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憂

喜憂

王子愷把汽車停在醫院外,輕輕拍了拍葉永平,葉永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到了嗎?”

“嗯,你把外套脫下來。”王子愷一邊說一邊幫葉永平脫衣服。他覺得葉永平的棉衣太薄,根本頂不住冷風,所以要把自己的外衣給葉永平套上。

“啊?”葉永平還沒有反應過來,外套就被王子愷脫下來,接着又被套上了王子愷的羽絨服。

王子愷穿上葉永平的外套,下了車。然後他走到另一邊,打開車門,半抱半扶地把葉永平攙着下了車。

“這是?”葉永平愣住了。

“醫院。走吧。”王子愷不容葉永平回過神就扶着他往大門走。

“我,我不用去醫院,沒事,回家吃藥就好。”

“不行。你都快燒迷糊了,還不去醫院?走吧。”

王子愷壓根兒不管葉永平的反對,一手拉着他的胳膊,一手摟着他的肩膀,半推半拉地直接把葉永平帶到急診室外。然後讓葉永平坐好,自己跑去掛號。

“先試體溫計。”醫生遞過來一根體溫計,然後接着問:“什麼時候出現的感冒症狀?”

“大概五六天前,有一點。昨天有些低燒,我自己吃過感冒藥。”葉永平回答道。

醫院診室裡只有小凳子,既沒靠背又沒扶手,葉永平找不到支撐自己身體的地方,於是站在身後的王子愷就扶着他的肩膀讓他靠着自己。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王子愷依然能感受到葉永平的熱度和顫抖。

五分鐘之後,拿出體溫計,39度5,王子愷一聽又是心疼又是生氣。這個人怎麼就這麼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呢?唉!可惡!

“呦,燒得這麼厲害!去化驗一下血常規,如果血相高有炎症,最好住院。”醫生如是說。

“好,謝謝大夫。”王子愷趕緊迴應醫生,然後就扶起葉永平去化驗。

接下來,只見王子愷的身影在醫院裡忙碌着——交費、取化驗單、開處方單、劃價買藥,經過一系列的手續,才扶着葉永平坐到急診臨時輸液室的躺椅上。化驗結果顯示沒有炎症,只是普通感冒引起的發燒,最主要的還是因爲疲勞過度缺少休息加上沒有及時治療而讓小病發展到如此厲害的程度。雖然不需要住院,但是最好要多輸幾天液。

護士過來給葉永平扎針時,葉永平略微有點不安,皺着眉把頭扭到一旁。王子愷看見葉永平的表情,覺得又可愛又可氣。他趴在葉永平耳朵邊輕聲說:“害怕打針就該早點看病!誰讓你有病不看,這下好了吧!還有四針呢,有你疼的。”

葉永平尷尬地輕咳了一下,回頭看見王子愷的一副“活該”的調笑表情,心裡卻涌出一陣暖意。

王子愷找到一個用過的藥瓶,灌了些溫水,把輸液管輕輕順着繞了一圈。“這樣液體就不涼了。”他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安排。接着又從護士那兒要了一條薄毯子爲葉永平蓋好。安頓完葉永平,他對旁邊陪孩子打吊針的年輕女人打了個招呼,說自己去買點吃的讓對方幫忙看一會兒。臨走前,他隔着老遠對着一直看着他的葉永平做了個手勢,讓葉永平閉上眼睛好好休息。

“你朋友真細心,比我這個當媽媽的都精細。”年輕女人微笑着稱讚王子愷。

葉永平淡淡笑了一下。他的心裡很溫暖,雖然覺得自己不應該接受王子愷如此悉心的照顧,但他卻真的無法拒絕,不僅是因爲身體的虛弱,更是因爲內心的虛弱。王子愷的那份關心對於此刻的他來說就像漆黑暗夜裡的一點光亮之於飛蛾,炎炎烈日下的一口清泉之於沙漠旅人,即便那光會讓他引火焚身,即便那泉含着無解劇毒,他也想放任自己沉迷片刻。

半個小時之後,王子愷拎着一袋東西走進來。他謝過幫他照顧葉永平的年輕女人,拿出剛買回來的粥、小菜、包子、熱奶茶。

“永平,醒醒,先吃點東西吧,好嗎?”王子愷輕輕叫醒葉永平。

“呃?謝謝。我一點胃口也沒有。你吃吧。”

“那怎麼行!我已經吃過了。來,喝點粥,吃點東西纔能有勁兒,才能好得快,再說,空着肚子吃藥會傷胃的。聽話啊?”溫柔的語氣卻伴着不容拒絕的表情。“你要讓我白跑腿兒啊?!”

葉永平當然不好意思讓王子愷白跑腿,只得投降。王子愷趕緊把他扶起來,給他一把塑料勺,自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手託着盛着粥的紙碗,一手託着小菜,伸到葉永平面前。

“你的手不方便,我給你端着。”王子愷笑眯眯地說。

“不用了,我...”

“吃不吃,你不吃,我可要餵你啦!”王子愷拉下臉威脅道。

葉永平沒辦法,只好趕緊往嘴裡送。雖然因爲生病而吃不出味道,但胃裡確實舒服了一點。等葉永平吃完,王子愷又把熱奶茶放到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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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喝水,這是熱的,味道不錯,比白開水好。”

“謝謝!”

“幹嘛老是謝呀謝的,囉嗦不囉嗦啊!”王子愷翻了個白眼,不樂意葉永平總和他那麼客氣。

看着王子愷幼稚的表情,葉永平露出了虛弱的微笑。這個大男孩,真的,很好!

等葉永平的一大瓶兩小瓶液體輸完,已經是快十點了。王子愷讓葉永平在醫院前廳等着,自己跑去停車場開車。一出門,冷風就迎面吹過來。王子愷穿的是葉永平的棉外套,感覺衣服薄得根本擋不住寒冷的侵襲。他收緊衣襟,心想幸好讓葉永平換了件厚的。

王子愷把車開到醫院的門道,叫葉永平上了車。接着對葉永平說:“你今晚先住我家吧。拐過兩個彎就到了。反正就我一個人住,多個人還熱鬧點兒。再說,萬一輸液不管用,晚上你難受的厲害了,再過來也方便。”說完,也沒等葉永平回答就直接朝自己公寓走。

“呃,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已經很麻煩你了。我...”葉永平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又來了,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我最不愛聽這話。切!”王子愷梗着脖子,堵氣不理葉永平。

葉永平有些不安地看着王子愷,猶豫着自己該怎麼說話。

“行了,行了,你也別爲難,要認我這個朋友,你就乖乖聽我的;你非要下車,就當我瞎操心,熱臉貼個冷屁股,以後我不認識你!”王子愷繼續賭氣地威脅道。

“呃,我,好吧...”

葉永平剛想說謝謝,王子愷就接着話茬兒,“別又說那倆字兒啊,再說我真生氣啦!”葉永平只好笑笑不再多說了。

王子愷的公寓是兩室一廳,面積不算大,收拾得卻挺整潔,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單身漢住的地方。王子愷的勤快當然也是得益於小時候。家裡爸媽都很忙,哥哥子悅向來討厭做家務,所以收拾家的活兒全是王子愷乾的。現在一個人住也同樣保持着乾淨整潔的習慣。兩間房子,一間臥室,一間書房,廚房比較寬敞,所以餐桌就放在廚房裡,反正用餐的人大半都是王子愷自己,倒也不覺得地方不夠用。

到了家,王子愷就張羅着安排葉永平,又是倒熱水又是切水果,備好新的毛巾牙刷,拿出自己的乾淨睡衣。葉永平也攔不住他,只能坐在沙發上看他忙活。

“你不介意和我睡一張牀吧,”王子愷笑嘻嘻地問。“我晚上睡覺應該挺老實的。”

“不會,該是我來了影響你睡覺。”

“我巴不得呢!”

“嗯?”

王子愷知道自己的話有些不合適,趕緊解釋:“我一個人住怪悶的,就盼着有人來跟我說說話聊聊天呢!”

葉永平笑了笑,說:“你應該朋友挺多的吧。”

“哦,是啊,都是些酒肉朋友,大家吃吃喝喝的,我可不想讓那幫傢伙來,太鬧騰,不把我的房頂掀了,也得招來警察。所以一般都出去玩。”

“房間都是你自己收拾?”

“當然了,”王子愷見葉永平一臉不相信,又說:“小時候,媽他們成天忙着做生意不着家,我哥又啥都不管,所以家裡的活兒都是我的,幹習慣了。”

葉永平沒想到這個富家子會是幹家務的一把好手。他的童年過得也不容易吧!

“不早了,睡覺吧,你得多休息。”王子愷體貼地對葉永平說。

冬天的夜晚格外寒冷,雖然北風呼呼刮個不停,可房間裡卻溫暖而寧靜。葉永平躺在牀上,蓋着厚厚的羽絨被,再也沒有了白天那種冰冷徹骨的感覺。雖然和身邊躺在同一張牀上的人不過才第三次相見,但卻沒有陌生的感覺,彷彿他們之間就該如此一樣,所以這一晚葉永平睡得特別安心。

而另一邊的王子愷也很安心,他很慶幸今天自己沒有和朋友出去玩,很慶幸一路上能碰到那麼多紅燈,更加慶幸的是自己能找到寒風中孤獨地忍受病痛的葉永平,在他需要的時候給出自己的溫暖。

葉永平睡得很沉,等他第二天睜開眼睛時,王子愷已經起牀了。他覺得身上輕鬆了很多,也有勁兒了,於是起身洗漱完收拾好臥室。他打開門,聽到廚房裡傳來聲音,就走過去——王子愷正在廚房裡做飯。

“哎?怎麼起來了?好點了嗎?”王子愷關切地問葉永平。

“哦,已經好了。”葉永平淡淡地回答道。

“不再多睡會兒啊?還不到十點呢。”

“什麼?都快十點啦?”葉永平沒想到自己竟然睡到這會兒,他還得去車行呢。“我,我得走了,車行還有活兒沒幹完呢!”

王子愷放下手裡的刀,走到葉永平面前,伸手摸摸他的額頭,不客氣地說:“我以爲你還在發燒呢,說什麼胡話啊。你昨天都病成那樣了,還沒好利索就又要去上班啊?”

“我沒事了。”葉永平看着似乎要變身暴力男的王子愷有點底氣不足。

“什麼沒事兒啊!不行,今天老老實實給我待着養病。一會兒還得去醫院打吊針呢。你洗漱完了吧,到客廳坐着等會兒,先看看電視,飯馬上就好。”王子愷不再給葉永平任何反駁的機會,把他推出廚房,接着轉身繼續對付案板上的魚。

葉永平光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他又不能連招呼都不打就離開,所以只好去客廳坐着。

一小會兒功夫,飯菜就擺上了桌。一個葷菜,兩個素菜,一蠱蘑菇魚湯,菜色很爽口,味道應該也不錯。王子愷布好碗筷,就開始招呼葉永平。

“永平,你嚐嚐這湯怎麼樣?好喝嗎?”

“嗯。”

“來,吃點菜。”王子愷又加了幾筷子菜放到葉永平的碗裡。

“沒想到你的手藝這麼好。”葉永平稱讚道。

“好吃就多吃點。生病時最怕吃不下飯,只要飯吃好了,藥不吃都行。”

葉永平笑了,說:“我會多吃的。”看着王子愷露出滿意的笑容,他接着又說:“嗯,那我就不用去醫院了吧。”

“不行!你敢!”王子愷立刻瞪圓了眼睛給葉永平施加起精神壓力。

看着王子愷起急的樣子,葉永平總覺得他特別像個暴力小孩兒,也不知道小時候是不是個危害一方的小霸王。

“永平,你想什麼呢?”王子愷看見葉永平光笑不說話就好奇地問:“不許琢磨怎麼耍賴不去醫院哪!”

“好,我會去的。”葉永平的笑容更大了。

“那你剛纔想什麼呢?”王子愷還是不甘心。

“真的要知道?”葉永平憋着笑反問他。

“嗯!”王子愷睜着無辜的眼睛看着一臉嚴肅的葉永平。

“我在想你小時候會不會是個小霸王,”葉永平回答完,一如所料地看見王子愷的臉部變化。“你看,又生氣了,脾氣怎麼這麼急啊!小朋友們一定會怕你的。”

葉永平拿着筷子的手支在下巴邊,看着王子愷哈哈笑起來。平日的葉永平眉宇間總是或多或少纏着一絲憂鬱,而現在的笑容卻很放鬆,讓整個面龐都生動起來。王子愷只見過淡淡微笑的葉永平和不苟言笑埋頭工作的葉永平,像現在這樣輕鬆說笑的葉永平他還是頭一次看見。而在大病初癒後不自覺地流露出來的那份慵懶更讓王子愷心跳加速,一時間竟有些看呆了。

“怎麼了?”王子愷的石化表情讓葉永平以爲自己說錯了話。

“啊?嗯,我在梳理我的回憶,想想自己到底當沒當過小霸王。”王子愷繼續發揮道,“不過,好像我應該是個模範寶寶。我小時候可乖了。我媽我爸都忙得不見人,成天都是我去買菜做飯照顧我哥。鄰居們沒有不誇我懂事的!”王子愷搖頭晃腦的樣子還真臭屁。

一頓飯就在愉快的談話間吃完。葉永平堅持要洗碗,王子愷爭不過就和他一起在廚房收拾東西。陽光透過玻璃窗暖暖地照在兩個人身上,如果對面樓有人看過來的話,一定會沉醉於此刻廚房裡溫馨和諧的畫面。

爲了治療費用和日程安排問題,王子愷和葉永平費了半天嘴皮子。經過一番你爭我奪,兩個人算是戰成平手簽下和約:葉永平改天把看病的錢還給王子愷,但前提是要先穿上王子愷的羽絨服,外加同意王子愷請客吃飯;他還必須讓王子愷監視他在醫院打吊針,然後王子愷再送葉永平去大偉車行幹活兒。但這和約簽得究竟公不公平,恐怕只有王子愷心裡明白啦。

在醫院輸完液,再到車行已經是半下午。鄭學偉也在,看見葉永平從一輛紅跑車上下來,身後還緊跟着“富二代”,他有些納悶。

“永平,你這是?”他看了一眼葉永平之後,目光就集中火力對準王子愷。

“抱歉,昨天不太舒服,所以上午耽誤...”葉永平還沒來得及說完,鄭學偉就打斷了他的話。

“你怎麼了?”鄭學偉昨天沒在不知道葉永平生病,而碰巧唯一的知情人小喇叭張雨今天休息,所以也就沒人告訴他這件事。

“哦,沒事兒。就是有點感冒,昨天去醫院看過了。”葉永平微笑着說。他不想鄭學偉擔心,所以儘量往輕裡說。

“什麼有點感冒啊!”身後的王子愷不幹了。“你都發燒燒到39度5了。”

葉永平回頭無奈地看了一眼王子愷,示意讓他別再亂講話。

“我又沒說錯。醫生都差點讓你住院。你是沒見自己昨天渾身發抖,臉色慘白的樣子。”王子愷本來就不想讓葉永平再到車行來受苦受累,所以不遺餘力地渲染着葉永平的病情。

“那你怎麼不告訴我啊?”鄭學偉皺起眉頭老大不高興地瞅着葉永平。爲什麼偏要找這個臭小子而不找自己呢?這麼多年葉永平有什麼事會跳過自己?他再不想多看王子愷一眼,多餘的傢伙。

“我不是沒事兒了嘛!昨天今天打了兩次吊針,都好了。你就別計較了,啊!”葉永平拍拍鄭學偉的肩膀討好地說。

“走,走,走你回去好好休息吧,甭操心改裝的事兒。”鄭學偉下起逐客令。

“別了,就剩下最後的調試,給我半個小時,一定弄好。”葉永平還是希望明天能如期交車。

“不用,你裝的東西我知道,我自己弄吧,還有大李和三子在,不差你一個。肯定能交得了車。你趕緊回家吧。”鄭學偉說完就要把葉永平往門外推。

“就是,回家吧!我送你。”王子愷樂呵呵地迎上來。

看見王子愷得意的笑臉,鄭學偉又改口了:“你到樓上先歇着,弄完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兒,非得誰送我呀。”葉永平嗔怪了一句,又接着對鄭學偉說:“真的不用我嗎?要不你們幹,我在旁邊看着。”

“人家不都說不用了嘛!你還是趕緊回家好好休息,省得才退燒就在這兒又凍得嚴重啦!”王子愷催葉永平趕緊離開。

“永平你回去吧,這兒有我們幫大偉呢,放心!養好身體重要。”他們這麼耗着,大李實在看不下去,也加入了催葉永平回家的行列。

大家的話沒錯,他不該再堅持,養好才能幹好活兒,於是葉永平嘆了口氣,對鄭學偉、大李和三子說:“那辛苦你們了!我明天再來。”然後就被王子愷急急忙忙拽出車行塞進副駕駛座。

永平怎麼會和“富二代”攪和在一起了呢?看着揚長而去的法拉利,鄭學偉心裡泛起一陣說不出的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