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來平京,石澗仁純粹是來當配角,鄉下小子進皇城開眼界的,紀若棠纔是來參加多重意義的會議,作爲在抗震救災中很有特色的正面重點人物,罹難者家屬,國內富裕階層,企業總裁,青春少女,這些符號性的身份,足以讓紀若棠被挑選放在聚光燈下。
所以沒人注意到那個戴着墨鏡默默無聞的司機,石澗仁第一次跟在紀若棠的身邊,踩着寬闊的大型石階,走進那個宏偉巨大的會場立柱之間時候,鏡片背後的雙眼有些驚歎靈動的看着周圍的各色人等。
如果說去年自己還在碼頭上,縱然站在人聲鼎沸的批發市場,周圍摩肩接踵的全都是人,但絕大多數人的面部表情、眼神跟氣度是單一雷同的,好比那時剛出現在碼頭的小布衣自己,都能鶴立雞羣一般被耿妹子給看出點不一樣來。
之後再到威斯頓大酒店、糖糖的家長會、聖誕平安夜的那些場合,石澗仁觀察周圍的人,已經能看見不少氣質不凡,各擅所長的人物,但個體差異還是比較明顯的,他才能從酒店數百名員工中,遴選出田長青等人來。
但這一切,跟今天看到的人物相比,那就真的知道什麼叫人外人天外天。
人類終究是個金字塔一般的體系存在,從哇哇落地的那一刻起,各種外部條件和成長過程中的性格、選擇都決定了大量的人很快就被刷到了金字塔底部,其中也包括很多外部條件極好的,譬如說宋青雲。
當站在現在這樣基本處於這個十幾億人口巨大國家頂端的會議場所,很明顯宋青雲那種在利物浦酒吧揮灑自如的氣場,在新開發區侃侃而談剪彩儀式的態度,會消失得一乾二淨,他甚至會變得噤若寒蟬,因爲以石澗仁的目光所到之處,哪怕站在巨大接待廳牆根扛着攝像機的記者,透露出來的專業跟專注,都是頂尖的。
西裝革履的商界翹楚,表情嚴肅的政府官員,氣態雍容的女企業家,儒雅平和的高級領導,石澗仁忽然有種目不暇接的感受,心潮澎湃又思緒翻滾的看着周圍一切,感謝這副名牌墨鏡,哪怕他的眼珠子都轉得要掉出來,起碼外面看起來他還是安靜站在那。
可就是這樣,還是有位穿着筆挺西裝的平頭男子注意到他過來輕聲:“如果你是參會人員請摘下墨鏡,如果你是隨行人員,請回到你應該停留的等待區域。”
看看對方龍行虎步的彪悍,左耳領口藏着的空氣導管耳機線,領帶上的國徽標記,一副標準安全人員打扮,石澗仁思忖半秒,摘下墨鏡輕輕給幾步外的紀若棠耳語:“我……還是到會場外等你,看會議日程表,似乎要忙碌到下午四點過,那時我在停車場接你,隨時電話聯絡。”
紀若棠有點吃驚,這種會議能結識的人也許就是一生難求的,但理解的點點頭:“嗯,讓你個孫猴子呆在這樣的地方的確捆着了,你去玩……”說到這裡,少女還是調皮的笑了:“別招惹女孩子!”
石澗仁在這莊嚴高級的地方忍住翻白眼,點點頭快步轉身出去,他的確只有一張會議工作人員卡,還是早上臨時在駐京辦事處得到的,也幸好在那給白色越野車領取了一張參會通行證,不然根本沒機會把車開進這個區域來停放,步行要走好遠。
但走出來的石澗仁沒有去開車,而是出示了自己的工作人員卡離開了這個氣壓超高的會場。
也許對於端茶倒水的服務員來說,那裡就是個會場而已,但是對石澗仁來說,他簡直有種腦子要死機的巨大壓力感。
站在這個國家政治的最中央,對於普通人可能真沒什麼反應,但燕雀安能明白鴻鵠的心態,就好像胸懷大志的鄉間少年走到了曹操的面前,說不激動那是不可能的,那種急於表現自己,又或者躍躍欲試的熱血衝動,幾乎要脫口而出說點什麼,甚至吟首詩表達情緒。
這種事情在兵荒馬亂的戰爭年代可能還會出現,對於目前這樣等級森嚴,格外強調按部就班的大體系,一點點異動那就是驚世駭俗的瘋狂舉動,完全不合時宜了。
自己還太渺小,太沒有影響力了。
更重要的還是自己的專業,對於到處都是看着別有深意的面孔、人物、行爲,石澗仁幾乎每艱難的移動目光到一個人身上,都會興致勃勃的想觀察揣摩一下這位又與衆不同的人物。
對於基本不認識任何高級領導官員或者著名人物的他來說,這裡每個人都值得看,你能想象把曹操、孫權、劉備、呂布、董卓,還有江東羣雄、蜀中五虎外加魏國諸君全都濟濟一堂幾百人在一個會場的盛況麼,小布衣真的覺得腦子要炸開一般,每一張臉他似乎都能看出點值得琢磨的東西來。
所以與其說好高騖遠的激動,不如安靜的走開,繼續腳踏實地的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他連越野車都沒開,步行着在巨大的國家建築之間走了走,最後選擇租了輛路邊的自行車開始在已經清掃了雨雪的城市內轉悠。
這時候放棄外地牌照的越野車優勢就體現出來,如同他輕易的在江州混跡於棒棒中間一般,第一回試着騎自行車的他開始還有點笨拙,等聰明的掌握了這種遍地可見的交通工具以後,大街、衚衕、市場、公園就成了這一整天轉悠的場所,在越野車受制於交通路線,還時不時要堵車限行的狀況下,不能隨處停車觀看的走馬觀花的缺點下,自行車太適合石澗仁這種喜歡隨處走動體驗的性子了,他甚至專門到一家大型自行車店裡挨個嘗試了各種車輛,掏錢買了一輛準備帶回江州,以後自己熱衷的逛街就能變成騎車,效率高了不是一點半點。
從師父口中聽聞這個數百年來的首都已經耳熟能詳,石澗仁甚至還按圖索驥的尋找一些師父提到過的地方看了看,印證這個世界和師父講述的已經有了多麼翻天覆地的變化,既聽見了胖乎乎的京城爺們兒不耐煩的驅趕,也遇到在破舊衚衕裡好心拿板凳給他坐的大媽。
這時候他纔有些貼近生活的感受了這座首都,這座在銀裝素裹下,到處都是凌冽寒風,卻到處也都喧鬧非凡充滿生活氣息的城市,既有國際化的高樓大廈,也有殘破不堪的衚衕牆根,比江州宏大了多少倍的城市,但從縮影結構上來講,包括這個國家在內,都並無二致。
現代與傳統並存,機會和陷阱並存,熱情與冰冷並存。
小布衣蹬着自行車更能感受得真切了。
直到算着時間,騎着自己新買的變速山地車回到停車場,正在琢磨如何把山地車裝進後備廂,紀若棠就蹦蹦跳跳的出來了,看着她那還帶點稚氣的青春步伐,還真是和身上的意大利高腰皮西裝不般配,過來充滿喜悅的埋怨:“你走了,我差點在那邊殘雪上摔一跤。”
這種等級的會議,石澗仁注意到哪怕一丁點雨雪都鋪滿了防滑毯在路面上,這不過是少女在趁機撒嬌:“晚上……我們吃肯德基還是到處逛逛?你會騎自行車不?”江州是個爬坡上坎的山城,很難看見自行車,這座城市裡的人也很少擁有這個技能。
紀若棠正歡呼雀躍的醞釀,旁邊黑色轎車的工作人員過來小聲:“宋部長晚上在駐京辦招待各位,希望所有來京參會的各界人士都能出席。”
明媚的少女氣得把自己撲進車裡都不想說話了。
這位老爺爺是專注打岔二十年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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