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笑聲傳出,武松臉上頓時露出喜色,雙戟開闔,一路斬殺六七十人,強衝到曹操馬前。
低頭望去,見老曹殺得人馬俱紅,笑意疲憊,這天神般大漢,眼眶頓時溼潤,哽咽道:“大哥,都是武二無能!早知如此,當初便該隨大哥北上,也不至大哥這般辛苦。”
老曹見他真情流露,眼眶不由一熱,笑道:“你也是當了爹的人,莫作此小兒女態!若憐我辛苦——”
他把手一指,正是遼國皇旗所在:“去提了耶律淳腦袋來,與爲兄道乏。”
武松忙把頭點,扭頭吩咐:“允兒,你去護住大嫂,小楊,爲我護住哥哥,待我去取耶律淳頭來。”
宗允兒神色精彩,顯然想要同去,只是她縱然降得住武松,終究不敢在大伯子面前混鬧,加上也自想念三孃的緊,只得點頭:“你自己加小心。”便縱馬去找三娘。
扈三娘見了允兒,也是意外驚喜,兩個就馬上抱在一處,唧唧呱呱,說不盡的思念和八卦。
他們妯娌間說些老婆舌頭,老曹自然懶得理會,笑眯眯看向楊再興——
這小子如今已有十七八歲,瘦高身軀,漸漸掛上了肉,相貌英挺中帶着幾分玩世不恭,氣勢跋扈中帶着幾分卓爾不羣!老曹越看越喜,笑道:“當年小兒郎,如今亦成好漢也。”
楊再興把胸脯一拍,自信道:“若不是哥哥點了二哥的將,今日遼主腦袋,本是小弟要預定的。”
史文恭、羅延慶等人眼見局勢反轉,各自領着殘軍,氣喘吁吁來到老曹身後,聽他二人說話,別個都沒反應,唯有羅延慶撲哧一笑。
楊再興俊目一瞪:“伱這廝笑甚?”
羅延慶立刻瞪了回去:“怎地?便許你說大話,不許小爺笑?”
楊再興惱道:“你道小爺說大話?”
他四面一望,指着南院大王帥旗:“遼主是我二哥的,不好與他爭競,待小爺去宰了那南院大王,讓你這廝開眼!”
說罷一扯繮繩,徑自殺入戰陣。
羅延慶驚道:“這小子脾氣,倒比我還急?不要有甚閃失,我去照應一二。”一拍馬,隨着殺去。
這時盧俊義縱馬殺將來,呵呵笑道:“哥哥!兄弟來也!”
曹操望一眼他身後方百花,笑眯眯抱拳:“姑父,侄婿這裡有禮了!”
盧俊義面色一晃,連忙扯住曹操不依:“哥哥,如何又這般捉弄小弟?”
方百花哈哈大笑,說情道:“賢侄婿,不許欺負你這傻兄弟。”
老曹身後,史文恭含笑不語,張伯奮、張仲熊卻都聽得傻了,兩個低聲議論:“姑父、侄婿、兄弟……”
方百花妙目一瞪:“兩個小崽子,不必胡亂猜測,我便是你們大哥武植的姑姑,我的老公,你們武大哥的姑父,便是武植的好兄弟,可聽明白了麼?”
兩個後生聽得面紅耳熱,呆呆張着口,愣愣真正瞪着眼,眼中分明寫着兩個大字:刺激!
盧俊義大羞,撥馬就走,口中嚷道:“武二郎去殺遼主,我便去殺那南院大王!”引着“浪子”燕青,果然朝着耶律大石那邊衝去。
老曹一笑,他本要派史文恭去照看楊、羅兩個,見盧俊義去了,當即放心,他也殺得力疲,便同史文恭等重擺一個圓陣,坐觀弟兄們殺敵。
但聽得一聲聲“哥哥”不斷響起,袁朗、石秀這些好漢,三五成羣領兵,不斷殺到陣中來見老曹,又受他指揮,各自殺往不同方向,把遼兵陣勢,攪得如開鍋一般。
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些兄弟,有的去歲在河北戰場上,好歹過了些廝殺癮頭,亦有許多數年不曾征戰,此番重返沙場,下至腳趾頭、上至頭髮絲兒,都寫滿了興奮二字。
這幹好漢翻江倒海,遼兵卻是倒了大黴頭。
先前圍攻老曹,遼軍雖衆,卻都是出了死力的,此刻老曹眼見將滅,遼軍也成了強弩之末,眼巴巴就要功成,忽然吃他這夥精銳殺入,便似迎頭捱了一悶棍,一衆軍將,個個灰心。
耶律淳見蕭幹不曾擋住對方騎兵,嘆息一聲,便待要撤,忽聽一陣吶喊驚呼之聲,放眼看去,數十丈外,人翻馬仰一片,殘肢斷刃、人頭馬首,一飛數丈高下,便似甚麼洪荒猛獸殺來一般,那大亂之勢,由遠及近,飛速近前,心中不由大驚。
正沒主張,耶律佛頂不知哪裡殺來,急聲道:“宋軍一員猛將,手使雙戟,武藝絕倫,非可力敵之輩!”
耶律淳一聽“雙戟”二字,陡然想起此前打高唐州時,對方守將單騎搦戰,日不移影,連斬他麾下十一員猛將!不由駭得一抖,驚呼道:“莫非是高唐州‘活典韋’到此!若是此人來,朕命休矣!”
耶律佛頂是後來從耶律延禧麾下降來,不曾見識武松之勇,但見耶律淳面青脣白,亦猜得出來將必然非凡,當即把牙一咬:“陛下勿憂,臣自投效以來,功勞少立,今日願將此命,報答知遇!恕臣斗膽,請陛下卸甲!”
耶律淳聞言,眼眶一熱,顫聲道:“哎呀!俺的愛卿!卻是朕拖累你也!此去若得生還,你的老小,便是朕的老小。”
耶律佛頂慘笑道:“臣的老小,早死在金狗刀下,不然當初怎肯棄了先帝,歸降陛下?陛下不必多說,只要我大遼國祚不絕,微臣便九死無悔。”
兩個相對流淚,就馬上換了衣甲,怕惹人耳目,耶律淳只帶二三十忠勇護衛私逃,其餘護衛都留給了耶律佛頂。
耶律佛頂望着耶律淳逃去,心中稍安,低頭看了看身上金甲,提搶笑道:“諸位勇士,此刻朕便是遼國皇帝,吾欲同宋狗決一死戰,汝等可願追隨?”
那些護衛,本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勇氣、武藝,都勝別個一籌,此刻被耶律佛頂忠義所感,都大呼道:“願隨陛下死戰!”
耶律佛頂仰天大笑,隨即把槍一指:“走!同朕去見識見識甚麼‘活典韋’,這般威風!”
數百護衛,齊聲狼嘯,爭先恐後隨耶律佛頂殺去。
武松殺得正酣,忽見前面一彪遼軍撞來,所打大旗,正是遼國皇帝的金旗,旗下一將,身披金甲,坐跨御馬,手提長槍奔來,武松不由大喜:“這個遼皇,倒肯替我省事。”
他當初對付遼軍,也曾同耶律淳遠遠照面,只是距離既遠,誰能辨別面貌?
只見盔甲戰馬都是一般,便認作真個是遼皇,當即揮戟殺去,後面數百騎兵,曉得曠世奇功便在眼前,也都紛紛長嘯,迎面撞上那股遼軍。
這兩支兵,雖都只數百,卻都是各自大軍中的精銳,狹路相逢,頓時殺得天昏地暗,刀來矛去,兩邊都不斷有人慘呼墜馬。
然而這夥遼兵雖不弱似宋軍,畢竟少了一個武二郎!
耶律佛頂才挑兩個宋軍下馬,武松已砍翻十七八個遼兵,直殺到耶律佛頂身前:“遼皇,借你頭顱,替我大哥道乏!”
耶律佛頂怒喝道:“狂徒,受死!”
把手中長槍盡了全力扎來,武松左戟架開,右戟怒砍,卻被佛頂抽回長槍截住。
武松見此人武藝精熟,大笑道:“好本事,你這皇帝的武藝,比之趙官家怕要高強許多!”
手中雙戟展開,一招狠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耶律佛頂使出吃奶力氣,與他苦鬥十合,只覺自手及臂,軟麻無比,手中招數稍慢,武松左戟掃來,寒刃一閃,血光沖天。
武松哈哈大笑,一戟刺出,正戳中耶律佛頂下落的人頭,高聲吼道:“武松今日陣斬遼皇頭顱在此!”
剩下遼皇護衛,嘶聲長嚎,不顧生死撞來拼命,武松把人頭一甩,令親兵收了,自己雙戟一展,唰唰殺人,幾百遼兵前赴後繼,卻無人能近他一步,只殺得肉化泥沙、血如泉涌,便是自家兵馬看了,也都駭然不已。
耶律淳逃出不遠,便聽見武松雷霆般大喝,心中一痛,垂下幾滴淚水,低聲道:“耶律佛頂這個卿家,當真是忠義無雙,朕以後……”
話音未落,便見數十宋騎撞出,爲首一個戰將,披黑甲騎黑馬,黑臉上鋼髯如針,長得和穿了衣服的李逵似的。雙手各持一條四棱鐵鐗,耀武揚威大喝道:“呔!大家都在廝殺,你這老遼狗待往何處去?”
不待耶律淳答話,此人自己便說道:“啊哈,爺爺知道了,你這老小子要做逃兵,是也不是?哇呀呀呀呀。真個可惱,豈不聞——好漢上陣來,腳踏陰陽臺,性命拋腦後,全任閻王裁!爺爺且問你,這首詩寫得如何?”
耶律淳又是一愣,他聽對方說一句“爺爺且問你”,還以爲質問自己爲何要逃呢,誰知竟是問詩寫得如何?一時間滿心只覺荒唐,忍不住惱怒起來:這般大好局勢,竟然全盤皆輸,我堂堂大遼天錫皇帝,卻在這蠢人面前受辱!
當下破口罵道:“你這首詩狗屁不通,快快滾開,尚可活命,若再糾纏……”
不待他說出糾纏便怎樣,對方已然暴怒:“哇呀呀呀!你這廝喪膽而逃,可見是個鼠輩!我‘黑風虎’牛皋鐗下本來不殺無名鼠輩,放你這老狗逃生又如何?只是‘青州詩聖’這等好詩句,卻被你胡言辱沒,真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不打殺了你,如何消我這口恨意!”
說罷把馬一拍,舞雙鐗便打,耶律淳護衛一擁而上,刀槍齊至,反殺得牛皋連連後退,驚叫道:“怪哉!怪哉!一個老逃兵,如何有這等精銳遼軍相護?”
這廝嗓門之大,不在李逵之下,驚奇之下,一嗓子喊出,不遠處石秀、宋江雙雙回頭!
眼見牛皋擋不住幾十個精兵圍攻,石秀大喝道:“牛皋莫慌,待我相救!”勒馬殺來,手中一條槍亂戳亂挑,瞬間穩住局勢。
宋江提着朴刀隨後殺來,細看幾眼,忽然笑道:“牛皋這兄弟,倒是福將!你們看着遼狗,鎧甲裡竟然穿着黃袍,莫非武二郎砍了個西貝貨,真傢伙卻在這裡?”
耶律淳心中一慌,低頭看去,果然換甲太急,甲縫中擠出內穿的龍袍來。
宋江察言觀色,立刻曉得自家猜對了,不由大喜:“合該我宋江發市!這個大功勞,我卻佔了武二郎的便宜!罷了,留名青史,便在今日!”
歡呼一聲,策馬直奔耶律淳,齜牙瞪眼,黑臉上油光光的,舉起刀大喝一聲:“看殺!”
耶律淳慌慌張張提槍應對,奮力一架,噹的一聲,宋江這口刀彈起老高。
兩個大眼瞪小眼,心中都是一愣,一個想:“哎呀,這個遼皇還會武藝?”一個想:“哎呀,這個宋將武藝不行啊!”
耶律淳獰笑一聲:“罷了,今日縱死,好歹拖幾個墊背!”
奮起把槍便刺,唰唰刷一連幾槍,宋江驚呼連連,拼了老命擋下,早殺出一身熱汗,怪叫道:“石秀兄弟,快來相助!”
石秀那裡一人擋住一衆護衛,一時哪裡得及?
牛皋卻是個精的,竟然扔下石秀頂缸,趁機撤馬,繞了半圈殺來,兩條鐵鐗,此起彼落亂砸。
要知黑風虎的武藝,雖不算一流,二三流總是有的,一連幾下重手,砸的耶律淳槍法散亂,宋江圓睜怪眼,“嘿”的一刀,刺入耶律淳小腹,順手把刀一絞,耶律淳慘叫一聲,牛皋“哈”的一鐗,打在耶律淳背上,可憐大遼天錫皇帝,翻身落馬,奄奄一息,只有兩隻眼睛還能眨動。
這時石秀亦將那些護衛殺散,趕來笑道:“牛老弟福氣厚,宋兄下手陰,這樁大功,不料落在你二人手中。”
牛皋宋江齊聲大笑,笑罷,牛皋眨眨眼,拽着石秀下馬來,指着耶律淳咽喉道:“這裡補一刀!”
石秀奇道:“這卻是甚麼花樣?”
宋江亦下馬,笑呵呵道:“若無你殺這幹護衛,我和牛皋豈能得手?大丈夫雖要名留青史,卻更要義氣深重、恩怨分明!你若不殺這一刀,便是嫌我和牛皋不義氣。”
石秀這裡明白,哈哈一笑,也不推辭,果然一刀斬落了耶律淳人頭,三個彼此相望,哈哈大笑,牛皋更是興致高昂,當即作詩一首——
“功勞雖可貴,義氣更奢遮。親兄和熱弟,本來是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