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羅夫看着秦遠峰，並沒有立刻接過去，過了很久才笑了笑：“秦，聽說貴國發生了一些不美妙的事情……”
已經伸到他面前的資料被輕飄飄拿了回去，秦遠峰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認真地看着他，沉默了幾秒纔開口：“我希望你聽說過羅格里德的事情。”
牛軍同樣在旁邊冷眼看着索羅夫，如果對方和羅格里德說差不多的話，他敢保證下場也會差不多。
“不不不。”索羅夫連忙擺手，笑道：“噢，秦，我想你誤會了什麼。羅格里德這段時間發瘋地找你，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惠普和你合作，希望不會因爲兩國的國際關係，和政府出\臺的一些新條令被影響，這纔是我最關心的。”
他的手溫和而禮貌地主動拿過秦遠峰的合約：“我的意思是，秦先生，您的所有提案，惠普都會打個折扣來盤算最後的利益。”
看到秦遠峰微微皺了皺眉，他笑道：“秦先生，請允許我提醒您一下，現在歐美對於中國的態度，我想您這幾天已經‘深切’地體會過了。惠普是第一個願意和你坐下來談的公司。我想……您把公司開到上億美元資產，非常明白跑渠道著名的‘失敗者心態’怪圈。”
他笑着微微揚了揚手中的合約：“根據我們的調查，秦先生來到美國不到一週，已經跑了DELL，蘋果，可口可樂三家公司。速度非常的快。這並不是談判得快，而是他們根本沒給你談判的機會，對嗎？”
“你看，事不過三，如果惠普再在現在拒絕。您接下去的路一定不會好走。上游著名廠商拒絕之後，你只能去尋找下游。這樣的工作量更大，而且……還有多少人會和DELL他們一樣拒絕你？”他意味深長地說：“歐美啊……現在願意和中國公司談判，像惠普這樣坐下來談判的公司，相信我，絕對不多。反而，你碰到羅格里德的機會會打上不少。”
秦遠峰點上了一根菸，拿出煙盒的時候朝索羅夫晃了晃，對方笑着拒絕了。
他靜靜掏出火機，默默地點燃，卻並沒有抽，而是看着青煙聊聊上升，最終化爲了淡然一笑。
擺架子了，是的，索羅夫沒有和羅格里德一樣，但是他幹了一件同樣噁心的事情。
那就是擺架子。
他們非常明白秦皇朝的處境，外無援手，內有追兵。日本市場即將大亂，任天堂和世嘉點燃了第一根引信，被三方拋棄的秦皇朝必須找到新的市場。所以，他們選擇了歐美。
但是，正好，那件事情爆發，歐美和中國的關係降到冰點，秦遠峰是不折不扣的大陸人，這一條，就足以讓太多的公司拋棄他，甚至惡語相向。
羅格里德只是之一，接下來，會有無數的羅格里德，秦遠峰不可能一個個揍過去。
惠普吃準了秦遠峰急於開拓新市場，更吃準了人心的基本定律——那就是，人在連續不順的時候，自信心絕對會下滑！
他們知道秦遠峰一定會避免自己出現這種現象，畢竟，這次是總裁親自出來試水渠道。也因此，惠普敢擺這種架子。
秦遠峰沉默的時候，只是在平復自己心中燥熱的火氣。
這些，都在他意想之中，回想起那件事情之後，他就知道這一切絕不可能輕鬆。他深深抽了一口煙，淡淡地問：“惠普有什麼附加條件？”
“秦先生能在兩年內以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締造出上億美元的公司，果然非常聰明。”索羅夫一點禮節都沒有丟，微微頷首淺笑道：“商人不做沒有利益的事情。這件事如果成功，帶來的是惠普名氣的攀升，事後營業量的提升。但是，就這次的項目本身，它是沒有利潤的。甚至惠普還需要附帶一大筆金錢。”
他嘆了口氣，搖頭道：“惠普業績也不算業界頂級，這讓本公司非常爲難。”
這句話看似隱晦，實則太過直白，直白到牛軍都聽出來了。
“你要錢？”牛軍瞪着大眼睛，毫不掩飾地看着他：“回扣？”
“可以這麼說。”索羅夫笑的很開心：“5%，並不多。不是嗎？電子娛樂界可是一個大大的金礦。”
“這次盈利的5%？”秦遠峰不動聲色地看着對方。
“是‘這次秦皇朝盈利的5%。’”索羅夫不緊不慢地糾正：“並且，秦皇朝需要繳納一筆小小的定金，預算爲本次行動計劃的10%。我記得電子娛樂界有權利金一說？各方都沒有反對？”
他意味深長地看着秦遠峰：“我想……這個合情合理的條件，秦皇朝應該也不會反對……吧？”
秦遠峰的目光已經沒有了一絲溫度。
強殺！
這就是商界殘酷的叢林法則，看準你的局面，哪怕你日後會是猛虎，但是現在，猛虎也必須趴起來！
尤其是，這件事牽涉着美國和中國的外交關係，沒人知道多久能緩和。你想拍桌子走人？可以，請便。錯過了這個村，就再也沒有這個店，日後你秦遠峰想求回來，這個5%恐怕就會變成10%。
顯然是知道了羅格里德的下場，索羅夫用一種委婉的說法，卻讓人揪心的態度，說出了惠普的結論。
秦遠峰靜靜地看着索羅夫，索羅夫也看着他，過了很久，秦遠峰才問：“這是惠普的意思？”
“這是我們合作的前提。”索羅夫的目光移到手上的牛皮紙袋上：“如果秦先生點頭，我現在就可以開始審覈。”
秦遠峰的心很痛。
非常痛，一種壓抑的鈍痛，讓他拳頭癢得嚇人。
羅德里格那種毫不知掩飾的沙文主義者揍了沒什麼，但是眼前這種笑裡藏刀的人，揍，就像打在一團棉花上，無從用力，不揍，他脾氣就算當上總裁之後隨和了不少，但是暴虐因子卻是深藏了起來。
最關鍵的是，對方對秦皇朝的局面，壓得非常準確！
秦遠峰很清楚，如果不停地失敗，信心開始崩潰，那這次歐美之行就算白來了。
連續一週被拒之門外，甚至坐都沒坐下來過，他就算再堅定的心，也會出現一絲急躁，畢竟，第一週的目標，全部都是電子業最重點的公司！
答應？
不答應？
兩種念頭，在心中反覆糾纏，畢竟以他掘金的速度，電子娛樂業就是一本萬利，5%很快就能賺回來。
他的拳頭都暗地裡握得冒出了青筋，目光深沉如海，索羅夫並未催他，對自己這一手軟刀子殺人，他也頗爲得意。
“我……”過了許久，秦遠峰深吸了一口，眼中已經是一片清明。
拒絕兩個字還沒出口，索羅夫卻忽然再開了口：“秦先生，我想，這個問題恐怕還是留給您多考慮一下，我們先看一下策劃，可以嗎？”
沒等秦遠峰開口，他的手自然而然地伸向了牛皮紙袋，這種先讓人猶豫，再給出希望的做法，他非常肯定秦遠峰不會拒絕。
但是，在他的手剛放到牛皮紙袋上的時候，另一隻手卻攔住了他。
牛軍臉上毫無表情，就算他不清楚其中關節，也感受到了一絲極不自然的味道。
這種味道，讓他直覺地感覺反胃。
“秦先生還沒有開口。”他直白地說，按在牛皮紙袋上的手卻寸步不讓。
索羅夫笑了笑，舉起兩隻手聳了聳肩：“我可以等。”
“但我相信秦先生會做出聰明的選擇。”
就在他說出口的同時，另一隻手，不動聲色地，卻無比堅定地抽走了牛皮紙袋。
“秦先生……”索羅夫目光閃爍，微微眯起了眼睛，話中有話地說：“年輕人鋒芒過盛，有時候爲了心中的熱血看不清眼前的局面，損失的是商人最至關重要也是最致命的利益。”
“但是我沒有失去尊嚴。”秦遠峰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輕輕地將牛皮紙袋小心放進公\文包，淡淡地說：“少玩這些推銷員纔會用的心理把戲。我還沒蠢到將策劃給你們當成把柄來用的地步。”
“這次這個詞由我來說。”他站了起來，沒有笑容，微微搖了搖頭：“抱歉。”
“索羅夫先生，秦皇朝拒絕。”
“我們拒絕和惠普合作，尤其是以要挾的方式！”
索羅夫喉結抖了好幾次，最後才嘴脣顫了顫，用乾澀的聲音說：“秦先生，請您仔細考慮，歐美幾乎都沒有能讓你落腳的地方了……”
秦遠峰笑了笑，揚了揚手裡的牛皮紙袋：“索羅夫先生，我記得有位商場名家對我說過。在你沒有取得成績之前，渠道商可能是人，也可能變成另一種四足動物。我現在覺得，這句話真的是至理名言。”
“再見。”他毫不留戀地打開門：“記住我們今天的對話，我很期待發表時候看到我找過的所有人臉上的表情。”
“碰”門重重關上，索羅夫站在門內，臉皮發青，喉結抖了好幾下，這才咬着牙坐下了。
心中，一種憋屈感無緣無故升了起來。
明明是到嘴邊的鴨子，而且還是煮熟了的！居然一轉頭就飛了！
對方真的想踏遍歐美？他就不知道自己國家發生了這種大事，全歐美都視中國人爲妖魔鬼怪？自己願意見他，是給了他機會！如果不是索尼潛在的對手，自己什麼時候有閒心去和這種公司談判？
他居然不抓住，居然拒絕了自己的提議！
“區區5%……你因此放棄了一片大森林！”他磨着牙自我安慰，目光狠狠地盯着門：“羅格里德不會善罷甘休……好歹他也是母公司的中層管理，他們手裡捏着中下層的渠道，直接和商場掛鉤……上游你被索尼圍剿，下游你被可口可樂追擊……我倒要看看，這次歐美之行你怎麼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