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光看外表，還挺仙風道骨的，一身道教高人的做派，只是坐在如來佛祖身邊後，卻突然將那草鞋脫了下來，一隻手摳着腳上的死皮，卻是有些有辱斯文。
如來平靜轉過頭，看着這個似佛非佛，似道非道，似儒非儒的人扣着腳丫子，不禁莞爾一笑。
這個人的名聲不顯，但不論是天庭還是靈山，道教三清還是地仙之祖，見了他，都會以道友相稱。
當然，雖說他的名聲在天下不顯，但他帶出來的一些徒弟，卻都是三界中的風雲人物。
譬如天庭裡的前任天蓬元帥，花果山大鬧天宮的孫悟空，據說就連七大聖之首的平天大聖牛魔王也跟過他一段時間。
當然，還有如來佛祖的弟子，降龍羅漢，其實也跟這個名聲不顯的傢伙學過，可惜本事沒學着，那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屁道理倒是學出了精髓。
“你不是最不喜歡我這類人了嗎？怎麼今天有心情來須彌山？”
大概是身邊那人扣腳丫子的動作實在有些辣眼睛，佛祖很快就將臉轉了過去，看着須彌山下的雲海翻騰，淡淡開口。
身邊人停下摳腳的動作，手也不拍拍，就這麼往腦袋後一枕，直接仰躺了下去，然後說道：“這不是聽說你這禿驢命不久矣嘛，我尋思着咱們以前還算有點交情，就來看看唄，我這人可比你們這些斬斷七情六慾的傢伙有人情味多了。”
“的確，你是比我有人情味多了。”如來佛祖點了點頭，面生感慨。
他作爲靈山之主，已經很久很久了，這些歲月裡他參禪，悟道，認爲世間諸般痛苦皆是因情而起。
親情，友情，愛情，正是因爲各種各樣的情字，纔會衍生出各種各樣的慾望，纔會有各種各樣的惡人。所以他認爲，天下要想真的盛世太平，人間要想真的人人向善，首先要做的，就應該是撅棄七情六慾。
因爲只有無慾無求，纔不會有弱肉強食。不會有鄰里之間爲寸土爭論不休，不會有乞丐爲寸金失去脊樑，不會有官員爲權爲利徇私枉法，不會有梟雄爲江山美人逐鹿天下。
沒有爭鬥，才能太平，衆生才能平等。
儒家曾有人提出人性本善，也有人提出人性本惡。
而如來認爲，人性複雜，善惡並存。
七情六慾就是惡念的源頭，只要斬斷了七情六慾，惡念自然會消失在心中。
然而他這一說法，卻遭到身邊人的唾棄。
身邊人說，萬物自有定理，有其存在，就有其意義。你試圖去撅棄一樣時，另一樣也會跟着消失。
有黑暗的存在，人才會意識到光明的重要，有光明存在，人才會意識到眼睛的重要。
有冬天的寒冷，纔會有篝火的溫暖，有夏天的燥熱，纔會有山風的清涼。
有親情，父母纔會將你養大。
有友情，兄弟纔會互幫互助。
有愛情，男女纔會和諧共處。
若是沒了親情，父母將你生下，或許就會將你拋棄。
若是沒了友情，你遭受磨難，身邊人就會冷眼旁觀。
若是沒了愛情，天生就較柔弱的女子，在男人面前，就會成爲魚肉。
沒有恃強凌弱的惡人，就沒有絕地反撲的善人。
沒有昏庸無道的君王，就沒有揭竿起義的英雄。
沒有慾望，就沒有競爭，沒有競爭，就沒有進步，沒有進步，就沒有應對危難的能力，沒有能力，就只有死路一條。
身邊人和他說了很多，下凡歷練歸來的降龍也和他探討了很多，那個自己最喜愛的弟子，金蟬，甚至也紅着臉和他爭論。
他連自己的內心都出現了分歧，他開始恐懼，恐懼後開始憤怒，他一怒之下，將心中的惡斬了出去，以至於現在自食其果。
“你還有多長時間可活？”
山風吹得雲霧飄動，像是海面。
身邊人突然開口，問了一聲。
如來佛祖目眺遠方，神色平靜道：“取經結束。”
“哦。”身邊人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隨後說道：“雖然你這禿驢有些事錯的很離譜，但有一件事，還真就你做對了。”
“很難得，我可以理解爲你在誇我麼？”如來歪着腦袋，笑着說道。
身邊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也許吧。”如來笑了笑，目光透過無盡浩渺雲霧，看向離西天靈山已經不算遠的取經一行。
“四大靈猴，我選了靈明石猴，玉帝那小子選了六耳獼猴，地藏王選的通臂猿猴，你選的赤尾馬猴，沒想到，最後還是你選對了。”
那人面生感慨。
如來問道：“你見過他了？”
身邊人道：“是啊，他打劫了我的酒和雞。”
“哈哈，那他可真夠大膽的。”如來不由大笑了起來。
似乎那猴子打劫身邊這傢伙，是一件很讓他舒心的事情。
“不過，雖說你選對了，但他目前的修爲實在是有些不堪入目，對付兩個老鼠精居然差點被打死。”
如來聞言，笑道：“所以才需要那麼多人拖延時間啊，但願他能儘快成長起來吧。”
“但願吧。”
身邊人也跟着說了一聲，然後說道：“聽說玉帝那傢伙要和后羿的媳婦成婚了，給你發請帖沒？”
“發了。”如來點了點頭。
“那你去嗎？”
如來道：“我應該沒時間去了吧。”
“額，這倒也是。”
身邊人說完，又坐起身來，伸手摳起腳丫子，自言自語道：“一羣老傢伙，也不知能剩下幾個，元始老早就上去了，聽說通天也在不久前上去了，至於太上，估計也不遠了，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
“是啊，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如來望着遠方，突然黯然神傷。
身邊人看着他，半晌，嘆息一聲，起身道：“算了，我也要回去了，悟空那小子前不久不知道發什麼神經，又跑我的三星洞去了，修煉架勢賊大，我得去防着，別讓他把我的老窩都給拆了。”
“那你是得看着點。”如來笑着點了點頭。
身邊人平地而起，腳下不見雲。離去之前，他又回頭好好看了如來一眼，大概這也是最後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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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