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酒宴一直持續到深夜,草原上點起無數的篝火,有如繁星點點。歡聲笑語,響徹夜空,大帳內手臂粗的牛油火燭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夜半時分,忽然歌聲響起,是嘎爾迪在高唱《沙恩吐宴歌》。這標誌着新娘家中第二道宴席沙恩吐宴開始了:
南山下的柳林,是多麼的壯觀。
歡暢的親族們,說着祝福的話。
這是親人的宴席,是歌聲的宴席。
是美酒的宴席,是奶茶的宴席。
是有滋有味坐也坐不夠的宴席。
是說古道今、回顧祖先、讚頌聖主成吉思汗的宴席。
美好的良辰,總顯得那麼短暫。
請你珍惜吧,把婚宴的美酒當成聖水。
歡樂吧我們,閃光的金盃,發出吉祥的光!
阿剌海別姬也高唱起來:
紫葡萄釀製的,那一罈美酒啊,
就是暢飲十杯,也不會醉。
喜酒喲,勝過天上的聖水,
席間的人們,一起來乾杯。
甜香梨釀成的,那一罈美酒呀,
就是飲下百盅,也喝不醉。
喜酒呀,比龍泉的水還清,
席間的人們,一起來乾杯。
紅蜜桔釀製的,那一罈美酒啊,
就是喝下九碗,也不會醉,
喜酒喲,賽過天河的仙水,
席間的人們,一起來乾杯。
銀香杏釀製的,那一罈美酒啊,
誰能夠醉倒在,它的杯盞之下,
喜酒喲,賽過龍王的瓊漿,
席間的人們,一起來乾杯!
帳下奴隸紛紛撤下殘席,重新殺牛宰羊,宴席重新開始。鄂思麥裡託着銀盤走到新人面前,一塊紅布蓋着一塊羊嘎拉哈和一塊肥羊肉。鄂思麥裡把象徵着婚姻的羊嘎拉哈高高拋棄,引來一陣爭搶,最終是蒲察柳眉搶到了。
蒲察柳眉用蒙古小刀切下盤裡的肥羊肉,請巴根臺吃,但是不許用手。巴根臺吃的滿臉滿口都是肥油,引得帳內歡聲一片。嘎爾迪的歌聲響起:
小小的嘎拉哈,連着骨頭連着筋。
只要嘎拉哈在,大腿小腿不能分。
小小的嘎拉哈,連着血肉連着心。
只要嘎拉哈在,連着男女兩家親。
。。。。。。。。。
酒山肉海,琴聲歌聲,歡聲笑語,營帳周圍方圓數裡之地就是歡樂之海。這一天,巴根臺,這個貧苦哈喇出的兒子,成爲了草原的中心,即使是全蒙古的可汗,也掩蓋不住他的光芒。喝了多少酒?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800年後高度糧食酒喝出的酒量,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能比的。隨着酒宴沒完沒了,所有人都發現了這個問題,就是新郎怎麼喝都不醉。不過巴根臺做出什麼都不會令人吃驚,大英雄本來就無所不能。
巴根臺很清醒,帳內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觀察之下。尤其是窩闊臺汗,巴根臺發現他並不真的快樂,眉宇間甚至隱隱有怒容。什麼事情能夠使剛剛掌握了人間最大權力的人如此憤怒,即使是喜慶的婚宴,也無法消除心頭的怒火?
慢慢的,以窩闊臺大汗爲中心,拖雷大諾顏、拔都王爺、阿剌海別姬、耶律楚材形成了一個小圈子,他們有意無意的遠離人羣,談談說說,表情嚴肅。巴根臺知道發生大事了,作爲草原兒女,即使是娶親的日子也不能對蒙古的安危榮辱不聞不問。
他毫不猶豫的走了過去,手捧酒碗,雙臂敬獻給窩闊臺汗。窩闊臺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舉起酒碗一飲而盡。巴根臺問道:“我猜斡骨樂回來了,帶回了不好的消息。”
窩闊臺說道:“不愧是巴根臺啊,你說的一點不錯。”
他苦笑了一聲,接着說道:“我登基的第二天就派斡骨樂去金國,命阿勒壇汗小兒投降,我考慮饒他一命,包括他們完顏家的族人。我新登汗位,不願大開殺戒,增加罪孽。
沒想到斡骨樂連阿勒壇汗人都沒有見到,就被依剌蒲阿扣在軍營了。我一直以爲他被殺了,其實沒有,昨天他回來了,告訴我依剌蒲阿和完顏陳和尚剛剛在大昌原又擊敗了赤佬溫,慶陽已經被他們又一次解圍了。
我猜依剌蒲阿是爲了不讓我們得知金軍的計劃,才把斡骨樂扣下的吧。赤佬溫在一個地方連續犯了兩個錯誤,可謂愚不可及。我聽大諾顏說過,你早就不同意他的圍慶陽,打援敵的計劃,他就是不聽。他老了,成就了依剌蒲阿、完顏合達、楊沃衍、完顏陳和尚這一批人的威名啊。”窩闊臺苦笑一聲,酒碗向旁邊一伸,一個奴隸馬上又給斟滿。
窩闊臺沒有喝,端着酒碗,冷笑一聲說道:“可恨依剌蒲阿命斡骨樂向我傳話,言辭悖慢,狂妄以極。他是欺我新登汗位,奈何他不得,巴根臺,你意如何?”
巴根臺剛要請戰,猛的看見拔都嚴厲的眼神,忽然想起他們在窩闊臺大汗即位前一晚的談話,話到嘴邊卻嚥到了肚子裡。他遲疑了一下,說道:“一切唯大汗之命是從。”
窩闊臺笑道:“巴根臺也學會滑頭了啊。不過你的謹慎是對的,金人兵力極強,佔據山河之險,不可輕敵啊。”
阿剌海別姬說道:“我們和他們仇深似海,早晚要打,我看晚打不如早打。不打則已,打則必滅國而止,爲大汗立威。我在漠南,可以爲大軍提供支援。”
拖雷說道:“是啊,河東兩路我們只能控扼大同,在京兆諸路我們始終出不了延安府,再過兩年,難說我們現在控制的地方會不會被金人蠶食。拖的越晚,局勢對我們越不利。忠孝軍是他們最強的一支重騎兵,2年前不過數百,現在已經有了7千之衆。如果說前年擊敗赤佬溫算是運氣的話,現在他們是真有實力和我們在野戰中爭雄了。再拖下去,他們有了2萬、3萬,就真是我們的大麻煩了。”
拔都不置可否的說道:“我的兀魯斯地廣人稀,三面皆敵,已經無法再籤新軍了。”擺明了不參與的態度。
耶律楚材看着拔都,說道:“前年死大將劉德仁,去年死大將攸興哥、李伯溫,赤佬溫兩次敗北,難道你不怕成吉思汗的威名墮在我們手裡麼?”
拔都王爺兩手一攤,表示無能爲力。眼看窩闊臺大汗神色不豫,巴根臺問道:“二王爺是什麼意思?”
耶律楚材說道:“二王爺氣的不輕,力主滅金。可是他也要防備札蘭丁,成帖木兒無能,綽爾馬罕孤軍深入,他這個大後援不能輕舉妄動啊。”
窩闊臺把酒碗重重的放下,說道:“趁着諸王公統將都在汗庭,我意巴根臺大婚之後,就召開庫裡臺大會,我要親征金國!。諸兀魯斯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有錢出錢,有糧出糧,跟金人決一死戰!”
巴根臺暗歎,政治博弈就是這樣,想什麼都如意是不可能的。事情永遠也不可能像想象的那麼好,也不會像想象的那麼糟。這固然是兩國相爭,其實這同樣是一場蒙古內部的政治博弈。大諾顏希望通過西征來擴大他和拔都的領地和實力,進一步增強在蒙古權力中心的話語權。
而窩闊臺汗同樣以進攻金國,來限制和削弱大諾顏的實力,增加自己的影響和威望。拖雷大諾顏真是正直啊,拔都王爺能看明白的事情,難道大諾顏看不出來?但是在大是大非上,大諾顏從來都是公而忘私。
酒宴一直持續到深夜,衆人略事休息。天亮時分《報時歌》響起,接親和送親的隊伍浩浩蕩蕩直奔大斡爾朵巴根臺的大帳。龐大的隊伍圍繞着巴根臺的軍帳饒了三圈,然後是祭天、祭竈神、祭聖主成吉思汗的儀式,接着窩闊臺汗宣佈喜宴開始。這一天才是大婚的正日子,盛大的婚宴又開始了,宴會一直持續了3天,人們才陸陸續續的散去。
巴根臺結親了,成了有家的人,這樣的婚禮沒有什麼不滿意的,除了珠嵐阿瑪和巴爾虎草原的鄉親無法到場。爲了彌補這個遺憾,蘇勒哈爾每天都派快馬向老額吉稟報婚禮的情況,雖然遠隔千里,也渴望用這種方式,讓老母親和他們一同感受巴根臺的幸福和榮光。
但是巴根臺明白,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大規模的戰爭已經不可避免了。他不知道等待蒙古和金國的是什麼,等待大諾顏和自己的命運將是什麼。不過他並不擔憂,大諾顏說的對,一切讓長生天來評判吧,長生天保佑正義的人。
努力奮戰,服從命運的安排,不必擔憂,更不要抱怨。這是草原古老的智慧,這就是爲什麼草原人家生活在飢寒痛苦之中,卻遠遠比那些溫暖富貴的民族快樂的多。
巴根臺懂得了,他平靜的享受着新婚的快樂,等待着不可知的命運把他帶到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