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問雷橫,救你性命如何謝我。
雷橫凝視她片刻,把胸口一拍,擲地有聲:“且待來世結草銜環、做牛做馬。”
大花怒起,一把推倒雷橫,負氣而去。
次日金兵再次進攻,雷橫、姚興兩個合守西城,苦戰一日,又仗義民相幫,苦苦熬到金兵鳴金。
此後一連數日,婁室日日揮軍攻城,汴梁軍民浴血奮戰,雖是死傷無數,城牆終究未失。
這般局面,倒把完顏婁室驚得直嘬牙花。
要知當年金人攻遼國,最初時連攻城都不會,更無甚麼器械,全憑些粗製濫造的雲梯,扛着就上,生生打出一個攻無不克的金字招牌。
以婁室看來,宋軍之戰力,明顯還在遼軍之下,他又得了許多形形色色的厲害器械,豈有久攻不下道理?
然而那道城牆,已不知多少次被金兵殺上,眼看只差一口氣便要失守,偏偏不知爲何,這口氣忽忽悠悠,就是不肯斷,一次次將金兵重又殺下。
這古怪情形,便連婁室這等名帥,也不由覺得糊塗。
他卻不知,有宋一朝,民間武風極盛。
大江南北,江湖中有名好手,可謂不計其數。
而這汴梁,乃是天下第一等繁華所在,來往其間的高手,自然不絕如縷。
此刻危急之時,這些江湖好漢同汴京百姓們一道,前赴後繼上陣。
最初時,還是白道上的好漢居多,其中有些身懷絕技,殺得敵軍多,下得城來,頃刻間便名滿汴梁。
又有許多酒樓,擡了好酒好肉,大鑼大鼓來請好漢、義民們吃。
看着這些人渾身浴血、大口喝酒的豪情,凡是男兒,誰不動容?
於是一些走黑道的綠林高手,也忍不住上城廝殺。
隨着城牆一次次轉危爲安,汴京的百姓們都漸漸明白,城中如今兵將有限,真正守護大傢伙的,還有這些義民、豪俠。
於是以樊樓爲首,一干大青樓也參與了進來——
誰若殺得金兵多,滿城青樓,任他賞玩,甚至那些花魁娘子,也都紛紛親自出來待客。
要知這等待遇,以往百餘年,都是頂級頂級文魁的特權,區區武夫,何曾得享?
一時間,除了皇帝大臣們之外,滿城百姓已是上下一心,誠心誠意把英雄視爲英雄。
此等局面之下,又有哪個會武藝的男兒,不肯賭上性命去做回英雄?
待到消息漸漸傳出,諸路好漢熱血涌動,都要來此揚名,於是各展身手混進城來,爭相上城殺敵。
那青樓之中,也有那膽大的巾幗,自發組織起來,親手整治各色點心,擡着酒水,前來城下勞軍。
更有大花這等天生神力的奇女子,憑兩口鋸齒刀,竟也硬生生打出一個名號,喚作“武花魁”便是!
這般一來,男兒漢們胸懷愈壯,城上城下,俠氣瀰漫,真個是“男兒從來不恤身,縱死敵手笑相承!”
似這般情形,莫說婁室部下多是忠義軍、遼國降軍,便真正盡數都是女真雄師,也未必便能輕易克破汴梁。
四月十日,汴梁西城。
寬闊的城牆上,斑斑碧血,沁入青磚紋理,水衝難去。
數千宋軍半數帶傷,一個個神色沉默,望着不遠處金營。
城後,一條條街道上,人頭攢動,義民們爭先恐後涌來,由劉光世家將指揮,排爲整齊隊列——
只待城頭上官兵們不濟,他們便要上城,相幫殺敵。
其中有許多,一看裝束便是江湖豪強,卻也老老實實如普通丁壯一般排隊。
然而直到巳時,金兵都沒有攻城跡象。
城牆上,姚興皺眉走近,低聲問道:“雷老虎,莫非金兵打不動了?”
雷老虎,是姚興得知雷橫綽號插翅虎後,替他起的暱稱。
“別想好事了,姚小玉。”姚興綽號“玉面飛龍”,雷橫偏不叫他小龍,皺眉道:“我巴不得他來打,不然……多半要出甚麼幺蛾子。”
雷橫猜對了。
及至午時,金營大門洞開,一臺一臺砲車,次第推出,不多時,排成長長三行。
城上望去,殺機凜冽。
姚興等人面色齊變。
其實前幾日攻城,金兵也沒少用砲車,這幾日更是捉了鄭州許多百姓,拆牆毀屋,大肆打造砲車,雕琢石彈。
數日間,積攢三百餘架,今日一發拿上陣來。
“直娘賊……快、快……”還不待雷橫說出快什麼,金兵陣中,一聲令下,數百大石,滿天打來。
這些石頭,都在兩三斤以上,打在身上,任你武藝多高,也是魄散魂消,打在牆上,亦要震得粉塵飛舞,崩碎的石子,更是難遮難擋。
瞬息間,西城牆上,宋軍打得鬼哭狼嚎。
更有許多石頭飛過城去,把那些排隊待戰的義民,打死打傷無數。
婁室還有妙招——卻是令人將油膏置於陶罐裡,放於砲車上,使火點着,打將出去。
這些油彈,他都叫刻意打高,飛過城牆,把底下房屋燒成火海。
新皇趙桓在艮山之上,遙觀戰局,但見滿天石落,遍地火海,百姓哭嚎之聲,直衝雲霄,只唬得腿腳發軟,顫抖道:“該死了,我原說父皇必有先見之明,果然金兵如此兇猛,若是打得城牆垮倒,朕卻如何活命?”
張邦昌陪在一邊,顫抖抖的,跌腳道:“我軍難道就沒有砲車?一發打回去啊。”
劉延慶搖頭道:“這些日金兵屢次殺上城頭,把砲車、弩車毀了無數,不然若九牛弩都完好,他焉敢這般架炮?”
太尉樑師成聽到這裡,卻是眼前一亮,當下一拍手,叫道:“啊呀!陛下,若是敵人大砲厲害,微臣卻想起一個人來,此人乃是甲仗庫副使炮手,名喚凌振,綽號‘轟天雷’,又擅造砲、又擅打砲,武藝也頗精熟。此人除了石砲,還擅造一類火炮,能打十四五里遠近,炮子落處,石破天驚,實乃我朝第一個炮手也!”
趙桓聽罷,不由大怒:“此人既是我朝第一個炮手,爲何只做得區區副使炮手?如今城子都吃人要打破了,你等爲何纔想起此人來?可見伱等平素,只肯任用親信,真正好漢,如何在汝等手下出頭?”
樑師成捱了此罵,面紅耳赤,暗悔不該提及此人。
趙桓見他低頭不語,愈發大怒:“狗奴才,還不把那凌振帶將來?”
樑師成驚得一抖,唉唉連聲,飛跑去找凌振了。
趙恆怒氣難消,對劉延慶、張邦昌道:“國事如此,皆是此等奸臣,禍國殃民緣故。朕若解不得此圍,便也罷了,若是有命能解圍退敵,必要將蔡京、童貫……盡行誅殺!使天下百姓曉得,朕有意中興也。”
他說到蔡京、童貫兩人,明顯一頓,顯然還有些名字,隱在心中未提。
樑師成不在場,倒也罷了,楊戩、李彥、王黼幾個權臣,心裡卻是齊齊一突,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眼中都是兇狠惡意。
原來這幾日,城中鬧得風起雲涌,有太學生名陳東者,領着一干學子叩闕,打出了“誅六賊”的口號。
所謂“今日之事,蔡京壞亂於前,樑師成陰謀於後,李彥結怨於西北,楊戩迫害於淮西,王黼、童貫又結怨於遼,創開邊釁。宜誅六賊,傳首四方,以謝天下。”
高俅、朱勔死得早,不曾混跡其中。
這新任官家畢竟年輕,城府淺顯,一時露出心意,幾人當即生出別樣心思。
有分教:漫天石彈壓汴梁,徹地哭聲慟帝腸。欲把奸臣誅滅盡,奸臣先要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