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路面狀況極差,路途坎坷。
大道上崎嶇不平,小路就更是讓張光沐感覺像是回到了原始社會一樣。
一路望過去,都是叢生的草木與凌亂的石塊。
趕了大半天的路,張光沐才意識到,自己在初始地圖裡的時候,舌綻蓮花說服的苗志和湯華這些人究竟有多重要。
本來按照張光沐的想法,肯定是散盡家財,斥巨資包一輛馬車。
再找個看上去有那麼點高手風範的滄桑護衛,甭管其實力咋樣,只要看着厲害就行了。
然後一書生、一護衛、一車伕,總共三人,輕車簡從,一路衝到京城。
現在……
張光沐只能慶幸,自己的作死行爲被這二十二名護衛們苦口婆心地勸住了。
不是錢不錢的問題。
張光沐不在乎錢。
哪怕是拿銀錠子打水漂,都不會覺得心痛。
只要不消耗賬戶裡的龍盾餘額,愛咋滴咋滴。
不過……
如果出發前真包了馬車,看這奇葩路況,張光沐估計自己這會兒恐怕已經被抖掉半條命了。
就算沒有被抖死,至少也得吐上個三五次。
真要那樣的話,第一次接劇情主角,就直接翻車,什麼形象都沒有了。
趕路其實挺無聊的。
張光沐昨天夜裡一宿沒睡,先是閒的沒事弄死了一隻妖魔,然後又熬了個大夜,一直在看書積累知識。
要不是觀衆裡面有一些比較沙雕的小白團子經常秀操作,動不動就來一通搞笑的段子幫忙振作精神的話,張光沐估計自己走着走着都能睡着了。
大半天時間下來,一行人穿過了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森林、湖泊,終於來到了有人煙的地方。
這裡是一個小鎮,鎮口處豎着一塊牌子。
雖然木牌經過風吹日曬和雨淋,上面寫着的三個字有些斑駁不清,但張光沐依舊勉強辨認出,是【東莽鎮】三個字。
是劇本里面沒有提到過的小鎮。
“到這裡修整一晚上,明天再繼續出發,怎麼樣?”
苗志作爲護衛隊的帶頭大哥,流風縣十里八鄉有名的遊俠兒,在這個小團隊裡說話還是有些分量的。
衆人都表示沒什麼意見,紛紛將目光聚焦在張光沐身上。
本來大家只是將他當成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窮酸書生,看做是一個敗家子。
護衛隊裡面,有許多人見了張光沐之後,都是存着看他丟臉的心思。
結果一夜路走下來,人家還是那副氣定神閒的樣子,不喊累不喊苦的。
黑夜裡面遇到些不長眼的野物,護衛隊裡都有些人被嚇得四處亂竄,驚慌失措,可張光沐卻一直都是淡定從容的姿態,沒有什麼特殊反應。
隊伍裡面,一小部分護衛已經開始對張光沐刮目相看了,不再將其單純地視作一個書呆子。
現在日上三竿,不算什麼趕路的好時間,可是……
在這個時間節點,只需要稍微休整一下,等過了太陽最毒辣的時候,中午到傍晚的時間,都是可以用來趕腳程的!
苗志之所以這麼做決定,也是有他自己的私心。
“咱們流風縣距離京城不遠,一晚上接一上午,就已經走了三成的路。”
說到這裡,苗志看向張光沐:“約摸着,只需要兩到三天功夫,就能到地兒了!”
“放心,距離春闈,現在剩下的時間肯定是足夠的,咱們得保全精力才行!”
“可別緊趕慢趕地走到了,結果把人累出毛病了。”
“況且,京城那邊,住一晚上花的錢,都能在其他地兒住上一旬了!”
看似是在幫張光沐分析,實際上是避重就輕,故意錯開了關鍵性的問題。
如果是全力趕路,的確只需要兩三天功夫。
可是像現在這樣,大中午的,就要找地方歇腳,一休息就休息到第二天,那至少還得個五六天時間。
實際上,苗志也並不是想要藉此黑張光沐的錢。
這次的護送任務,他自己是不拿錢的——他已經拿到了最寶貴的東西,可以傳家的寶貴書籍。
主要是……
他想要找個合適的機會,多跟張光沐學習一點東西,接受一下讀書人的文化薰陶。
苗志的父母給他取這個名字,就是要讓他立大志。
至於說立了大志後,應該怎麼辦,爹媽沒說,人就沒了。
所以苗志只能靠自己去想去悟了。
張光沐當做護送獎勵的那些書,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有些時候,即便是有錢也買不到,只有書香門第纔有傳承,要麼就是那些家道中落的寒門子弟,有資格去找同窗借閱、抄錄書籍,當做傳家寶。
所以苗志對那些書非常寶貝,將其中一小部分放在家鄉,找到一個沒人知道的位置,秘密藏起來,剩下的大半書籍,都隨身扛着。
因爲……
這些被單獨挑選出來的書籍,據張光沐所說,是非常適合用來給稚童入門的書。
苗志覺得張光沐是個好人。
一個有可能成爲大人物的“好人”。
如果路上相處時間長一點的話,張光沐說不準就會傳授他一點讀書人的“訣竅”呢!
“可以。”
張光沐微微頷首,似乎是完全沒有看穿苗志的心思。
實際上……
張光沐在思考一個問題。
他忽然意識到,這個【東莽鎮】,或許並非沒有在劇本里提到過的地方。
——按照原定的劇本來看,當作爲劇情主角趕考書生【流風縣張光沐】的自己來到這個小鎮的時候,這個小鎮上的人應該已經因爲妖魔作祟而全部死絕了纔對!
也就是說,【東莽鎮】就是【死寂小鎮】的前生。
張光沐算了算時間,正好就是今天晚上到明天白天……
嘖……
這一通操作,可以稱之爲“早起的蟲兒被鳥吃”。
路趕的倒是挺快,卻正好跳進妖魔的屠宰場裡面。
不過,普通人遇到這種局面,可能怕得要死,立刻就要逃命,張光沐卻不需要。
他知道自己死在《天下知》的世界裡面也不會影響到現實世界。
即便是沒有鎮邪佩傍身,他只是憑藉自身對妖魔的瞭解,也敢衝進去和那些屠戮小鎮的妖魔角力。
張光沐收攝思緒,笑着指了指苗志身後的行囊:“把那本《妖物說》取出來,我正好可以教你一些文字。”
“《妖物說》就是那本黑色封皮的,很好認。”
“雖說這書遣詞造句佶屈聱牙,又濫用典故,堆砌辭藻,但多少還是有點東西的。”
“我會盡量用大白話,編成不那麼無趣的小故事,講給你們聽。”
本來張光沐還以爲在昨天趕夜路的時候,就會遇到妖魔襲擊的。
結果這一路過來,平平安安,無事發生。
看樣子,徐淺秋導演還是講武德的人,並沒有隨隨便便臨時加戲考驗潛意識演員的習慣。
看着苗志臉上浮現出狂喜之色,張光沐又偏過頭,對護衛隊裡面的其他成員說道:“如果還有人對讀書感興趣,等會也可以過來旁聽。”
其中只有三分之一的人來了精神,明確表示了感激。
另有三分之一的人雖然對讀書識字沒有半點興趣,但他們佩服張光沐在走夜路時表現出的膽氣,又聽說讀書明理就能養“浩然之氣”,可以趨吉避凶,妖魔不侵。
只是簡單地將浩然之氣理解成膽氣的護衛們,覺得張光沐應該是讀書讀的相當不錯。
由於張光沐個人形象帶來的落差,他們下意識地對這個“出手闊綽的書生”產生了好奇心,也想要旁聽一下,看看他能教些什麼。
剩下那一小撮對讀書識字和對張光沐都不在意的護衛,主要以湯華爲首。
他們看在張光沐是掏錢金主的份兒上,就在從衆心理的驅使下,同樣假模假樣地表示想聽張光沐講課。
比起這些當事人,漂浮在空中的小白團子們,反應要更加強烈一些。
“我去!沐子哥這連續熬了兩個大夜,還擱這兒給人上課,真就一點不困麼?”
“我要是像他這樣,估計黑眼圈都出來了……”
“真不怕猝死啊?”
“好歹是劇情主角,要是沒死在其他角色手裡,而是熬夜把自己熬死,那可也太秀了!”
“導演:別說了,已經開始慌了……”
一行二十三人在鎮口處呆了半刻鐘,就引起了東莽鎮當地人的注意。
不等衆人去找落腳的地方,客棧自己就找上門來。
準確的說法是……
佑安客棧的少東家,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一名長相富態的青年男子徑直來到了張光沐身邊。
在神鬼怪誕的世界,遇到這種情況,張光沐都會自動理解爲——對方有陰謀,肯定有陷阱。
然而……
“各位客官來我佑安,實在是蓬蓽生輝!”
看着客棧少東家那副熱情的模樣,張光沐實在是沒發現什麼破綻。
這人給張光沐的印象……
可能是個顏值控,看到自己這張臉以後,明顯變得熱情起來。
他甚至還過分善解人意地表示,一羣人可以在他的客棧免費住一晚上。
只能姑且理解爲這是基於主動拉客做宣傳的營銷了。
畢竟他們這烏泱泱的一行人,顯然都是外來者,乍一眼看過去,的確還蠻有氣勢的。
至於隊伍裡的其他護衛,倒是根本沒想這麼多,秉承着有便宜不佔王八蛋的想法,都是一股腦地涌進了客棧之中。
張光沐上了客棧的二層樓,住進天字一號房。
可惜,這掛着天字一號房牌子的二樓雅舍,隔音效果也不怎麼樣。
在房間裡面,張光沐都能隱約聽到一些掌櫃、小二和那青年少東家的對話。
“嗨!咱這不是在幹賠本買賣麼!”
“傻不傻啊你,那可是大人物,巴結好了,咱們佑安客棧說不得就能得到天大好處!”
“帶頭那小子,穿着一身麻衣,袖口還打着補丁,一副窮酸書生的打扮,不像是什麼公子哥啊?而且聽說他姓張,咱這方圓幾十裡,好像也沒有姓張的大戶人家……”
“你懂個屁!那叫白龍魚服,低調出行!人家只是穿的樸素,你看那精氣神,那模樣,像是平常的書呆子?哪家書呆子出門還能帶着二十幾個護衛?”
“您意思是……他可能是京城張家的少爺?”
“本來想說‘是這個理兒’的,可這樣講實在沒意思,就給你個準話好了——這人給我的感覺,神似京城裡的一位大人物!”
“嘶……這要是伺候好了,那咱佑安客棧的招牌,說不準都能開到天子腳底下去!”
“趕快,安排後廚做兩個拿手好菜,把今年的新茶泡上一壺,給張公子送去!”
當地人的對話讓張光沐聽的有些無語。
腦補怪們的思路就很奇怪。
這就是所謂的迪化思想麼?
張光沐還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轉念一想,自己還真是《天下知》世界的劇情主角,遇到的其他角色稍微擅長一點自我攻略,也不算什麼。
不過……
有免費的住房,再加上白嫖好菜好茶,這待遇的確不錯。
沒過多久,飯菜茶水都送上來了。
張光沐也來者不拒,一邊吃喝,一邊“備課”。
迅速完成了備課之後,張光沐甚至還小睡了兩個時辰——大約四個小時。
對於連續熬了兩個大夜的人來說,四個小時的睡眠也不頂用。
張光沐感覺自己只要想睡,閉上眼,立刻就能瞬間進入夢鄉,可以美美地睡個回籠覺。
可他要是真想睡個長覺的話,之前就沒必要讓店小二特意過來叫醒自己。
如果就這麼躺在牀上悶頭大睡,一夜過去,估計第二天起來就可以給小鎮上所有人收屍了。
洗了把臉之後,張光沐找來了之前報名說想聽自己講課的護衛們。
在這個過程中,他注意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似乎是受到了突然到來的外鄉人刺激,這小鎮裡的捕快們也不再划水摸魚。
一羣捕快在捕頭的帶領下,於街上來回晃悠起來。
他們就像是在專門向張光沐和他身邊的這羣外來者們遊行示威一樣。
潛在含義很清楚——這東莽鎮的地盤有人罩,別惹事!
完成了“備課”工作之後,張光沐又去找苗志換了本教材,並且教了對方十來個字,讓其用手指或者小樹枝沾了水,在桌面上聯繫。
苗志是個聰明人,很快就學會了舉一反三,找來一堆沙子丟進木盤裡面練習寫字。
他學的很快,大嘆張光沐是位好先生。
實際上……
帝國公民都接受過義務教育,本身就會識字,哪怕是被屏蔽現實記憶,進入到這個世界,一些深深烙印在潛意識最深處的本能,也是不會忘記的。
吃飯喝水,行走跑步,甚至是日日苦練不綴的劍術、拳法、槍法,都能鐫刻在本能之中,文字自然也不例外。
否則的話,那人人到了潛意識電影世界,都得成文盲了!
在這個教學過程中,其他過來聽課的人,很少有苗志這樣肯鑽研的勁頭,大多人都只對張光沐講的妖魔故事感興趣。
張光沐也更不需要自己現編故事,《天下知》這部電影的世界觀構築,細節本來就足夠到位,他只需挑選一本合適的書出來,找兩三個精品小故事講述給衆人聽,寓教於樂,就能引來一片讚歎聲。
顯而易見,人們對性命攸關的妖魔小故事更感興趣,讓張光沐講了一個又一個。
漂浮在空中的小白球觀衆們,也表示對張光沐說的小故事很感興趣。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孩童嬉鬧聲、犬吠聲和小販的叫賣聲都逐漸消散。
天色黯淡下來,夜幕籠罩大地,打更人走上街頭。
夜已深。
說書人張光沐聲情並茂,講述妖魔故事情緒飽滿,抑揚頓挫,聽衆們興致正濃。
忽然,幾名化身小白球的觀衆發出一聲驚呼。
“我湊!沐崽快跑路!”
“有妖怪!”
“這個鎮上,瞬間死了好多人!”
空氣之中,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息逐漸彌散開來。
小白球傳遞了重要情報。
張光沐卻面不改色。
越是到這種時候,就越是要保持平靜,不能隨意表現出異常。
哪怕是死在電影世界裡面,也比暴露出“自己能夠聽到觀衆發言”這件事強出十倍。
在【帝國鍛體術】和【演技】的雙重自控力加持下,張光沐硬是按照原本的節奏,保持着情緒講完了最後一個小故事。
直到這時,他才緩緩伸了個懶腰,看向窗外天空之中的那一輪妖異明月。
張光沐鼻翼微動,眉心緊蹙,忽然探出手,將紅瓷茶缸往桌面上猛的一拍。
啪!
茶水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