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年丁丑春正月丙辰, 上幸南苑行圍。戊辰,哈密回部擒噶爾丹之子塞卜騰巴爾珠爾來獻。
——《清史稿》
塞卜被押解進京後,一直被關押在理藩院下轄的理刑清吏司中。殺還是不殺, 康熙沒有表態, 誰也猜不透他心裡的想法。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 齊海堅持要見他。我沒別的辦法, 只好找來胤禛幫忙,實在不得不借助他舅舅隆科多在理藩院龐大而深厚的勢力。
今日,我、齊海、那海連同闊別多日的胤禛, 改頭換面來到理刑清吏司,一同爲曾經要她性命但愛她至深的哥哥探監。那海走到清吏司門前將理藩院的令牌亮出, 門前的守衛立刻開中門迎接。清吏司主簿派了一個尖嘴猴腮的獄卒頭頭跟我們一同前去關押塞卜的地方提審。雖說人不可貌相, 但他真的展現了一張我前所未見完美的諂媚臉、蜜餞嘴。
我跟在胤禛身後, 小心翼翼地踏入牢房大門。對於身家清白從不做惡的我而言,沒有過牢獄之災的真切感受, 自然要好好看看。聯想到未來世界日益提升的蹲監獄條件,一些坐牢的罪犯竟比我讀書的日子還要輕鬆!
“我要感謝他,若不是塞卜被抓了,你的小性子還不知道要耍多久?”胤禛用絕美的笑容對着我肆意笑着。我心裡小鹿亂撞,找不出話講, 一眼將他瞪回, 跟上齊海和獄卒走在了最前面。
這裡可不比現代的條件, 我們正在走進的黑暗痛道, 關押的全是窮兇極惡罪犯滔天的死刑犯牢房。他們個個冷漠淡然, 骨瘦如柴,衣衫襤褸, 骯髒污濁。奇怪了,怎麼不如傳說中的兇狠呢?該不是一進牢房就安分了?噁心感伴隨着糞便和食物殘渣的臭味迎面而來,蒼天啊……這條件還不如死了輕鬆!
“主子們請,這一間便是。”他張開大嘴,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我終於第一次把他想象成古代近親結婚的基因變異失敗者。
“我們可以開門進去?”電視劇裡不都是隔着玻璃牆嗎?他可是一級重犯!極度危險。
“您大可放心,只要進了這間房他絕對無還擊之力。”
牢門半開,我還在回味着他剛纔似笑非笑的醜陋表情,一個羸弱不堪,幾近死亡的塞卜展現在我們眼前。這哪裡還是當年蒙古草原上看到的嗜血龍?倒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可憐蟲。
“你們把他怎麼了?動刑了?”胤禛說話間讓他感到了威脅。
他立刻嘻皮笑臉地貼上來問答:“主子多心啦~~,聖上沒發話,奴才們可不敢自作主張!只不過是不給飯而已,這也是清吏司的慣用伎倆,皇家的白米飯可不能糟蹋來養這些活不過三五天的死囚犯。”
“五天了。他已經來了五天。”胤禛臉上流露的怒氣,讓我感受到他作爲一個滿清皇子不應有的仁厚與寬容,還有一份不諳世情的美麗。
“主子們不要替奴才們擔心。我們每天定時給他們灌過期蜂蜜水,保證撐到聖上勾決才讓他們死。如果他們敢反抗~~哈哈!蜂蜜水沾到傷口可是便宜了這裡的活蹦亂跳的小可愛們!”
你想太多了吧!誰要擔心你?就這種眼神,活該你一輩子活在牢裡。別人坐活牢,你終身死牢……突然!一隻老鼠從塞卜的身後竄出,我大叫一聲撲到了齊海的身上。
“你們先出去吧。”齊海對着我們說道,“月兒,他們已經很客氣了。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第一,我怕老鼠;第二,犯人也是人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我拉着胤禛往外走,一面說着,“我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有在殺光所有敵人的情況下才可能發生。”
“恩。那海,你也先到門外等我。”
“好。”沒有一個人問原因,齊海做事自有分寸從不用人操心。那海走到門外掩上牢門,四個人靜靜地站在門外,聽着裡面緩慢傳出的細小的對話聲。
“費了這麼大的功夫,結果還是淪爲階下囚?”
塞卜用極其虛弱仿若遊絲般的嗓音說道,“你可以選擇現在殺我……”
“葛爾丹氣數已盡。”
“各爲其主……”
“不論你想做什麼,都不會成功。”
“何以見得……”
“因爲我會在那之前殺了你。”
“我很期待……”
齊海,你能不能別把殺人掛嘴邊呢?聽着不正常的兄妹說着不正常的對話,真是心累!牢裡的空氣真是刺激,我捏着鼻子十秒一放手,旁邊三人看着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哪裡顧得,心中想起以前曾誇誇其談要到皇宮天牢走一遭,還是算了,我怕沒被關暈先被臭死。
“大哥,你們不打掃嗎?這可是北京城天子腳下的牢房,環境衛生也太差了……”
“別~~您是主子,奴才可擔不起這一聲兒‘大’。你有所不知,住的太舒服豈不是便宜他們了?而且您想想,是京官肥還是外觀肥呢?道理一樣,京城的牢房環境肯定是差。”
你還真敢說?在未來雍正爺面前還想不想混了?我蹲在來和他並坐一排,“我給你個建議,你讓他們自己打掃。再搞點兒懲罰措施,例如不打掃乾淨不給飯吃。這樣你們天天呼吸的空氣也清新啊。”
“本來就不給飯吃,而且奴才們聞慣了,那一天聞不到反而睡不着覺,以爲來錯了地方!”
“哈哈哈哈!”我陪着他笑起來,可是心裡卻想,我幹嘛對牛彈琴多此一舉……
這時,齊海也走了出來。我覺得她神色和平日不同,可也想不出所以然,只好跟着她一起走了。
“幾位主子爺常來坐坐!”他揮着手不停地吼叫着目送我們離開。
胤禛他們根本不搭理,我呢,轉頭報以微笑。呵呵,這是詛咒我進牢房呢?還是保佑我不得善終呢?馬屁拍飛了吧……這地方,打死我也不來。
回程的路上,齊海被那海接回了府中給婆婆做壽,我則和胤禛一起散步在北京城的郊野。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枝頭上還留着昨夜大雪留下的冰掛,晶瑩剔透地掛着。這景象對於穿越前後從小生於江南水鄉的我而言,即使已經生活的八年還是不曾看夠。
他帶着我在冰天雪地中慢慢走過,隨意折一枝臘梅放開我的手中,用俊美的容顏對着我,“這一生,若我能就這樣看你便好。”
“我有什麼好看?”
他輕輕拿起我凍得紫紅的小手放在嘴邊呼熱,說着,“因爲你生來有我想要的美麗。”
一時之間,天地蒼茫風雪漫過,我竟忘了鬆手。大概是太冷了……
第二天,真是不幸被那尖嘴猴腮的獄卒言中,康熙一早下旨勾決了塞卜。我很不安分地坐在鳳儀的身邊烤火,眼睛一直空洞無物。她看出了我的不安,於是問我,“月兒有什麼事?可不可以說給我聽?”
我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從頭到尾繪聲繪色地講述了蒙古草原兄妹鍾齊海和塞卜的傳奇故事。期間,看鳳儀眉飛色舞地跟着我的情緒忽而喜悅、忽而感同身受以至垂淚。我說完喘氣,只見她還停留在故事中不可自拔,看來我說書的本事又高了一個境界!
鳳儀終於回過神來說道,“齊海既然去看他,就表示還有舍不掉的兄妹之情。何況他們的額娘如此大義凜然地去了,剩下他們和這麼殘暴不顧他們生死的阿瑪爲伍。想來,都是身不由己……”
我連連點頭,真是知己難求!“我也是這麼想!所以……”
鳳儀訝異於我的大膽。“你想救他?”
“我只是想幫齊海留住一個親人……”等葛爾丹一死,她就和我一樣是個孤兒了。世界上有我一個天煞孤星已經足矣。
“可是……他卻是聖上最危險的敵人!”鳳儀用擔憂地眼神警告我。
我回了她一句,“鳳儀姐,換了你,你會救嗎?”她猶疑不決的眼神其實已經告訴了我答案。好比如果她可以在太子哥和白雲間做個選擇,她永遠會選擇離開皇宮。
“我去找太子哥。”
“這麼大的事他不會答應的。”
我嘴角微微上揚,露出邪邪一笑。“他會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