在衆目睽睽之下緩緩地走出了隊列。他擡頭仰天,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噗通”一聲,好似散架了一樣,跪在了皇帝面前。
“老臣有話要講,還望陛下恩准!”
持劍者先是看向了皇帝,只見皇帝也微微皺眉,於是他轉過頭開口問道。“仲參事,你這是作甚?”
“陛下,鐸王爺。”只見那仲參事再次行禮,“老臣確是有話要講!若是陛下不準,老臣寧願在此粉身碎骨!”
“講吧。”皇帝只得嘆了口氣,同意了。
“請恕老臣直言!誰人不知,這星璧是大晶開國時留傳下來的寶物,傳說它蘊含有足以改天換日的無上神力。自古有言;得星璧者安天下。爲人君者,豈能無璧!”仲參事郎聲道,“老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老臣以爲,今日他德氏哪怕是勢力再大,能力再強,也沒有資格掌管我大晶的鎮國之寶!!”
“仲參事,你誤會了。血賊圖謀不軌,朕只是讓康兄率法事司之衆協助保管星璧,用來迷惑血賊,以圖萬全。何來就此掌管一說?”皇帝聽了他的說辭後,微微笑道。”此事我主意已定,仲參事,不必多言了。“
“陛下,陛下啊!”仲夏聞言大驚失色,急忙擡頭高呼;“這德康表面忠誠,卻有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豈能,豈能再將星璧交付與他!還望陛下三思啊!”仲夏的聲音高的離譜,身子都跟着顫抖不已,體內的魂氣都浮動出來。
皇帝聞言微微皺眉,看向兩側大臣,只見衆人也是一陣攢動,卻無一人肯開口附和。
仲參事見狀,不禁怒視衆人,雙眼好像就要滋出鮮血。可惜他目光所到之處,大臣不是紛紛低頭回避,就是謎一樣的呆若木雞。他只好回過頭,死死盯着着德康,然後冷笑道:“德康!你們桑嶺德氏世受皇恩,才得以繁榮興盛。而如今你們卻步步緊逼,當真要奪權謀逆嗎!!!”
此言一出,全場衆人無不驚駭。
“仲,仲參事這是在胡說些什麼呢...”
“是啊,這...”
“放肆!!仲夏老兒,你好大的膽子!”突然有人厲聲呵斥道,“今日聖上託付至寶,乃是我德氏之無上榮耀!正是說明德總案忠心耿耿,爲國爲民,陛下聖鑑,才付與信任!此等清流忠良,豈能容你這老朽肆意污衊!”
仲夏扭過頭瞪向此人,正欲開口。未想到竟然一下子嗆住,老臉憋得通紅,但他還是很快就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德平!!你們這羣姓德的畜生!壓榨平民!貪贓枉法!欺下瞞上!也算什麼忠良?我仲夏!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你!”德平勃然大怒,上前一把拽住仲夏的衣領。“你個老不死的,再說一句?”
“放肆!”德康和持劍者幾乎是同時開口。
德平聞言,瞬間氣勢消了一大半,他略帶歉意地偷偷看了族長德康一眼,就立刻回過身對着皇帝跪下了。
“唉。”皇帝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仲參事九十之齡,年事已高,以至於今天舉止狂悖,胡言亂語。先把他帶下去吧,日後發落。”
“不!咳,咳咳,不!不!”仲夏剛剛被德平拽了個半死,此時還沒能緩過來,卻急忙喊道,“陛下!請陛下三思啊!!老臣爲了大晶,今日願以死……”
可惜從門外進來的兩名衛兵很快就將他拖了出去。
大臣們不禁又議論紛紛起來,有人輕聲哀嘆,有人故作深沉,冷笑着搖頭。
“呵,可真是條發狂的老狗,看他那可憐樣子,趁着還有口氣,快回家置辦後事去吧。”德平在一旁大聲嘲笑道,他身旁的幾人也附和着大笑不已。
皇帝身旁的持劍人聽聞,轉過頭看向德平。正咧着嘴的德平和他的目光一對上,誇張的笑容瞬間凝固。他身旁的幾人紛紛識趣地低下了頭,不敢再說什麼。
“朕自然是相信康兄的忠心,此事的決定,不作改動。”皇帝依然面帶笑意,語氣平和地說道。
“………”皇帝金口一開,大臣們立刻都不再議論了。
房間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燈火的噼啪聲和窗外嗚嗚的風聲。
“臣謝陛下隆恩!”德康洪亮的聲音充斥了整個房間。此刻的他面色紅潤,顯然是心情激動,魂氣加速流轉所致。
“話說回來,康兄,星璧可是我大晶無上至寶,我想你是知道的……”皇帝若無其事地說了句。
“臣定當竭盡全力!”德康重重地一低頭,雙手微顫地接過盒子。
皇帝微微一笑,“對了,眼下太蒼院也快要招收新人了吧。”
“是的,陛下。”德康擡起頭來。
“這學生可還得好好選選,你也知道,最近這些戾獸很不消停,已是接連傷了我不少百姓。靈兒那邊,也是急着朝我要人呢。”
“臣領旨!請陛下和淨王大人放心!”
“嗯,那今天就到這吧,都去吧。”
皇帝閉上了眼睛,透着一絲疲態。
“遵命———陛下———”。
大臣們紛紛恭敬地退出房間。可還沒等他們進到旋梯口,瘋狂的爭論聲就再次響起,就好像剛剛出去的是一羣馬蜂。
唯有角落裡的一位黑衣人,沒有跟着他們退出這房間。
“鐸弟,你也去吧…”皇帝對右手邊的執劍者輕聲道。
“是,請皇兄也早些休息。”他行了一禮,收起灰色寶劍,一步一步地退出了房間。
沉重的房門關上了。
屋子裡只剩下皇帝和角落裡的黑衣人。
窗外的風嗚嗚地颳着,好似哀嚎。
“咳咳,冥王,你說這德康…...”
知恩浩天好像再也忍不住了一樣,用力咳嗽了兩聲,聲音沉重。他攤坐在寶座裡,輕撫着星璧,面色凝重地望向天花板。那銀色劍羽孔雀每根銳利的尾羽都帶着寒芒,在紅色花紋的映襯下,像是滴着鮮血。
剛纔還在角落裡的黑衣人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窗邊。 他並沒有回答皇帝,只是癡癡地望着庭院中央一尊殘缺不全的石像。
“匹夫何罪。”
黑衣人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就像是許多老人在同時低聲呢喃一般,迴音陣陣,極爲瘮人。
“事到如今。冥王,你還是勸我信任他嗎?”皇帝淡淡問道,手裡把玩着星璧,那神秘寶石裡的光芒若隱若現。
黑衣老人略顯遲疑,說道;“靈兒那邊壓力很大,眼下並不是什麼好時機。”
“浩天不才。”皇帝冷笑,“但也絕不能再等了,密信裡寫的可是清清楚楚。難道要朕坐以待斃,眼睜睜地看着大晶毀在自己的手裡?”
“且不說我們準備的還遠遠不夠,我覺得德康現在也並無反意。”黑衣老人喃喃着。“而且此人不僅魂力高強,也向來小心謹慎。這次陛下借協助保管星璧之由,讓皇族滲入法事司的計劃,直接就被他識破了。”
“哼,那不過是唬人的添頭罷了,唯有星璧纔是至關重要的。”皇帝撫摸着手中的玉石說着,眼中微光閃閃,“殺君馬者道旁兒。就算他德康現在不想反,誰又能保證他的想法不會變。”
黑衣老人依舊注視着花園裡的那尊殘缺石像,輕輕嘆了口氣,重複問道。
“匹夫何罪...”
皇帝啪地一聲蓋上了盒子。
“懷璧其罪。”
窗外庭院裡的噴泉忽然狂涌,水柱徑直竄上半空。
“嘩啦嘩啦——”
水花向四面八方散落開來,有的灑在那石像的臉上,闌珊下就如同淚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