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一夜,包括左重在內的所有軍統特務也熬了整晚,衆人守在土溝旁,保護剛剛發現的足跡。
半夜時分,雨水險些衝破排水渠流進土溝,幸虧發現的及時,特務們冒雨進行疏通,這纔沒有讓僅有的線索消失。
天亮後,更多技術人員和設備到場,足跡提取工作啓動。
民國對於足跡的現代鑑定研究始於1932年,當時司法部在滬上建立了法醫研究所,這是國府最爲權威的法醫鑑定機構和法醫學研究機構。
以法醫研究所的研究成果爲基礎,軍統技術部門通過實戰,早就熟練掌握了足跡檢驗技術。
技術人員到達現場的第一時間,首先在土溝兩側打下木樁,防止溝壁坍塌破壞物證,然後又利用柴油發電機、鎢絲燈徹底照亮土溝。
準備工作就緒,兩個小特務慢慢下到溝中,拿着繩索、測量尺、相機開始拍照、勘測。
經過初步勘察,現場共發現了十一對分屬不同人員的足跡,其中大部分足跡保存狀態較差,只有三對腳印較爲清晰。
“發現足跡位置,嫌疑人甲,足跡長度27.3公分,寬度10.4公分,深度0.8公分,步幅約85公分。”
“嫌疑人乙,足跡長度25.6公分,寬度9.2公分,深度約1.2公分,步幅80公分。”
“嫌疑人丙,足跡長度28.5公分,寬度11.0公分,深度約0.6公分,步幅85公分。”
兩個小特務一邊勘查,一邊對土溝上方大聲通報情況,記錄人員手中的鋼筆飛快記錄,同時繪製示意圖。
這一步結束,勘查工作進入下一流程,專業的環境勘測人員攜帶溼度計,溫度計跳進土溝,圍繞現場的環境因素展開測量。
不同的環境條件會影響足跡的形態和可辨識度,因此要對現場的氣溫、土壤溼度進行分析,以評估足跡保存的時效和變形情況。
上述工作全部做完,通過一番計算和比對,宋明浩拿着報告找到左重,彙報了足跡鑑定結果。
“副座,嫌疑人甲的鞋底有淺浮雕紋路,圖案爲交叉條紋,呈現明顯的單一模式,鞋底磨損較爲均勻,表明該鞋已使用一段時間,但未到達極端磨損程度。”
“根據足長推測,對方的身高約178-182公分,根據足跡深度與腳寬推測,體重75-85公斤,步伐較爲勻稱,行走速度正常。”
宋明浩將報告裡的內容讀了出來,左重有些詫異。
氣象站被炸燬,得利最大的是日本人,從這個思路往下推導,兇手應該是日本情報人員。
但上面這個嫌疑人,哪怕在西方也算得上彪形大漢,在日本更是難得一見。
先不說日本情報機關有沒有這種壯漢,就是有,這樣的人也不該成爲秘密行動人員,因爲太過顯眼,很容易被目擊者記住。
左重思考期間,宋明浩繼續彙報乙和丙的情況,跟甲差不多,這兩個嫌疑人同樣比普通人高大不少。
乙的身高約175-180公分,體重70-80公斤。
丙身高180-185公分,體重85-95公斤。
宋明浩說完合上報告,問出了心中疑惑:“副座,從身高體重上看,嫌疑人似乎都很強壯,應該不難找到目擊者,但咱們爲什麼沒發現?”
是啊,爲什麼沒發現呢,左重微微頷首,目光看向東北方向,片刻後突然回頭問道。
“老宋,這裡在氣象站的東北方對吧?”
“是的,副座。”
“那就是說,氣象站和土溝都在嘉陵江的西南方向,而且土溝位於氣象站和嘉陵江中間。”左重語氣肯定道:“看來咱們之前的推測是對的,嫌疑人確實是通過水路前往的氣象站。”
宋明浩知道左重這句話的意思,嘉陵江、土溝、氣象站處在同一條線上,這必然不是巧合,他在腦海裡大致勾勒出了兇手的行動路線。
兇手在江邊登陸,隱蔽蹤跡一路疾行到土溝潛伏,等到天黑靠近氣象站,完成任務後再原路返回登船離開。
想完,宋明浩給出了自己的意見:“副座,現在就看春陽那邊的調查了,這麼多壯漢不可能沒人注意。
就算嫌疑人吃住在船上,但總要採購物資或者加油添煤,而且江面的巡查這麼頻繁,定然有人見過他們。”
這話倒是沒錯,不管嫌疑人是從外地而來,還是從山城出發前往氣象站,只要是乘船,途中肯定會遇到檢查,在撈油水方面,國府這幫人絕對稱得上兢兢業業。
左重琢磨片刻,朝着小特務喊了一聲:“將足跡檢驗結果通報給鄔處長,告訴他,如果沒有發現就擴大調查範圍。”
山城,哥老會文仁堂總堂(899節)。
鄔春陽與文仁堂掌旗孫仁義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此人與軍統合作多年,算是軍統的外圍勢力。
這次排查兇手,鄔春陽第一個聯絡的就是對方,用生不如用熟,何況文仁堂的實力今非昔比,已坐穩了山城哥老會的頭把交椅。
上有軍統、警察廳庇護,下有龐大的資金支持(複製版日元),如果這都不能冒頭,那軍統就要考慮換個人扶持了。
孫仁義悄悄瞥了鄔春陽一眼,討好道:“鄔處長,不知您找那些人所爲何事,若是有案子,老朽可以找幾個人去頂罪。”
“呵呵,頂罪?”
鄔春陽放下手中的茶碗,眼角一斜:“我們軍統要查的案子,你確定要讓你的人頂罪嗎?”
聞言,孫仁義乾笑着輕輕扇了自己幾個耳光:“是老朽失言了,您放心,我已經將人手都撒了出去,很快就會有消息。”
當狗是有習慣的,以前還有些桀驁不馴的孫掌旗,在見識到軍統的權勢之後,徹底沒了其它的想法,現在只想跟在軍統身後喝點湯。
這時,有小特務走到鄔春陽身邊附耳說了幾句,還送上了一份文件,鄔春陽點點頭,將文件推給孫仁義說道。
“老孫,讓你的人重點排查身材高大者,這是具體的甄別標準,沒問題吧?”
孫仁義接過一看,當即拍起了胸脯,三個人,還都又高又壯,找起來應當不難。
但打臉的事來了,一天過去,文仁堂的袍哥問遍了嘉陵江沿岸和船隻,還是沒找到任何線索。
漁民、船員、碼頭工人、煤場力工,乃至小攤販,這些靠着嘉陵江討生活的哥老會成員,沒有一個人見到過符合標準的可疑人員。
另外,一處針對政府和軍方艦船的排查行動也以失敗告終。
得知排查與氣象站破壞案有關,所有涉事機關全力配合,無論案子涉及到誰,一律交人。
特務們詢問了相關人員,結果顯示,案發前後除了外國軍艦,嘉陵江上的船隻都接受過檢查,人員也做了登記。
其中確實有符合甄別條件的乘客或者船員,特務們立刻追查,或親自上門,或聯絡船隻的所屬公司。
可經過背景審查以及覈實案發時間的行蹤,這些人的嫌疑被一個個排除,調查似乎進入了死衚衕。
接到手下的彙報,鄔春陽神情陰晴不定,現在這種情況,不外乎兩個原因。
要麼是他們的推測出了問題,兇手不是通過水路到的氣象站,至少沒走嘉陵江。
要麼兇手乘坐的是外國軍艦。
第一個好查,山城市區北面是嘉陵江,南面是長江,既然嘉陵江沒發現,那就讓文仁堂查查後者,說不定兇手故佈疑陣,走的是長江路線。
真正麻煩的是第二個,從前朝開始,多個國家在民國沿海和港口城市駐紮了艦隊。
中日開戰後,原先停靠在沿海和長江中下游的外國艦船,一部分返回本土或者殖民地,一部分跟隨國府西遷山城。
截止到今年,仍有幾艘英國、美國炮艇沒離開民國。
這些軍艦留在山城當然不是爲了保護國府,而是要保護各自國家的商業、政治利益,它們在江面上橫衝直撞,民國漁民苦不堪言。
等到日本偷襲珍珠港,歐美對日宣戰,停留山城的英美軍艦被堵在了長江上游。
即便如此,對方依舊行事乖張,不僅向國府強行索要補給,艦上的水兵還多次騷擾民國女學生,引得民衆頗爲不滿。
指望這些王巴蛋配合軍統,那還不如指望日本人退兵,鄔春陽想了想,覺得不查好像也沒關係。
英國人的亞洲殖民地正在被日本人攻擊,他們需要國府在亞洲事務上給予支持,沒理由破壞氣象站。
美國人更不可能,氣象站是美國人幫助國府建成的,死的又是美國專家,哪有自己打自己的道理。
現在兇手的來源無法確定,能確定的只有一條,兇手有可能買通了英國人和美國人的留渝艦隊作爲進出現場的交通工具。
鄔春陽目光閃動,小聲吩咐手下去查查留渝英美水兵的經濟情況,尤其是軍官,重點查他們在銀行是否有大額存款或者租用了保險櫃。
山城有很多外國銀行,這些人不會傻到將收到的現金、金條放在身邊,肯定會存在銀行,否則等於告訴所有人自己有問題。
一旦查出英美艦隊軍官有不明收入,或者在保險櫃存放了貴重財物,那麼案件就明朗了。
鄔春陽確信,如果英國人和美國人與兇手有秘密交易,百分之百會做兩手準備,比如記住兇手的特徵,並在必要時將這條情報賣出去。
兩天後,距離梅樂斯前往民國還有一週時間,左重確定的四個調查方向基本調查完畢,衆人在氣象站召開了第二次碰頭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