閘北湘省會館。
76號警衛大隊大隊長吳四寶坐在樓頂的一張方桌前,方桌當中放了具炭爐,紅色的火舌不斷舔舐着上方的砂鍋,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
白色湯汁在鍋內翻滾,鮮蝦、生蟾、蛋子、嫰雞片、腰子、魷魚、魚膾等食材飄出陣陣誘┴人的香味,引得周圍的漢奸拼命吞嚥口水。
“大爲,來,吃。”
肥頭大耳,長相兇惡的吳四寶笑着對身旁一個年歲不大,目光銳利的年輕人說了一句,接着用筷子從鍋中夾起一塊魚肉扔進嘴中大口咀嚼。
年輕人點點頭,隨便夾了些食物放進碗中,沒有像對方一樣立刻吃掉,而是轉頭看向樓下皺起了眉頭。
吳四寶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滿不在乎道:“大爲,不用擔心,那傢伙半小時後纔出門,咱們等着就是,對方一離開就抓人。
你也是,在師傅身邊當個保鏢多好,沒有危險又有油水,來76號幹什麼,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快,咱們弟兄喝一杯。”
說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趁機瞄了瞄年輕人,眼中快速閃過一道嫉恨之色,心裡對師傅紀雲清愈發不滿,暗暗罵了句老東西。
都是紀雲清徒弟,有的人當了76號的處長,有的人當了主任,撈了不少鈔票,就他吳四寶當了個警衛大隊隊長,幹着最苦最累的活,拿着最少的好處。
這也就罷了,畢竟那些人跟隨紀雲清時間長,可他眼前的年輕人才認識紀雲清幾年,紀雲清又是認義子,又是起名,據說還要把其扶持成76號的督查室主任,簡直是豈有此理。
紀大爲,大爲,大有作爲。
聽聽這名字,這是明擺着要把對方當親兒子養啊,憑什麼呢,難道就憑對方在金陵牢房裡救了老東西嗎,真是一個走了苟屎運的傢伙。
這些想法在吳四寶的腦中轉瞬即逝,放下酒杯時,他那張胖臉又恢復往日的“憨厚”,更是熱情地幫年輕人夾了些食材,看不出一絲端倪。
紀大爲,或者說銅鎖微笑着說了句謝謝,心底卻冷笑了一聲,真把自己當傻┴子了,論起背後捅刀子,你們這幫漢奸還嫩的很,想當年老子可是……算了,此事不提也罷。
要不是爲了擔心身份暴露,他早就用炸彈將對方和紀雲清、丁莫村之流送上天了,隨即銅鎖看似關心的提醒了吳四寶兩句。
“四寶哥,這是日本人安排下來的任務,萬萬大意不得,尤其是你的隊長位置還不大牢靠,萬一出了問題,那就糟糕了。
這些話呢我本是不想講的,可你我是好朋友,我不能不說,別忘了,很多沒有差事的師兄正眼巴巴盼着咱們這些人出錯。”
面對銅鎖“真誠”的關心,吳四寶夾菜的筷子頓了頓,做事情心狠手辣,從來不曉得道義爲何物的他突然有了那麼點~羞愧。
或許讓紀大爲當這個督查室主任是件好事?
督查室查的就是貪腐和內部紀律,如果有一個自己人當主任,將來他辦起事來也方便,對方爲人厚道,肯定不會不講情面。
吳四寶稍稍遲疑了一會,覺得還是要再觀察一段時間,雖然紀大爲說得好聽,但要是騙他呢,在茳湖上混,不能輕信任何人。
銅鎖見他沒反應也不在意,自然的起身走到窗邊,側臉看向馬路對面的小教堂,一個身穿神父長袍的男子正在門前向行人傳教。
此時太陽越升越高,光線透過窗櫺上照進屋內,銅鎖瞥了瞥胡吃海塞的吳四寶和負責警戒的小特務,緩緩擡起左手摩挲着下巴,裝作思考的模樣。
他的手腕微微轉動,光滑的錶盤玻璃不斷變化角度迎向陽光,形成了一絲微弱的反光,沒過一會,樓下的神父停止傳教慢步走回了教堂內。
銅鎖稍稍鬆了口氣,但沒有馬上離開窗戶,又繼續看了一會這纔回到桌子前跟吳四寶吃起砂鍋,三十分鐘很快過去。
見目標沒有像往常一樣出門,吳四寶察覺到不對,也顧不上秘密抓捕,立即扔下筷子和銅鎖帶人衝進教堂,結果只在告解室裡找到了一條地道。
不死心的他派人鑽進地道,數分鐘後一聲沉悶的詭雷爆炸聲不僅帶走了幾條漢奸的性命,還宣告了抓捕行動的徹底失敗,並且引發了民衆的混亂。
更讓吳四寶驚恐的是,經過對教堂的搜查,特務們在教堂地板下發現了數枚150毫米炮彈陷阱,幸虧目標着急逃跑沒有掛弦。
否則在場的衆人沒有一個能活下來,淞滬會戰時,所有人就已經見識過這種炮彈的殺傷力,一枚便能炸出一個數米深的大坑。
距離爆炸中心點20米半徑內人直接炸成碎末,50米半徑人的內臟會遭到重創,根本沒有活命的機會,150米半徑外堪堪能保住命。
旁觀的銅鎖暗叫可惜,他知道這是自己人怕誤傷報信的他,故而沒有啓用陷阱,浪費了將76號警衛大隊一網打盡的機會,不然明天這個時候他就該出帛金和升官了。
十多分鐘後,各處抓捕地點的消息一一傳來,除了一個抓捕目標逃跑時被發現,與日本憲兵和76號人員交火後被擊斃,其餘的軍統特務全部逃脫。
而且這些人臨走前都設置了詭雷,當場炸死上百名特務以及幾十名日軍,得知死了這麼多人,日本駐滬司令部已經宣佈戒┴嚴。
吳四寶還聽說,那個唯一被擊斃的國府特工,只靠一把手槍就打死了七八個,要不是子彈耗盡,己方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即便如此,對方依然在中槍後毅然拉響了身┴上的手榴彈,臨死還拉了好幾個墊背的,現場到處是鮮血和殘┴肢斷臂,慘不忍睹。
軍統情報人員的果斷和兇狠令76號有漕幫背景的成員膽寒不已,也讓很多原特工總部成員記起了在特務處手上吃的虧。
這真是個送命的差事,跟欺負老百姓和茳湖毆鬥完全不是一回事,這麼幹下去遲早要出事,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
吳四寶自然看出人心散了,可他也沒辦法,他們這些人都是爲了榮華富貴投靠的日本人,不可能真的爲日本人去送命。
猶豫了半天,他只好灰頭土臉的帶着手下前往同孚路跟其他人匯合再做打算,路上銅鎖不失時機的溫言安慰了對方兩句。
這讓吳四寶十分感動,再次覺得“紀大爲”夠義氣,更知道了自己的師傅紀雲清爲何如此器重此人,畢竟誰都不想身邊的都是兩面三刀的人。
兩人緊趕慢趕來到同孚路,然後就看見大迫通貞在所有人的圍觀下擡手給了丁莫村和李施羣一人一個大耳刮子,同時發出吼叫。
“八嘎!行動的情報爲什麼會泄露,你的76號裡一定有內鬼,立刻把等待行動期間離開過會議室的成員全部扣押,嚴格審查。”
這句話把在場的76號特務嚇得腿肚子發軟,內鬼,審查,這四個字出來,不死幾個人是不可能結束的,就是不知道誰倒黴了。
丁莫村、李施羣更是緊緊攥着拳頭,在國府他們就算地位再低,上峰也不可能如此不給面子,這兩耳光打下來,他們還怎麼領┴導76號。
這下除了大迫通貞聲嘶力竭的吼叫聲,現場安靜的可怕,有些離開過那間會議室上的漢奸目露兇光,伸手慢慢摸向配槍。
這些人都是丁莫村拉攏的江洋大盜,日常工作就是殺人放火,當年連國府和軍方的物資和都敢搶,可以用膽大包天來形容。
反正回去也是一死,不如現在放手一搏,宰了這個日本胖子向國府反正,到時弄個抗┴日英雄噹噹,好過被人當狗一樣打死。
注意到這一幕的長谷良介真想罵一句大迫通貞廢物,除了威脅和殺人還會什麼,怪不得青木公館被裁撤,有這種機關長不散夥就怪了。
而且,要是新國府的人和他們當街火併,破壞了高層的親善計劃,不管結果如何,他這個對華特別委員佐官都要跟着倒黴。
絕對不能被這個蠢┴貨連累,想到這他再也忍不住,向前一步站了出來,笑眯眯的揮揮手讓丁莫村和李施羣離遠些,然後來到大迫通貞身邊小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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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關長閣下,你我都與軍統打過交道,能夠擊斃一名軍統成員已屬不易,沒有必要再苛責這些民國人,帝國的戰略需要季先生和他的手下們。
我認爲現在的最要緊之事不是追查內鬼,而是等待金陵、安慶方面的消息,只要這兩地行動有收穫,滬上的失敗無足輕重。”
大迫通貞聽完很想反駁,可理智告訴他,長谷說的沒有錯,東京和軍部需要的是勝利,至於在什麼地方取得的勝利,沒人會在意。
正說着,一個日本特務來到兩人身邊,貼在大迫的耳旁小聲說了幾句話,大迫聽完嘴┴巴慢慢張大,接着發出了鬼哭狼嚎般的笑聲。
長谷良介的耳力不錯,聽到了來人的彙報內容:軍統滬上區副區長鄭士鬆被捕,金陵和安慶的國府情報組織被當地憲兵連根拔起,被捕被殺人員高達數十人。
雖然不知道軍統是怎麼知道的情報,可既然其他人都跑了,鄭士鬆和金陵、安慶的軍統人員應該也及時撤退了纔是,爲何損失這麼大,這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