贖罪

“幸哥!”熊一樣的男人終於捨得直起一點身子來。

阿幸靠近纔看清臉,是之前一直跟着李天賜的大光,李天賜死後他又回了李大昌手下做事,照理級別沒有阿幸高,但因爲之前不在一塊兒,所以阿幸和他的交往很淺。

阿幸挑了下眉:“有事?”

“沒,沒事,我也是剛去見過昌爺,出來的時候看到您的車,就知道您在這裡。”

“嗯,所以呢?”

“所以就在這裡等着啊,等了您一個多小時,就想跟您打聲招呼。”說話間已經把一根菸遞了過去,阿幸看了看還是接了,大光又趕緊摸出打火機點火,用手兜着把火湊過去。

“你在這等我是有事?”

大光見阿幸似乎沒有要點菸的意思,只能把火甩滅了,討好似地乾笑兩聲:“不愧是幸哥,什麼都逃不過您眼睛,那個……我是找您有點事。”

阿幸捏着那根菸把玩着,態度平平,問:“什麼事?”

“聽說昌爺把南邊這一片的生意都交給你去管了?”

阿幸臉色一涼,問:“你哪來的消息?”

“您甭管我哪來的消息,反正底下都這麼說,而且不光南邊,往天津陝西那片你也開始跑了,昌爺這是打算把你當接班人培養啊。”

這話其實一點也不誇張,自李天賜去世之後李大昌好像一下子倦怠了很多,成天吃齋唸佛,大事過問一點,小事均不管,一股腦全部扔給阿幸,年底之前甚至把幾個場子和公司的賬目也跟他透了個底,難怪底下傳言他遲早要接李大昌的班。

“昌爺信任,但有些話你們別在下面亂傳!”阿幸瞪着眼睛,雖臉上沒表情,但渾身涼颼颼的還有些鎮人。

大光年紀其實要比阿幸大好幾歲,可愣是被阿幸唬住了,愣了幾秒纔再度堆笑。

“是是是,下面那些人嘴碎,但昌爺的心思我們都看得明白,幸哥您也別推脫了,再說您跟了昌爺也有十幾年了,從北邊到南邊,一路江山打過來的,現在天賜少爺沒了,昌爺也沒個一兒半女,扶您上去是早晚的事,大夥兒也都服氣……”大光有的沒的說了一大堆,也沒見他說到正題。

阿幸耐心到了極限,又挑了下眉。

“你說重點吧。”

“啊…哈,重點就是……”大光摸了下腦袋,“還不是想跟您討口飯吃嘛,您也知道我以前一直跟着天賜少爺的,現在人不在了,雖然被昌爺招了回來,但也成天東晃西晃的,這麼下去也不是事兒,所以…”

“所以什麼?”

“所以……噯,聽說蘇州那邊新弄了個場子,管事的人還沒定下來,幸哥您看啊…”大光繞着阿幸踱了半圈,又換了個站姿,“我早年剛出道的時候也幫人管過幾年舞廳,業績不錯,所以多少也算個經驗,就想着過來跟您說一聲,能不能把我安排去蘇州,我留在那裡幫您照應!”

講半天是討官兒來了,還是一個場子管事的官兒,阿幸當然知道這個位置有多好,留在蘇州當地,天高皇帝遠,背後還有油水可以撈。

阿幸眯着眼睛看,是個肥差,所以他一時還沒定下人選,總要找個貼已信任的過去,現在突然有人跑上門來自薦,還是以前跟着李天賜的人。

說實話以前李天賜一直瞧不上阿幸,總覺得他只是李大昌的跟班,好聽點是下手,難聽點就是李大昌撿來的看家犬,所以明裡暗裡阿幸遭了李天賜諸多嫌棄,弄得之前跟着他的人對阿幸也不大尊重。

大光等了一會兒,見面前的男人杵着就是不給反應,急了。

“幸哥,成不成您倒是給句話啊!”

阿幸也不直接拒絕他,捏着那根菸看了看。

“你之前也不是跟着我的,突然拉你上去我手下那些弟兄會不服,要不這樣吧,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先安排你去蘇州,從下面幹起,合適的話再給你安排職位,你看怎麼樣?”阿幸語氣不冷不淡。

大光摸了下腦袋,像在作一個重要的決定,想了一會兒最後咬着牙關。

“成,那聽幸哥安排。”

阿幸也沒再多話,摁了車鑰匙,車燈閃了閃,大光見了立即幫他拉開車門。

“幸哥請……”

“以後跟您混了,多照應啊!”

“幸哥您路上小心,空了找您聚聚。”

阿幸在大光點頭哈腰的奉承中上了車,發動車子,又在他目送的眼光中駛離,直到車子徹底消失在夜色中看不見了,站在路邊凍得抖抖索索的大光才直起身子,卻往旁邊草叢裡狠狠唾了一口,衝着阿幸消失的方向罵:“呸,不就李大昌養的一條狗?什麼東西!”

……

溫漪在臥室跟秦蘭通完電話,遲遲不見江臨岸進來,可是書房的燈明顯已經關了,他還留在裡面做什麼?

一時好奇溫漪便去廚房倒了杯水進去。

“臨岸…”

“臨岸?”

溫漪在門口佯裝敲門喊了兩聲,可是裡面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似乎沒什麼反應,溫漪便直接走了進去。她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桑蟬絲睡裙,可書房裡沒有開暖氣,溫度比臥室差了一大截,剛走進去溫漪便覺後背一涼,忍不住打了一個顫,加之臥室裡沒有開燈,安安靜靜,唯獨電腦屏幕一閃一閃地發出一點亮光,這點亮光又全部映在江臨岸臉上,皺着眉,抿緊脣,神色看上去有些深沉。

溫漪走近,把水杯放桌上,這才發現他耳朵上正掛着耳機,屏幕上似乎在放什麼片子。

溫漪:“還不睡啊?”

江臨岸盯着屏幕應了一聲,溫漪頓了頓,又說:“下午我和阿姨又去了趟辦婚禮的酒店,大致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後天早晨鮮花會進場,但我明天早晨就得回蘇州了,所以到時候你陪阿姨去看看吧。”

這是當地的規矩,女人出嫁必須從自己家裡出去,所以梁文音要求溫漪這幾天務必回蘇州,不能再住江臨岸這裡。

江臨岸依舊盯着屏幕,只是淡淡回答:“知道了,明天早晨我讓老姚送你回去。”

“不用,我家裡會有司機來接,你這麼忙…”這話說得語氣平平,可明顯有酸味在裡面,江臨岸總算擡了下眼皮,盯着面前的溫漪看了一眼,她穿了一條杏色睡裙,沒有穿外面的披衫,大概因爲書房裡太冷了,所以稍稍窩着身子,一雙大眼睛水汪汪。

江臨岸又抿了下脣線,開口:“還是讓老姚送你吧,這兩天就讓他留在蘇州,有事的話可以讓他跑個腿,也方便聯繫。”

“好,那聽你安排。”溫漪總算笑了笑,彷彿從江臨岸那裡討了一枚香甜的糖。

江臨岸脣角也跟着揚了揚,幽幽開口:“早點去休息吧。”

“那你呢?”

“我把這個看完再睡。”

溫漪一時又皺起眉來:“什麼片子這麼好看啊。”她把身子往屏幕前面湊了湊,畫面上是一個穿綠裙的外國女人,溫漪覺得新奇,平時江臨岸忙工作都來不及,倒是頭一次見他願意把時間花在看片子上。

“美劇?”

“不是,電影。”

“哦……”溫漪也沒在意,又看了眼屏幕左上方的名字,是原版英文,她跟着念出來,“Atonement,贖罪?”

江臨岸卻不再回答,注意力彷彿已經被電影情節吸引了過去,溫漪又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自覺無趣,加之實在太冷,於是又跟江臨岸打了聲招呼:“那你看完就來睡覺吧,我等你。”遂搓了下被凍僵的手臂,從書房離開。

直至溫漪進了臥室,江臨岸緊捏的手指才慢慢鬆開。

屏幕上電影還在繼續,一雙男女正在糾纏,可其實他壓根什麼都沒看進去,劇情講什麼,男女主到底發生了什麼,最後爲什麼會分開,他哪來心思看?

……

新年剛過,甬州各方面都查得很嚴,所以阿幸從棲南寺出來之後又去底下幾個場子轉了轉,回去都已經過十一點了,車子開到小區門口又覺得肚子裡有些餓起來,晚飯他在廟裡只扒了幾口飯,又全是清淡的素菜,幾個小時早就消耗乾淨了,於是他把車子停到路邊,看了一眼,最後選了斜對面的那家夜宵店。

入夜之後越發冷,沈瓷後悔出門的時候沒有拿件厚大衣,她把身子靠在牆與門的折角處,一手抱着自己另一條手臂。

阿幸拎着食盒出電梯的時候便看到這樣一幅場景,暗淡燈光下沈瓷低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垂下來遮住她兩邊臉,只露出一小半額頭,但他還是一眼就能把她認出來,可又覺得無法相信。

凌晨了,已經這麼晚,她怎麼會無緣無故出現在自己家門口?

身後電梯門闔上,發出一點動靜,似乎處於昏沉思緒中的沈瓷猛地擡起頭來。

“你……”

阿幸開口,聲音卻在與沈瓷目光相撞的那一秒止住。

她平時神情也總是涼涼的,可今天看着有些不對勁,臉過於白了,眼神也有些倉皇呆滯,彷彿剛經歷一場巨大的驚嚇,一時跑來這裡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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