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言律歌再度下刀，在今天第四具屍體的體內取出對方的肝臟，捏了捏，放進低溫運輸箱，“你看，很健康的肝臟，還很新鮮。”
白鹿：“……”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新鮮”這個詞了。
“雖然爲了摘取器官而建立一座工廠，還用流水線的形式來運作非常離譜。”言律歌又捏了捏手裡的大捆腸子，繼續說，“但是我們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
“多琅購物城中出售的器官，的確都來源於死者，而且品質相當好。”
白鹿：“……”
“品質好”這個詞也毀了……
言律歌動作慢吞吞地，將最新摘取的心、肺、腎、胃……逐一放進了低溫運輸箱裡。
它們很快就會被運走，然後填充進另一個人的身體裡，延續後者的生命。
至於那副已經拆成空殼，甚至連皮膚、一半以上骨骼、四肢肌肉束、軟骨組織都被取走的屍體？
它將被送往“生物發酵間”——一個聽起來不像是好地方的地方。
“那位導購小姐沒有撒謊。”白鹿輕聲說，“他們沒有傷害任何活人。”
這一路走來，他們看到了各種各樣的屍體，有病死的、有被謀殺的、有意外身亡的……但對於人類社會來說，他們都算是“自然死亡”的。
建立器官銀行制度的人，沒有因爲器官買賣而做出任何傷害活人的事情。
沒有活體割腎，也沒有殺人偷心。
他們只是買下了死者的屍體，並將其物盡其用而已。
所以——他們是正確的嗎？
白鹿不知道。
她很想知道言律歌是怎麼想的，但是她家老闆偏就在這個時候沉默不言了。
言律歌在注視着，剛剛運抵自己面前的第五具屍體。
白鹿順着他的視線看去。
當她看清這第五具屍體的面容時，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她認識它。
她認識這具屍體。
這具屍體……就在半個多小時前，分明還站在那裡，和她的老闆說過幾句話。
它的身形本就瘦小傴僂，而且生前那一下似乎摔得很重，很多骨頭都摔碎了，此刻看上去軟軟的、扁扁的一灘；它的皮膚鬆鬆垮垮，上面遍佈着灰褐色的老人斑，看起來“沒有價值”；它的頭髮半黑半白，牙齒泛黃並且掉了一半，同樣也不符合孔雀王朝“健康”的標準。
甚至，它的身上還瀰漫着淡淡的屍臭味，就像是一塊在太陽下暴曬了一整天的肉，將腐未腐，但是卻早已“不新鮮”了，以至於吸引到了不少嗡嗡叫的食客。
它是那個運屍人。
它是那個在言律歌進入加工廠時，還與其說過幾句話的運屍人。
“死者R782C，死於墜樓，死亡四分鐘，需要摘取的器官有：雙側眼球。”
白鹿仍記得，那位看起來年近古稀的、依舊拼了命在工作的老人，卻偏偏擁有一雙明亮的眼睛。
他說“謝謝”的時候，彷彿眼底都帶着笑，好像他人隨手的一點幫助，都能成爲照亮他人生前路的明燈。
但是他死了。
他變成了它——一具仍散發着餘溫，躺在推車上任人宰割的屍體。
而那雙眼睛，是他身上唯一有價值的東西了。
言律歌放下手術刀，換了一套趁手的手術工具。
摘取眼球，是一項很精細的工作，需要很專業的工具。
要在保證不損傷眼神經、確保它能夠順利移植的前提下摘取，那就更難了。
所以，在屍體加工廠中工作的技師們是有等級的，而且等級跨度相當大。
他拿着一柄弧形的、尖端鋒銳異常的小彎刀，順着屍體的眼眶插進去，一直插到了眼球底部。
食指微動，鋒利的小彎刀也隨之微動。
沒有傷到這顆眼球分毫，卻準確而快速地割斷了它眼底的神經束和肌肉束，將它摘取了出來。
動作之快、之狠，就好像他完全不認識這個運屍人，又或者認識但完全不在乎似的。
而像是有意、又像是無意地、他自己的手指抵在刀鋒上，割破了一點皮膚，讓一絲鮮紅的血滴進了運屍人空蕩蕩的眼眶裡。
……運屍人的死亡時間是四分鐘前。
人類的心臟在停止跳動、大腦失去氧氣供應後，腦細胞並不會立即死亡，而通常會需要等到4-6分鐘後，腦細胞纔會因爲缺氧而開始慢慢凋亡。
而在這段時間裡，人的大腦會保持着足夠的清醒，會清楚地感覺到痛苦等感受，會明白自己的軀體正在死亡、自己的生命體徵正在消失。
慢慢地，隨着腦細胞的逐漸死去，人的意識會變得混亂而模糊起來，開始“幻視”到不存在的畫面或者走馬觀花般回憶過往。
最後，等到大腦因爲失去氧氣供應和血液循環而徹底壞死時，人類的意識才會徹底湮滅，在物理意義上宣告死亡。
——不要問言律歌是怎麼知道的。
現在距離運屍人的死亡時間只有四分鐘。
他是在屍體加工廠裡“墜亡”的。
他“墜亡”之後，就立即被發現並送到了這裡來。
儘管他的軀體已支離破碎，破碎到了連孔雀和屍體分揀員都認爲無法修復的地步，但是他的大腦仍未徹底死去，感知神經也未徹底壞死。
言律歌這一刀剜下了他的眼睛，帶來的劇烈痛苦傳達到了他的腦部，短時間裡甚至蓋過了渾身上下慘烈傷勢帶來的劇痛。
運屍人原本已經瀕臨消散的意識，因此被喚醒並刺激得凝結了一瞬——儘管只有短短的一瞬。
言律歌在那一瞬間發動了靈魂之力。
在那蜷曲在推車上的屍體頭顱之上，在普通人肉眼看不見的視界裡，一個與運屍人面容一致的半透明的虛影漂浮起來，痛苦而迷茫地四顧。
運屍人原本是沒有“靈魂”的。
但是言律歌依靠瞬間的強烈刺激，靈力進入屍體後誘發出的細胞生存本能，和靈魂魔法的效用，強行讓他凝聚出了一個“靈魂”。
儘管這個靈魂看起來不太穩定，像是畫面掉幀一樣飄在空中閃閃爍爍，彷彿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但是已經夠了。
“你是怎麼死的？”言律歌無聲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