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辦完,已經入夜。月明星稀,碧窗倩影,我再度失眠……
胤禛還沒有回來,我哪有一夜能睡得安穩。住在總督府的聽雨閣,月映華堂,倚樓輕嘆。院子裡有一棵年份久遠的桂樹,想比必胤禟事先知道了才特意安排的。可是看着它,我卻更無法入眠。
想去找胤禟,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不如去找李衛?可是今天也不能喝酒……
玲瓏那丫頭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也罷,她今天打扮的這般動人,也該四處彰顯彰顯。百無聊賴之際,決定去花園走走,臨近十五,權當賞月思人吧。心中盤算着,等胤禛回來,等安全返京,我一定要好好查清楚自己的身世……
月冷波寒,總督府衙的庭院勝在有幾處好水挨着花園。還未走到花園,就感覺到裡面有兩個人聲。側耳聽來,是胤禟和玲瓏。我小心翼翼地走近,躲在門後往裡面偷望,玲瓏正拿着酒壺給滿臉醉意的胤禟斟酒。
“九爺不要太擔心了,四爺肯定會平安的。”
“謝謝你,玲瓏!”胤禟顯然已經有些醉了,這笨池塘,沒酒量還次次喜歡多喝……他舉起酒杯送到玲瓏面前,“來!你也喝!”玲瓏不敢違背,只能接下酒杯一飲而盡。“好酒量!想不到玲瓏也是性情中人,比我這個無用的阿哥好!”
“九爺怎會無用?”玲瓏繼續給胤禟斟酒,我心中冒火。怎麼回事,明知道他醉了還倒?
胤禛對着她苦笑,看來真的醉了,連說話都斷斷續續,“你不知道!我的額娘我……從小保護不了!我的四哥……出事了,還是月兒設法去救!你說……我是不是沒用!”
玲瓏居然握住胤禟的手,眼中泛着心疼的淚花!“九爺,至少玲瓏知道,你是最善良的!”
胤禟搖搖晃晃舉起手正要貼近她的臉蛋拭去她眼角的淚水,“別爲我哭,我不想再虧欠……”一句話未完,就醉倒在玲瓏的懷裡。此情此景,我默然選擇了離開,這樣的月夜,實在不該多我一個人的存在……
翌日的江南清晨比起北京來,實在是柔和唯美。我在玲瓏的小聲叫喊中醒過來,太陽已經爬的很高了。昨晚一宿失眠這才睡着一會兒,全身的無力感由於近日的壓力越發得突顯。
“怎麼了?”我朦朧的睡眼迎上了玲瓏的櫻桃小嘴。
“格格,部堂大人派人來請您和九爺。”
我懶懶起身,病老爺子一大早地幹嘛呢?我心中正默唸着卻聽見門外胤禟叫我的聲音。
“月兒,傅部堂不行了快出來!”
我聞言立刻爬起來,玲瓏以最快的速度爲我穿好長袍,連帽子也沒戴就急忙跑出去!“十爺,帽子!帽子!”我這才反應過來露餡兒了,飛身折回來戴上。
“怎麼這麼突然!”
胤禟牽着我的手大步的往前面的總督衙門跑着,“已經讓周御醫拖了幾天,大概是時候到了。”
我低頭跟着胤禟飛跑,一路嘆息着生命的無常。縱然高官厚祿也難免有離開的一天,活在當下四個字我應該牢記不是嗎?
進到屋裡,冷冷清清竟只有傅拉塔一人,除了桌上的兩隻茶碗。御醫呢?他的親人呢?我剛要傳喚卻被他制止了。奇怪,不是說不行了麼?怎麼看上去是和前幾天一樣。莫非是迴光返照?
“九爺、十爺,老奴今天是起不來了……”我們走到牀前,認真聆聽他的說話,“老奴此生唯一做過大逆不道的事……也就在這幾天……咳咳咳!希望以後聖上不要怪責纔是……”
我看他臉泛青光痛苦的模樣,忍不住哽咽道,“不會的,您在罕阿瑪心中永遠是最忠心最清廉的好官……”
傅拉塔強撐出一絲笑意,“十爺真是好心腸……四爺找到了沒有……”
我忍住淚搖搖頭,他微微張口,“這麼多阿哥姐妹,你就這麼擔心四爺麼?……若是他真的回不來……”
我坐在他的牀邊,握住他衰老的手掌,“那麼他到哪裡我便跟去。”
此語一出,不僅傅拉塔,連站立一旁的胤禟也不曾想到。傅拉塔微笑着,用盡最後的一口力氣……“幸如此生赴有約……四爺……,有如此溫馨的故事伴我離去,奴才謝恩啊……”
傅拉塔的手慢慢地在我的掌中滑落,朝思暮想的胤禛從屏風後衝出來,看着他安詳地離開……
“傅部堂,一路走好。”他眼裡的熱淚分明就這樣流了下來,一屋三人就這樣沉默地佇立着,久久沒有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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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傅部堂爲什麼抓你?”
“江南腐敗成風,屢抓不止。如今災情如此嚴峻,都可以瞞而不報。傅拉塔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可能嚮往常一樣處理災情。抓我,一方面可以讓兩江官員自亂陣腳,一方面讓欽命辦差的大臣全力以赴。最重要的,是他要看清楚範承勳的爲人和實力。”
“這跟範承勳何干?”
胤禛站起來行走至窗邊,“如果傅拉塔沒猜錯,範承勳就是新任的兩江總督。”
胤禟還是沒有想透,“如果範承勳也是貪贓枉法之徒呢?”
我打開房門跨出門檻,回頭看着胤禟,“如果上樑不正,趁着動亂,兩江的貪官污吏殺一個少一個,也算他爲皇上盡的最後一份忠心!”
三天後,傅拉塔下葬了。下葬之日,兩江百姓哭聲震天,而康熙的旨意卻神奇的在此時到達:“江南江西總督傅拉塔和而不流,不畏權勢,仰體朝廷委用之意,愛恤軍民,甚屬可嘉。茲聞溘逝,深爲憫側,著從優賜卹。着太僕寺卿楊舒赴江寧致祭,傳諭江南百姓官民節哀。”聞此詔書,百姓呼聲四起一浪接着一浪響徹天際,“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康熙,這一切,你早已看在眼裡對嗎?你真如史上記載的一樣,站在天平的中間,用看不見的手製衡着朝廷的各方勢力。爲了天下,一切都可以犧牲!
我站在江邊的長堤上,滾滾長江清澈地從我的腳下趟過。剛下過雨的清晨,有些殘留的冷意。胤禛從我的身後走來,溫柔地爲我披上披風。 “月兒不是說我去哪裡你就去哪裡,如今我回來了,怎麼一句話都不願和我說。”
我望着他深情的眼眸,河畔的風太大,髮絲在風中肆意飛揚着,猶如我無法安定的心。不曾怪責他看着我行走在刀尖,不曾抱怨過他狠心接受傅拉塔的安排。可是胤禛,如果我是你的妹妹,如果我註定不能去你的懷裡……
我微微張口,“如果命運讓我們越走越遠……”
他從身後親密地抱着我,溫暖的感覺讓我冰冷的體溫瞬間受到滋養,“我們不是約好了,要好好保護對方,守護對方。況且你不是常說,要愛在當下、活在當下麼?”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無盡的思念,轉身抱住他嗷嗷大哭起來,“不准你再這樣騙我!不准你再突然消失不見!……”
“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還記得我在桂花約上寫的詩麼?”我破涕爲笑,“當然咯!”
幸如此生赴有約,桂花香好應同看……
玲瓏向我們跑來,一路跑一路喊着,“格格,四爺,皇上來新旨意了!”我們立刻擦乾眼淚坐上馬車回到總督府衙。
曹寅拿着聖旨宣讀,“命左都御史範承勳爲兩江總督,江南一事全權由其負責。爾等即日回京,莫再逗留。”康熙老爹的權術又來了,不讓我們查兩江官員。也罷,其中的盤根錯節我們畢竟還看不透。
聽完旨意,玲瓏立刻打點我們的行裝去了。胤禛等範承勳來接旨,而我和胤禟跟着曹寅回了織造府。原來他聽說我是奉命爲太后找壽禮來了,於是爲我準備好只需我帶回去就是。有曹伯伯在,真是太好了!
“月兒,你臨走我還有幾句話要囑咐你。”我口裡答着好,手裡把玩着曹寅爲我準備的幾件禮物。“若月……”我一聽到孃的名字立刻擡起頭來,“若月說過,她是在錯誤的時間見到了錯的人。她希望她的女兒永遠不要回到皇宮,如果事與願違,如果我和宜主子能夠再遇見你,一定要提醒你,離開你愛或愛你的人身邊,否則他們會因此而喪命……這是生與死的抉擇你絕不可馬虎懈怠。”
“什麼?”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我也不懂若月的意思,她只這麼交代過。月兒,此去京師,再見面不知道是何年月。如若有一天你想通了,曹伯伯這裡永遠歡迎你來。”我點點頭,雖然只不過數日,但我們的感情似乎已經牽扯了幾十年。
他又轉頭向胤禟,從石凳上站起來施跪拜大禮,“九爺,月兒的事,世上或許只有你、宜主子還有奴才知曉,奴才老了,月兒以後就請九爺照顧,也算是爲死去的若月託孤!”
胤禟扶起曹寅,“我也跟若月叫您一聲曹伯伯吧。您大可放心,我早已跟額娘說過,月兒的事就算是刀山火海此生我也認了。”
我望着兩個大男人,心裡酸的不是滋味,我還沒怎麼着呢就一把鼻涕一把淚了。頭腦裡一直盤旋着曹寅剛纔的囑咐。若是真的,胤禛不就……
我搖搖頭,說不定是若月老媽騙我的。她定是不希望我在拯救的過程中參入自己的感情從而影響了歷史的發展,肯定是這樣的!
一切已經交代妥當,出發前,我把忽悠來的錢財和管理權叫給了李衛,並請託範承勳代爲照顧和解決海外貿易的事兒。李衛毅然決然的告訴我,有一天一定會再來京城找我們,所掙的錢財也一定悉數匯往京城給我。
我但笑不語,李衛你說得對,遲早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