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君王與臣民 3
那是一場靈類從未經歷過的、也未曾想象過的戰爭。
在海藍星,在五大超凡國度,在尼羅的土地上,異域的神祇以無可匹敵的姿態出現,奪走靈力本源,留下一地污染物後轉身離去。
當時的修煉者們前赴後繼地向祂們衝去,試圖阻止這一切,但是結局卻如同飛蛾撲火,除了身心遭到污染,又在世界上增添了一隻遊蕩的污染物之外,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而後,靈力本源被神祇奪走,靈氣枯竭。
五大國度的頂尖修煉者們,在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這件事。
面對在海藍星上到處遊蕩、不斷增殖的污染物,面對持續被污染力量侵蝕、即將毀滅的世界,面對人類賴以生存、卻註定要消失的超凡力量,他們首次放下隔閡,達成了一項決議。
靈類並不知道那場決議的具體內容。
只知道在那次決議之後,五大超凡國度組成了聯盟,並且按着其他小型勢力乃至異獸的頭也一起組成了聯盟,發誓拼盡最後一絲力氣與污染物死磕到底。
戰爭。
持續的戰爭。
曠日持久的戰爭。
沒有一個人能夠在那樣的戰爭中倖免。
靈類和它的祭司輾轉於戰場,終日與那些詭異的、狂亂的污染物廝殺,沒有一刻停歇,也沒有一刻休憩。
陪伴着它的老嫗祭司已經不再年輕,但依舊亦步亦趨地跟在它的身邊。
“我是你的祭司,會陪着你的,一直到死,一直……”
“我也是修煉者啊,我的能力都是爲了修復你的戰甲而生的,除了我之外沒有更好的祭司了。”
“那麼噁心的東西也敢來侵犯尼羅!我們一起弄死它們!”
衰老的老嫗拄着柺杖,用嘶啞的嗓音念出《亡者之書》。
恍然間,那個少女祭司好像又回到了它的身邊。
久違的意志波動再次出現,但是轉瞬之間,又被沉重的枷鎖壓了回去。
戰鬥。
戰鬥。
戰鬥。
靈類履行着它誕生以來便被賦予的唯一使命。
在戰場上,它看到了蘇珥七世的父親、蘇珥七世的祖父、蘇珥七世的祖祖輩輩,還有各式各樣位高權重者……那些亡者們陸續出現在戰場上,又陸陸續續地消失。
它們很多死了。
那些已經死過一次、又被民衆喚醒的靈類們,這一次是真的死了。
殺死那些污染物。
殺死那些……
殺死……
靈類沒有退縮,沒有恐懼——它從來就不被希望擁有這些無用的感情。
——即使在那一張巨口將它撕裂的時候,也是如此。
那是靈類記憶中的最後一場戰鬥。
它與一隻如同肉球一般、卻渾身長滿巨口的異種交戰。
那個東西看似笨拙、遲緩,卻十分難纏,因爲普通的攻擊對它幾乎沒有效果,雷光鞭影打上去,看似撕裂了肉球,但肉球異種轉瞬間卻又從傷口裡長出了新的巨口。
那異種身上的巨口不但能夠撕咬和吞下敵人,還能噴吐出綠色的酸液,將接觸到的一切物質都腐蝕溶解。
靈類與這隻異種戰鬥,難免地會沾上一些星星點點的酸液,那本就算不上堅固的黃金之軀被腐蝕得坑坑窪窪。
所幸它還有它的祭司。
在躲在暗處的祭司吟唱之下,它那被腐蝕得斑斑點點的棺木眨眼間又恢復如新。
戰況激烈地進行着,陷入膠着。
靈類的祭司太過於專注了,幾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法老王身上,以至於忽略了她的背後,還有一隻雙頭蛇模樣的異種正在悄悄接近。
它的速度並不快,若是年輕時的祭司,或許拔出劍就能擊退它,然後轉身逃離。
可是她老了。
她不復年輕時的敏銳,也不復年輕時的靈活了。
直到那隻雙頭蛇異種接近到她兩米,開口吟唱起禱言的時候,她才發現了它。
“Mia amo kaj mi naskiis el la morto de sangaj parencoj.(我和我的愛人從血裔的死亡中誕生。)”
狂亂的言語刺入她的腦海,祭司忍着腦袋炸裂的痛苦豁然轉身,去摸自己腰間的匕首,卻被自己的柺杖絆倒了,摔倒在地。
她老了……
身體傾斜下去的時候,祭司突然間預感到了她的結局。
她會摔倒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並且因爲年老體衰一時間爬不起來。
她會毫無防備地聆聽到那些怪物的禱言,並且在痛苦中嘶喊,在痛苦中逐漸變成怪物。
但是她不會真的讓自己變成怪物。
她會竭盡全力地握緊手中的匕首,在自己一息尚存,還能夠控制住自己行動的時候,一刀割斷自己的喉嚨。
這就是她的結局,也是所有祭司的結局。
生於凡間卻死於戰場。
在祭司對死亡所有的想象中,都不曾有過亡者的位置。儘管她用一生來侍奉亡者,可是哪怕在生命的最後,她都不曾幻想過法老王會來救自己。
因爲亡者從來就不是那樣的存在。
儘管這些亡者有着天底下最尊崇的身份,但身爲祭司的老嫗其實很清楚,它們其實沒有太多的自我意識,它們是最純粹不過的戰鬥工具。
若是沒有《亡者之書》的指引,即使是天崩地裂它們也不會走出墓室看上一眼。
亡者是兵器……它們只是兵器而已。
兵器是不會爲了人類的生死而回頭看一眼的,即使那個人是它的祭司。
她也不會讓它這麼做。
生前權傾天下盡享榮華富貴,死後庇佑一國永世爲尼羅而戰——這是法老王的宿命。
生於凡間而死於戰場,奉獻一生卻無名無姓——這是祭司的宿命。
她早就知道,從她成爲祭司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
老嫗握緊匕首,閉上了眼睛。
可是在金屬的光澤在眼前反射的一瞬間,她卻突然睜大了眼睛。
那一具爲了廝殺而生的黃金之軀,突兀地擋在了她的面前。
……
可是她已經被污染了。
她的四肢骨骼粉碎徹底斷裂,她的肩膀上有一個怪異的蛇顱正在鼓出,她的身體表面龜裂出道道血口,但是傷口中流出的額卻不是血,而是黑色的、扭曲的蛇鱗。
她的臉孔衰老而又扭曲,但是靈類簡單至極的心智中卻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念頭。
它不想她死。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它就是不想讓她死。
這種強烈的意願甚至突破了它身上一直禁錮着它的枷鎖,讓它違背了祭司的“戰鬥”指引。
金鷹的幻影在權杖的頂端浮現,沒入祭司的體內,拼盡全力地想要拯救她,就連背後逐漸接近的肉球異種也不管不顧了。
這不能怪它。
蛇影代表毀滅之力,鷹影代表守護之力。
在古尼羅的魔法裡,這種力量本就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極端,無法同時兼容的。
雖然它憑着亡者之軀同時獲得了兩種力量,但是即使是它,也無法突破修法本身的限制。
它想救人,就必須放棄戰鬥。
可是它的祭司,卻看到了逐漸靠近的肉球異種。
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費力地擡起頭,露出了一個像是笑容的表情:“不要爲了我耗費靈力了……伱忘了你還在打架嗎……
“我是你的祭司啊。
“只有我爲你而死,哪兒有你爲我而死的道理?”
她在它的面前,用盡最後的力氣擡起匕首,一刀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
靈類發出了悲愴的、無聲的哭喊。
第一次,它在沒有祭司引導的情況下,爆發出無與倫比的戰鬥力。
……
戰鬥,廝殺。
廝殺,戰鬥。
……
三天後,尼羅的大祭司找到了傷痕累累、金像棺幾乎完全破損的它。
大祭司跪在地上,低聲哭泣:“對不起,我的王,我們來晚了。是我們無能,竟讓您犧牲至此。”
——她怎麼樣了?
靈類生出這樣的念頭。
大祭司卻聽不見它的心聲,只是垂首撫摸着它殘破的棺木:“對不起……我們已經沒有足夠的靈力材料來修復您的棺槨了……”
——我想知道她怎麼樣了?
靈類在心底嘶喊着,卻無法發出聲音。
大祭司托起蘇珥七世破爛不堪的棺槨,帶着它回到了它的墓室裡。
出乎靈類意料,那一貫乾淨清潔的墓室牆面上,此刻竟用暗紅色的鮮血繪滿了怪異繁複的符文法陣。
而讓它恐懼的是,這些血跡的氣息竟然有一絲熟悉。
“我的王啊,雖然尼羅已經無法獲取靈力材料來修復您的傷勢了,但是金像棺本身帶有一定自愈能力,只要置於富含靈力的環境裡,它會緩慢地自行修復。”大祭司將它放置在陌生而又熟悉的石臺上,再度叩首,“所以,我們在這裡繪製了一個閉鎖法陣。
“在我離開後,您的墓室會變成一個密閉的空間,法陣中的靈力會慢慢地逸散出來,爲您所用。雖然這裡的靈力含量很少,但只要時間夠長,您還是有希望修復並存活下去的。”
——我只想知道她怎麼樣了?!
靈類無聲地咆哮。
大祭司微微擡首,帶着幾分不忍的神色,終於用嘶啞的聲音回答了它一直以來最想知道的答案:“繪製法陣的靈力材料來源於您的祭司。
“您不必悲傷,不必內疚——這是她最後的願望,也是這個時代每一個祭司的宿命。”
靈力材料。
多麼殘忍的一個詞啊。
靈力是一種只能從生命體上獲取的力量,在過去的大部分時候裡,人類依靠獵殺異獸來獲取靈力材料。
以至於他們幾乎都忘記了——人類的本質也是動物,和他們獵殺的異獸並沒有任何區別。
修煉者本身的血肉,同樣也是一種品質優良的靈力材料。
直到靈氣斷絕的末法時代裡,這條規則才被最後一代人類修煉者們想起。
靈類在無聲地慟哭。
曾經有那麼一個人,在生前願以餘生侍奉於它,在死後也願以血肉敬獻於它。
但它卻永遠、永遠地失去了那個人。
這個該死的、瘋狂的、絕望的時代。
大祭司最後一次叩首,最後維持着跪地的姿勢慢慢後退,一直退到墓室外,這才輕輕合上了墓室的門,起身毅然決然地衝向滿城的污染物。
黑暗中的靈類重歸寂靜與沉默之中。
它似乎已經不再悲傷與憤怒了。
它開始拼命地吸收靈力恢復己身,等待着未來重歸戰場的那日——
但一直等到全身的傷勢盡數自愈,一直等到符文法陣腐朽消散,一直等到尼羅人對亡者的信仰近乎消失殆盡,一直等到靈類的位階慢慢跌落,再也沒有祭司來打開過這間小小的墓室之門。
再見天日之時,已是四千年的時光流轉,滄海桑田的顛覆。
感覺好久沒有刀過人了耶,手生了。
(無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