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累累死傷的血腥刺激之下,剩餘這些被卡在山道上的盎格魯人士兵,終於給激發出了幾分兇性。
這一次,他們不顧鋪天蓋地的石塊,也不理睬身邊受傷同伴的淒厲痛呼,只管埋頭拼死登山,前面的一人負傷倒下,後面立時有兩人吶喊着補上,其攻勢彷彿海濤澎湃,一浪高過一浪。前浪剛剛在守軍的阻擊之下崩潰瓦解,下一波後浪立即又洶涌而來,讓守軍開始力不能支,漸漸難以阻遏他們上山的腳步。
就這樣,踩着無數同伴的累累屍骸,付出了數不清的死傷代價。這些提心吊膽的盎格魯人進攻者,終於沿着崎嶇的山道,推進到了巴頓山頂的羅馬堡壘門外,但接下來,卻立即有一小隊身披皮甲的羅馬戰士,從堡壘裡猛地衝了出來,揮舞着各式各樣的武器,在佈滿石塊的山路上跳躍着前來迎戰……
在一番短兵相接之後,由於無法展開優勢兵力,又不如羅馬人那樣懂得陣型配合之類的複雜戰術,仰攻巴頓山的盎格魯蠻族部隊再一次完全垮了,紛紛扭頭朝山下狂奔。而困守堡壘多日的羅馬人卻還有些意猶未盡,居然趁勝奔出堡壘,追着敵人的尾巴猛衝出來——伴隨着嘹亮的軍號聲,他們的口中“嗬、嗬”地叫嚷着,手裡揮舞着長槍、短劍、鐮刀、甚至繳獲的狼牙棒之類亂七八糟的兵器,靈敏地在佈滿了石塊、荊棘和屍骸的山路上跳躍着前進追擊,不斷殺傷着落後掉隊的潰兵,從而引發起更大規模的混亂和崩潰。
不時有某個步履笨重的盎格魯戰士,在泥濘的山坡上一腳滑倒,半天爬不起來,然後被追擊的羅馬士兵砍下腦袋,就抓住血淋淋的頭髮把它拎在手裡,接着還有人興奮地從屍體上剝死者的盔甲。
確實,也有一部分潰逃的盎格魯蠻族戰士,在稍微開闊一點的山腰停下腳步,企圖展開兵力,轉身抵抗一下,可是呼嘯而來的石塊,又把盎格魯人戰士們當成了靶子:一條條投石器的繩索在敵人的頭上不斷晃動着,劃出一個個圓圈,好像是老獵人們在山中打鹿一樣,痛痛快快地朝他們投擲着致命的尖石……
於是,盎格魯蠻族戰士好不容易提起的一點兒士氣轉瞬消失,可怕的潰敗又進一步延續了下去。
最終,盎格魯人仰攻巴頓山的整個隊伍,都陷入了極度混亂的推攘擠壓之中,前面潰敗下來的士兵,已經被慘烈的犧牲嚇得肝膽俱喪,竟然把後面的戰友擠倒在地上,踏着他們倒下的身體拚命逃竄。
雖然蠻族君王再次勒令督戰隊出動,用鞭子和刀背敲打着剛剛潰逃下來的己方士兵,企圖逼迫他們扭頭回去戰鬥。但即使潰兵們真的有這個心思,也根本不可能立即停下來——因爲向前逃奔的人被後面的人推擠着,而後面的人又被更後面的人推擠着,最後面的人則是被羅馬人用各種兵器在拼命地驅趕……
更糟糕的是,這條極爲陡峭險峻的山路,又使得他們下坡奔逃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所有人都被迫象雪崩般向下直瀉,一直逃到了泥濘的河灘上也沒停住腿腳,並且因爲一路上互相踐踏,而導致死者無數。更有甚者,乾脆直接一腳踏空,好像皮球一樣咕嚕嚕地滾下了山,最終變成了一團血肉模糊的肉泥。
看着己方又一次頂住了攻擊,大獲全勝,似乎是想要給蠻族們更多的難堪,衝出堡壘的羅馬士兵並沒有見好就收,而是繼續站在山腳處哈哈大笑,用短劍拍打着盾牌耀武揚威,一連串極爲難聽的污言穢語脫口而出。對面的盎格魯人雖然不怎麼聽得懂羅馬人的拉丁語,但也知道必無好話,頓時一個個怒不可遏。一羣高大的紋身壯漢隨即咆哮着迎面衝出,這些人全都沒有甲冑,甚至沒有穿上一件外衣,索性在陰寒的冷雨中光着上身,露出一身的肌肉和刺青。這些壯漢一手執短矛,一手拿着標槍,飛速向前奔去,長長的金髮在他們身後飄蕩,宛如一個個耀眼的小黃點在泥濘的枯草地上移動。他們短暫地衝了一陣,隨即突然停了一下,只見一聲大吼之後,手中的標槍被他們齊刷刷地投了出去,接着又挺着短矛繼續猛衝。
這陣猶如冰雹一樣密集的標槍雨,確實是多少起到了一點兒效果,在短短的一瞬間,就使得一個倒黴的羅馬士兵要害中槍,失去了生命,而盎格魯人緊接着的兇狠衝鋒,更是使羅慕路斯皇帝的御衛隊一時間有些慌亂。不過,他們很快就發現敵人離自己還有些距離,於是又一次鎮定了下來,在身披鮮豔紅袍的羅慕路斯皇帝的指揮下,羅馬士兵們一邊慢慢向山上後退,一邊用投石器向這幫裝備簡陋的壯漢攻擊。只是一會兒功夫,衝在最前面的赤膊壯漢就倒下了一片,一個個頭上和身上血流如注,染紅了他們身下的地面。
但這幫蠻族勇士們也確實悍勇,不論傷勢如何都沒有人哼一聲,反倒彷彿是被激發了野性,衝得愈發勇猛了。一名在撤退時滑倒掉隊的羅馬士兵,就被他們一擁而上,刀砍矛戳,成了一堆爛肉……羅馬人就這樣一邊投石一邊後撤,沒多久就又一次縮回了堡壘裡,然後用巨大的滾石把對手重新逼下了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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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這些彪悍的赤膊壯漢揮舞着滴血的矛尖,一邊向自己叫囂示威,一邊從巴頓山下漸漸離去,羅慕路斯皇帝終於稍微鬆了一口氣——看起來,至少今天應該又能夠撐過去了。
只要再堅持幾天,來自各個凱爾特人盟邦的援軍就會相繼抵達,而盎格魯蠻族也只能再一次撤退了。
像這樣的防守反擊作戰,在過去的十年裡已經爆發了六七次,皇帝對此差不多已是輕車熟路。
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在剛纔的激烈戰鬥中,盎格魯人損失了至少六十名戰士,而山上的羅馬人卻只付出了三個人戰死的代價。這不僅是因爲藉助了極爲有利的地形,也是因爲軍械上的巨大優勢。
——羅馬皇帝御衛隊使用的刀劍和戰斧,都是從不遠處巴斯城廢墟附近的“卡梅洛特城堡”,也就是羅慕路斯皇帝皇帝遇到的第二批未來時空旅人那裡,通過一些手段獲得的“上等貨”。
這些刀劍和戰斧,不僅非常不容易生鏽,而且異常的鋒利和堅固。尤其是那些造型古怪的戰斧(消防斧和工程斧),更是可以一斧劈斷拇指粗細的鐵棒而不崩口。在跟那些連劣質鐵器都很匱乏,以至於要拿鑲嵌鋒利石子的大木棒的蠻族展開戰鬥時,擁有這些“神兵利器”的皇帝御衛隊自然是非常佔便宜。
可惜,這些精良的武器數量太少了,而且“卡梅洛特城堡”裡也只是擁有一小批庫存,卻不懂得如何打造,即使有心相助,也無法向皇帝提供太多。格洛斯特城能夠湊出的軍隊也同樣不足,否則的話……
羅慕路斯皇帝一邊擺弄着自己手中的一把萬用型瑞士軍刀,一邊感到萬般無奈地默默嘆氣。
與此同時,看到巴頓山腳下的盎格魯蠻族聯軍停止了這一波攻擊,開始徐徐後撤,激戰多時的羅馬將士們也都鬆了口氣。但片刻之後,沒等他們把一口氣喘完,巴頓山上的所有人就都楞在了原地:
伴隨着一陣陣充滿狂喜的高聲吶喊,一層層的盎格魯蠻族戰士,歡呼雀躍着向左右兩邊退開。緊接着,一大堆用繩索捆着的老弱婦孺,被從後面推了出來,跪在這片被鮮血浸透的土地上,其中竟然不乏許多熟悉的身影。跪在隊伍最前邊的,是一位被死死按住的中年婦人,即便此刻被五花大綁,原本華麗的衣服上沾滿了血漬和污泥,蓬亂的頭髮一縷縷地散落着遮住了半張臉,卻依舊難以掩飾其華貴雍容的氣度。
望着這一幕,羅慕路斯皇帝霎時間渾身冰涼——格洛斯特城已經被攻破了,他的皇后落到了蠻族手中!
下一刻,羅慕路斯皇帝又更加絕望地看到,一位蠻族戰士從皮袋裡倒出一個球狀物體,戳在一根細長的杆子上,然後慢慢走到巴頓山的懸崖前,大模大樣地搖晃着杆子炫耀——那是自己唯一的兒子的腦袋!
——相濡以沫的妻子被俘,唯一的兒子也戰死了……那麼自己還拼搏個什麼勁兒啊?!!
於是,經過連日的慘烈苦戰、體力和精神力早已嚴重透支,又因爲淋雨而受了風寒的羅慕路斯-奧古斯都皇帝,在如此巨大的心理重擊之下,一時間不由得心力交瘁,萬念俱灰,終於再也堅持不住,在羅馬士兵們的驚呼聲中兩腿一軟、雙眼一黑,就這樣在巴頓山頂的堡壘旁邊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