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但凡是書生，心中都有一個才子佳人之夢，因此即便內心感覺不對，寧採臣仍然欣喜於和小倩相見，不去再想其他。
兩人說了一會話，互訴衷腸，彼此都明白了對方心中的些許意思，但是都沒有道破，小倩本就是抱着見寧採臣最後一面，不留遺憾的心思來的，因此說了一會，兩人便走進了湖心亭之中。
原本荒廢的亭閣，如今打掃的乾乾淨淨，四周薄紗環繞，一張茶几擺在中間，上放着一把七絃琴，兩杯香茗嫋嫋生煙，說不出的悠然和意境。
“寧公子，你還記得郭北縣你送給我的摺扇嗎？”小倩低眉順眼走在前面，輕輕坐到了琴前，臉上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
“記得。”寧採臣點了點頭，看了眼亭中，乾脆一掀衣服，坐到了小倩側面，看了眼線條柔美的側臉，臉色有點發紅的將目光收了回去。
“那上面被人作了一首詩，你可還記得？”
小倩一雙美目移了過來，盯着寧採臣的面龐，先是甜蜜，隨後又是一片黯然。
“在下雖稱不上過目不忘，但也記憶猶新！”寧採臣臉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文字方面可是他的強項所在，雖然只看過一遍，但那首詩卻已經被他印在了腦海之中，當下清了清嗓子，朗聲念道：
“十里平湖霜滿天，”
咚！
小倩在一邊突然撥動琴絃，順着旋律彈奏，低聲應和道：“寸寸青絲愁華年。”
寧採臣先是一愣，接着笑着輕拍自己的大腿，閉上眼睛微晃着腦袋。
“對月行單望相護。”
“只羨鴛鴦不羨仙！”
寧採臣睜開眼睛，兩人相視一笑，竟有種心靈相通，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感覺。
而在遠處的燕赤霞，則是心中驚異，喃喃自語：“此琴聲情感真摯，毫無戾氣，思慕之情油然而出，幾近大家，這真是這女鬼所奏？”
一般來說，鬼怪都是極少使用樂器的，即便身前會用，死後怨氣不散，力氣深重，就算是彈奏歡快的曲子，憤恨之情灌注其中，也能聽的人毛骨悚然，咬牙切齒。
所以即使是使用樂器作爲兵器的，也是選用鉢或者是鼓之類的，而並非琴或者瑟這讓柔和的樂器，沒有這樣的心境，自然也駕馭不來，樂由心生，光聽小倩彈了幾下，燕赤霞就已經對這女鬼大爲改觀。
“莫非這女鬼書生竟是真心相對不成？”燕赤霞內心遲疑，抓了這麼久的鬼，他從來沒有見過鬼怪對人類有好感的，就算他們前身也是人類，化作鬼怪之後剩下的也只是對於人類的怨恨。
沒有這種冤屈和怨恨，失去的人類就不會一口惡氣不散，化作鬼物。
“這個世上，總歸是會有一些奇蹟發生的。”高明在一邊嘆了口氣，眼前的這一幕，讓他有種再次看了一遍電影的感覺，倩女幽魂之所以流傳千古，口口相傳，不就是因爲這種真摯純粹的愛情？
愛情和悲劇，永遠都是能夠引起人共鳴的東西，也不難怪心心相念之下，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會被催生出來。
“不過人鬼有別，即便這女鬼不害人，書生也不能和他在一起！”燕赤霞只是感慨了下，立馬又堅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這一人一鬼都是違背了天地倫理，一定要被拆散的。
人活着靠一口陽氣，鬼死了靠一口怨氣，也稱陰氣，陰陽相沖，註定了二者的敵對關係。
“放心，這個惡人來輪不到你來做。”
高明淡淡的說道，揹負着雙手隱沒在月光中，他們都是高手，現在隱匿氣機之下，即使是敏感的女鬼都察覺不到，還以爲已經瞞過了他們。
“寧公子，其實今晚我是來見你最後一面的。”快樂的時光永遠都是短暫，兩人相談甚歡，但是都沒有突破那一層阻礙，末了之後，小倩才嘆了口氣，幽幽的說道。
“什麼？”寧採臣手一抖，手中的香茗抖了出來，笑容僵在了臉上，然後逐漸消失。
“小倩姑娘將要出遠門了嗎？”好半天之後，他纔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似乎泛着苦澀，輕輕的說道。
“是。”小倩撫着琴，頭也不擡的回道。
“還會再見嗎？”寧採臣側臉過去，只能看到她柔順的黑髮和修長的白頸，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或許不會了。”小倩仍舊沒有擡頭，只是聲音更加低了一些，輕輕撥弄着琴絃，發出了不明意義的曲調。
“如此，在下明白了！”寧採臣深吸一口氣，突然翻身站了起來，雙手對着小倩一拱：“在下一介書生，時運蹉跎，幸得小姐厚愛，人生能有一知己，已是幸事，當浮一大白！”
不過眼下卻沒有酒，寧採臣不管，只覺得心中有一團火焰似乎要噴薄而出，行事之間也全然沒有了以往的謹小慎微，而是一把將小倩身前的茶杯抓了過來，一飲而盡！
“以茶代酒，在下唐突，相濡以沫，亦不如相忘於江湖，告辭！”
寧採臣一把將茶杯蓋在几上，抹了抹嘴巴，沒有再問更多，也沒有糾纏不清，問清緣由，而是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只不過走出小亭，腳步已經踉蹌，就如同真喝醉了一般，歪歪斜斜的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夢破五更心欲折，角聲吹落梅花月......”
隱隱的，書生高唱的聲音越來越遠，一點又一點的水滴，像是珍珠一樣灑落，被琴絃切的粉碎，然後消散在空氣之中。
“想不到姐姐果真對着書生動了情，真是出人意料，也不知姥姥知道以後，會有何感想。”一個青色的身影，頭上插着金步搖嫋嫋走了進來，小青臉上帶着快意的笑容，立在了小倩面前。
“姐姐半夜與男人私會，這件事恐怕姥姥還不知道吧！”
“你想說盡管說便是，便是姥姥現在也奈何不了我！”小倩的聲音低沉，似乎早有預料，沒有半點驚訝，只不過說及姥姥二字，有了一股深深的恨意。
“哈哈，姐姐明天就已經貴爲枉死城的主母，姥姥都要靠着黑山老爺，才能度過這一劫，妹妹害怕還來不及，怎敢多嘴，只不過我和姐姐爭了這麼久，這次終於是我贏了！”
小青居高臨下，看着小倩的目光中得意，暢快之感無法用言語來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