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5日,夜,萬衆矚目的非尋之夜降臨當場。
這是屬於非尋劇社的夜。
因爲資本的介入和有心人的竭力奔忙,這一屆的非尋之夜吸引了整個餘慈的目光。
擁有百年曆史的非尋劇社……將在今夜正式誕生!
一出生就是百歲老人,陸遙估計,非尋大概不會太開心。
只是他懶得管。
500人的劇場層層加座,塞進了1300多人。
第一排坐着市領導、校領導、校董會以及金林鐵三位贊助人。
十幾臺攝像機在臺下晃盪,最新收視率報告是2.77。
這個規格怎麼看都不像一個普通大學的普通社團活動,規模都快趕上地方春晚了,而且是很熱門的那種……
要命……
作爲唯二的知情人,陸遙一身老僕人打扮,站在後臺,難得地感到了緊張。
仗着社長和頂頭上司魏楚忙於俗務,沒人監管後臺運作。
早上的最終彩排又因爲調試原因沒有在合練當中加入設備。
蔣小嬋同學,就是那個見人就害羞,從來不敢大聲說話,也極少表達個人意願的女孩在即將投放的背景投影裡夾雜了大量私貨。
就是大量私貨!
雖然陸遙只看到那兩張上吊的原畫,雖然蔣小嬋信誓旦旦表示沒有其他東西了……
可是陸遙總覺得她在騙人。
因爲說話的時候,她笑得特別溫柔。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就好了……
按照她的說法,投影以1.5秒一幀的速度投放,區區兩張,還是打散的,持續時間攏共也不足3秒,沒人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這話拿來騙鬼都嫌糙,陸遙的心裡直打鼓,專場搞得越隆重,他心裡的不安就越強。
可是每個人都很忙。
這一整天,他愣是找不到提醒社長或是羅雪的機會,至於魏楚和紀推,陸遙從來就懶得搭理他們。
18點30分,一聲迴響,好戲開鑼!
羅西西和紀推以主持人的身份,一身盛裝,志氣昂揚走出後臺。
“同學們……”
“老師們……”
“歡迎來到第107屆非尋之夜的現場!”
現場霎時間爆發出劇烈的掌聲。
後臺裡,社長熱淚盈眶,看着陸遙差點把妝哭花;魏楚志氣昂揚,對着陸遙連連冷笑;穿碎花對襟小襖子的羅雪繫着紅頭繩,正對着陸遙翻白眼。
不要臉的是外面的人,都看着我幹什麼!
陸遙有心爭辯,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從何開口。
他滿心怨氣,本來還打算找機會出賣一下蔣小嬋,這會兒終於決定愛誰誰,反正丟臉也丟不到小陸師傅頭上。
學生專場做不出那麼多形式感,開場白很短,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劇目,嘉賓和觀衆福利,很快就走到了結尾。
“本次專場服裝飾品由余慈貴金屬飾品龍頭,大運金店提供贊助!”
“本次專場宣傳用品由余慈語言培訓龍頭,求賢教育提供贊助!”
“本次專場觀衆禮品由余慈房地產龍頭,金星建設提供贊助!”
“感謝三家的無私奉獻!”
“同學們,老師們,第107屆非尋之夜,好戲開鑼!”
咣……
幕布緩緩閉合,漫天射燈關閉,整個劇場陷入黑暗,只剩下有數幾盞紫色的引導燈打在幕布後頭,負責後勤的同學們低聲喊着號子,把一應傢俱扛上舞臺,放在事先劃定的地點。
所謂光影舞臺劇,究其根本,其實就是通過LED大屏,數量巨大的射燈和分佈全場的數十臺投影儀以及三百多個環繞音箱,當然還有切合時代的舞臺佈置,最大限度擴展舞臺的深度和廣度,儘可能設計出佈景的真實感來。
這些東西原本是業餘劇社最不看重的部分,因爲這玩意很貴,而且和演出本身並沒有太深層次的關係。
但是今天,它們纔是最大的賣點,光舞臺上有用沒用的零碎擺件就有80多件,上百個同學穿着黑衣服,用沙包排演了半個多月,這才能做到2分鐘內無聲地完成全部佈置。
LED大亮,老房黑夜,烏雲蓋頂。
開幕時,社長一人坐在沙發上,讀文件。旁邊燃着一個立燈,四周是黑暗的,外面還隱隱滾着雷聲,雨聲浠瀝可聞。
窗前帷幕垂了下來,中間的門緊緊地掩了,由門上玻璃望出去,花園的景物都掩埋在黑暗裡,除了偶爾天空閃過一片耀目的電光,藍森森的看見樹同電線杆,一瞬又是黑漆漆的。
社長:“(放下文件,呵欠,疲倦地伸一伸腰)來人啦!(取眼鏡,擦目,聲略高)來人!(擦眼鏡,走到左邊飯廳門口,又恢復平常的聲調)這兒有人麼?(外面閃電,停,走到右邊櫃前,按鈴。無意中又望見斯琴高娃女士的相片,拿起,戴上眼鏡看。)
陸遙嘆了口氣,決定破罐子破摔,緩緩上臺。
陸遙:“爺!”
社長:“我叫了你半天。”
陸遙:“外面下雨,聽不見。”
社長:“(指鍾)鍾怎麼停了?”
陸遙:“(解釋地)每次總是四鳳上的,今天她走了,這件事就忘了。”
社長:“什麼時候了?”
陸遙:“嗯……大概有兩點鐘了。”
社長:“剛纔我叫帳房匯一筆錢到濟南去,他們弄清楚沒有?”
陸遙:“您說寄給濟南一個,一個姓魯的,是麼?”
社長:“嗯。”
陸遙:“預備好了。”
外面閃電,社長起身,走向窗邊拉開簾子,因爲紗簾會影響投影的效果,他擡頭望花園。
閃電下,窗外影影綽綽,只有一棵空蕩蕩的歪脖子樹,似乎還能聽見樹葉搖動,隱隱約約的沙沙聲。
社長:“蘿架那邊的電線,太太叫人來修理了麼?”
陸遙:“叫了,電燈匠說下着大雨不好修理,明天再來。”
社長:“那不危險麼?”
陸遙:“可不是麼?剛纔大少爺走過那兒,碰着那根電線,就給電死了。”
臺下響起一陣驚呼。
社長:“(怒目圓睜)什麼?”
陸遙愣了一下,品味一番……怪不得觀衆反應那麼大,原來紀推還沒上場就被他給說死了。
他神秘一笑,立刻補救:“原以爲給電死的是大少爺,後來有人走近瞧了,那屍體焦糊糊的,卻不是人。想來是瞧錯了,死的只是條狗。”
社長:“(和觀衆們一同長舒口氣)萍兒是狗便好(全場笑),如今那裡怎麼處置?”
陸遙:“現在那兒已經用繩子圈起來,沒有人走那兒。”
社長:“哦。”
又一道閃電劃過,窗外還是陰沉沉的黑夜,鬼森森的樹影,樹影下一道豔紅色身影搖搖晃晃,偶爾還能看到舌頭的影子。
臺下又是一陣驚呼!
社長也嚇了一跳,差點坐到地上。
他失聲驚叫:“外頭怎麼有人吊死啦!”
投影一閃而逝,重新變作黑幕,陸遙早有準備,鋪着巨厚粉底的臉在聚光燈下笑得陰森:“老爺怕是看錯了吧?”
社長喘着大氣,努力把劇本往正軌上引:“看錯了?……那什麼,現在幾點了?”
陸遙:“兩點多了。老爺要睡覺麼?”
又是一道閃電,果然沒有上吊的人,社長心想,怕是這兩天太操勞,眼花了。
他振奮精神:“你請太太下來。”
陸遙:“太太睡覺了。”
社長:“(無意地)二少爺呢?”
陸遙:“早睡了。”
社長:“那麼,你看看大少爺。”
陸遙:“大少爺吃完飯出去,還沒有回來。”
舞臺上沉默半晌,社長剛打算走回沙發,又是一道閃電,臺下又是驚呼。
這次的閃電格外地長,他看清了,遠處豔紅色的投影是一個身穿紅妝的女人,紅色對襟襖子,紅色綢緞褲子,紅色繡花鞋子,腦袋上別了紅花,蒼白的臉上兩坨腮紅。
她吐着舌頭,瞪着一雙大眼,似是在笑。
社長:“媽呀!”
陸遙的臉在聚光燈下拉出濃重的陰影,他施施然摘下窗簾,重新遮上,就像沒發生過任何事。
他說:“老爺,老太太早先去了。”
社長驚魂未定,說話都在打顫:“我不是……我是說外頭的歪脖樹上,有人上吊!”
陸遙瞪着眼睛咧着嘴,笑聲時有時無,如同鬼哭。
“荷……荷……荷荷……老爺真愛說笑,這園子裡的鬼門樹,又有哪天沒有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