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者失血過多,實在太過虛弱,臟腑功能比正常時候弱了很多,肺部只能勉強提供呼吸的動力,不足以讓他吐氣發出聲音來。
劉振看着他嘴脣微微開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勉強讀懂了兩個字的意思。
“恩情”。
不知爲何,劉振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更加敞亮了。
他拍了拍傷者的肩膀,笑着搖了搖頭,語氣溫和道:“我不用你報恩,好好養傷吧。”
語畢,劉振做了個手勢,讓急救人員將病人擡走。
“劉醫生的外科水準很棒啊,不愧是雷教授的徒弟。”
黃主任臨走之前,留下了自己的名片:“名師出高徒,但徒弟也需要門路不是?據我所知,雷教授現在情況似乎有些不太好……”
他看着劉振,認真道:“劉醫生,你什麼時候想考執業醫師資格證書,可以聯繫我,我雖然不能幫你走後門,但是可以搞定一些複雜煩人的小手續。”
這個病人最大的麻煩就是腿上的動脈損傷,劉振已經解決了大部分的麻煩,剩下的就是住院治療和一些簡單的輸液補血了。
黃主任回去上報的時候,報告會這樣寫——“在我和劉醫生的共同努力下,成功挽救了病人的生命”。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黃主任主動對劉振示好提供方便,並非是看中了他的才華,而是爲了眼前這一份唾手可得的榮譽。
劉振眉頭皺起不到半秒鐘,臉上就帶上了職業化的假笑,給出迴應:“明白了,多謝黃主任關心。”
他雖然很不喜歡這種私下的潛規則交易,但作爲一個人生活在這個社會裡,就必須要跟其他人有所互動,交流,這是不可避免的。
片刻之後,人走茶涼,沒有熱鬧看的乘客們各自迴歸了自己的位置,劉振亦然。
這不過回到自己位置的時候,他身後多了一個小跟屁蟲。
包裙兒抱着火車靠座,用看到可愛小動物一樣的眼神盯着劉振:“劉振,你是哪裡人啊?”
“H省崗山村。”
“咦?你是是清溪市南漳縣的?”
包裙兒眼睛一亮,湊了過來:“我也是啊!”
聽到這話,劉振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向她:“同齡人中從來沒聽說過你。”
“我一直住在市裡,這次回家之後休息一段時間,就準備去縣醫院當實習生,說不定咱們會在一起工作呢。”
劉振聳了聳肩:“誰知道吶……”
火車在鐵軌上高速行進,通向遙遠的H省。
包裙兒仗着自己的青春魅力成功跟劉振旁邊的乘客交換了位置,兩天混下來,二人相互之間也是知根知底,徹底熟悉了。
嗡嗡嗡……
劉振推了推賴在自己肩膀上睡得口水直流的小護士,滿臉無奈地推了推她:“到站了,下車吧。”
包裙兒擦了擦口水,睡眼朦朧道:“唔,到清溪市了?”
“是啊,咱們要分開了。”
“嗚嗚……”
“別哭啊,你不是有我手機號碼嚒?有空常聯繫就是咯……”
劉振花了不少功夫將小姑娘哄開心,破涕爲笑,這才拖着行李箱離開。
三個小時之後,崗山村。
“終於到了!家鄉的氣息!”
劉振站在村口處,深深地呼吸着來自鄉間田野的泥土氣息,感覺非常親近。
上中南醫大五年,他爲了省火車車票錢,只在大二的時候回來過一次。
現在忽然迴歸了魂牽夢縈的家鄉,頗有些“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的憂愁。
一路行來,劉振看到了許多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一些少年時期掏鳥窩玩泥巴的小夥伴們都已經長大成人,有些已經成家立業了。
他們多用一種陌生而冷淡的目光看着劉振,彷彿看着一名外鄉人。
這讓劉振心裡很難過。
忽然,他看到了兩個扛着鋤頭的青年正從田間勞作歸來,從兩人身上捕捉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
劉振有些灰暗的心再次興奮起來,大聲喊道:“嘿!柯池!田歌!我是小振啊!你們不認識我了嗎?”
柯池和田歌兩人轉過頭來,緩緩靠近劉振,上下打量起來。
劉振臉上的興奮僵硬凝固了。
雖然眼前兩人並沒有說什麼,但頂尖的心理學知識讓劉振看出了他們現在的心理活動。
冷漠,嫉妒,仇視,唯獨沒有少年時期的親近友情。
果不其然,柯池他嘴角咧開,臉上浮現嘲諷的笑意:“小振?別說的這麼親近,我們所熟悉的小振早就離開了,你不過是掛着他名字的外鄉人罷了。”
田歌性子比較直,不像柯池一樣冷嘲熱諷,只是冷哼一聲:“你大學生當得好好的,還回崗山村這窮鄉僻壤的鬼地方幹什麼?這裡不屬於你!”
最傷人的話並不來自於你的對手,而是來源於你所信賴的朋友和家人。
在中南醫大五年,劉振受了無數委屈和唾罵,他都橫眉冷對,從不放在心上。
因爲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每當想到村裡的朋友和老父,他都會涌起無窮無盡的動力和希望。
但是回到崗山村的第一天,被往日的朋友誤會謾罵,劉振哭了。
眼淚順着面頰落下,劉振心態徹底失衡,高聲吼了回去:“你們以爲我去考大學是爲了自己享福的?”
“你們把我劉振當成什麼人了?見利忘義的叛徒?”
“我當初爲什麼考大學?還不是爲了出人頭地,回來建設家鄉?”
“難道和你們一起在田間勞作,面朝黃土背朝天,纔算是真正的崗山村人?”
田歌面色微變,覺得自己可能誤會了劉振,尷尬地低下了頭。
柯池疑心病比較重,對劉振說的話,一個字也不信:“說大話誰不會?有種做給我看!誰知道你會不會放完大話之後就像五年前那樣,一句話不留地離開?”
一通怒吼之後,劉振擦乾了雙頰的淚水,紅着眼睛冷笑,伸出一根大拇指指着自己:“我劉振說話,從來不需要向他人證明,我,問心無愧!”
柯池被劉振的話震撼了片刻,隨即又冷下臉:“那蔡曉雪怎麼辦?你沒什麼對她說的?人家等你等了五年,整整五年!女孩兒有幾個五年啊!”
“哦哦哦哦!看你的表情,不會是把人家給忘了吧?”
“蔡曉雪……”
劉振面色慘白,不敢置信道:“她不是嫁給少龍哥了嗎?”
此言一出,田歌怒了。
他抓住劉振的領子,滿臉血色:“狗屁的嫁人!”
“劉振我告訴你,不想負責任就別胡編亂造,給人家小姑涼潑髒水!”
“我們所有人都知道,蔡曉雪是個冰清玉潔的黃花閨女,別說嫁人了,二十歲的人了,連戀愛都沒談過!”
“別動手啊!咱們都是從小玩到大的發小兒,有什麼事兒是說不開的,哎……”
聽到這話,劉振循聲望去,只見一名昂揚大漢滿臉愁色地走了過來。
劉振連忙跑過去,抓住大漢雙肩,神情激動:“蔣少龍!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小雪不是說她喜歡的人是你,要嫁給你嗎?我大二那年回來,她親口告訴我的!”
蔣少龍晃了晃,沒能從劉振的雙手中掙脫出來,苦笑道:“小振你糊塗啊!小雪從頭到尾只喜歡過你一個人,這麼明顯的事情看不出來?”
“她那樣說之前也跟我通過氣了,騙你的。小雪希望你在大學能好好學習,不被兒女情長羈絆,才編造出這個謊言的。”
這話如同一根根冰冷的鋼針,將劉振的腦子攪得一塌糊塗。
劉振當年和李卿雪談戀愛,就是因爲暗戀多年的女孩兒要結婚了,而李卿雪的名字和相貌與蔡曉雪有幾分相似,劉振這才轉移了目標,寄託感情。
按照蔣少龍這麼說來,他劉振是個徹頭徹尾的負心漢了?
“那小雪現在……”
柯池冷笑,語氣尖銳道:“蔡大叔託了關係,讓小雪在南漳縣醫院裡當護士,已經工作兩年了,過幾個月就要轉正,現在生活好得很,用不着你來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