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用無緣無故的恨。沒人會無緣無故的幫你,也沒人會無緣無故的坑你。春天種下因,秋天才能收穫果。
清晨的武當山山巔,絕少有嘈雜的鳥叫,放眼四野皆是薄薄的山嵐緩緩流動在羣山之間。此時不可吟哦鳥鳴山更幽以應景,自有一股上古蠻荒般的蒼涼之氣充塞天地。
“了凡道長,今天下午那位小客人會過來。”武當山天柱峰前小蓮峰上,一座巍峨古樸的大殿前,一位頭戴青佈道帽的耄耋老人正在輕輕的掃着地上的落葉,老人身形枯槁低眉順目,乾癟如鬆皮的一雙手中握着把竹掃把,正在一下一下極爲專注的清理着隨風飄來的草枝樹葉。他的身後站着一個五十來歲的人,上身微前傾,雙手筆直的捏着褲縫,畢恭畢敬。剛剛的話正是出自他的口中,想必這位老人就是他口中的了凡道長了。
掃地的了凡道人依舊不緊不慢的掃着枯枝落葉,彷彿什麼都沒有聽見,什麼都沒有看見,只有腳下的樹葉是真實的。中年男人也不急躁也不追問,說完話後在原地靜立一刻鐘,待道人拿着竹掃把慢慢晃遠才直起身子後退幾步轉身朝山下走去。
湖北十堰,走下火車的陳浮生心裡納悶了一路,原以爲會去廣西的某個城市,但不想卻來到了千里之外的湖北,但他一開始沒問清楚,後面也懶得管了,反正這小姑娘也不會把自己賣了。隨他一起走下火車的還有三個人,兩男一女。
“商老弟,我說的你甭不信,想我王虎剩行走江湖也近二三十年,還從來沒有被人指着鼻子說我是騙子的。別的不敢說,看一眼面相至少能摸出成道道。”喋喋不休的是王虎剩,事實上他從一上火車就開始給商甲午看面相,指東道西說南道北,很是煩悶了商甲午一路。直到他開始建議商甲午在門前屋後全部種上菊花可以保證一年桃花運後,商甲午忍不住了,直接指着他的鼻子吼了一聲你丫就是一騙子!
陳浮生和慕容般若基本無視後面的兩個人,自顧自的走在前面。出了候車大廳的門,商甲午在臺階上朝不遠處揮揮手,一輛銀灰色商務車緩緩駛了過來,招呼幾人坐上車後,車子打了半圈然後一溜煙的朝市區外駛去。
一個小時後,車子停在一地,幾人下車。王虎剩環視了一下四周,雙手理了理頭髮,來了一句:“我了個去,武當山?”
陳浮生沉吟一會,“武當山?虎剩你來過這裡?”
“是啊,十多年前我和我的瞎子師父來過這裡。”王虎剩搖頭晃腦,已經開始沉浸在對那個年月的雲遊生涯無限的緬懷中。
“王騙子你別墨跡了,早點往上爬,別讓人久等了。”商甲午絲毫不留情面,板着臉冷冷的說。慕容般若則在好奇的東打量西打量,看樣子也是第一次來這裡。
王虎剩掏出幾張鈔票從山下賣香燭的地方買了幾捆香火,遞給陳浮生一把,四人開始一步一步朝山上爬去。
兩個小時不到,一行四人來到上午了凡道長掃地的的大殿前,商甲午帶的路。其實商甲午也不知道等着他們的是什麼人,只是電話裡講讓他把人帶到古銅殿。大殿的門敞開着,商甲午不敢貿然進去,因爲點名要見的人不是他。
“陳浮生,進去吧。”指了指殿門,商甲午斜了一眼陳浮生,無比鬱悶的隨便尋了個地方一屁股坐下抽出根菸點上。慕容般若也沒有要進去的意思,正在一級一級的踩臺階。
陳浮生看了一下兩個人,招呼一聲王虎剩擡腳朝殿門裡邁去。
大殿內供奉的是玄帝,銅鑄金身,莊嚴威武。並未看見有人等在裡面,陳浮生學王虎剩的樣子,把手裡的香燭點燃插在銅像前的銅香爐裡,然後後退幾步雙膝跪拜,再然後起身,把身前的蒲團擺放整齊。大殿的頂樑上因爲長年累月的被煙火薰,已呈現灰黑色。
站直身子的陳浮生突然發現大殿裡多了一個人,一個身着青白道服道冠的老人,老人正手抓一塊抹布仔細的擦着殿裡的物事,待得王虎剩也站直身子,老道人停下手中的動作,將抹布丟在身後的一個銅盆裡。喉結滾動了幾下,老人張張嘴,一句沙啞的聲音從老人喉嚨裡傳出來。
“你是陳浮生?陳半閒的孫子?”聲音沙啞異常,斷斷續續,似乎老人已很久沒有使用過聲帶。
“是的,道長。”陳浮生打了個揖,老人微微點頭算是回禮。
“你爺爺,怎麼樣了?”
“我爺爺他已經在十幾年前故去了。”陳浮生答話。
“哦。”老道人聽到陳浮生的確認終究是枯木般的表情也稍微波動了一下,隨手從桌上抽出一束香火點上,插在玄帝銅像前的香爐裡。
“看破浮生過半,心情半佛半神仙。”老道人插好香後,轉身看着一直恭敬站在身後的陳浮生。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話,卻恰恰是陳浮生名字的由來。
“半廓半鄉村舍,半山半水田園。半耕半闈半經塵,姓字半藏半顯。”老道人說話開始逐漸流利,又緩緩說出一句話,陳浮生沒聽過。“你爺爺從來沒有出過村子麼?”一句問話。
“是的,從我記事起,爺爺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張家寨。”陳浮生點頭。
“聽羊鼎先生說你爺爺的墓碑沒有寫名字?”繼續發問。
“爺爺的墓碑是他自己早就寫好了,只寫了陳浮生爺爺之墓這七個字。”陳浮生聽到羊鼎先生的名字,突然心臟快跳了兩下。
半晌,大殿裡沒有任何聲音。
“半思後代與滄田,半想閻羅怎見。”老道人打破沉默又唸了一句詩,“陳浮生,這些詩詞是我和你爺爺當年認識的時候經常唸的。”
“道長和我爺爺是舊識?”再次聽到那個瘋癲醉老頭的消息,陳浮生突然感覺心裡踏實了一點,還有一點欣喜,瘋癲老頭終究不是一個籍籍無名的人,即使他是個連名字都懶得寫在墓碑上的醉鬼。
“恩,算是舊識。老道我還沒有出家以前和你爺爺是很好的朋友。”老道人臉上掙扎出一絲微笑。“老道的俗家名號叫做慕容非凡,五十年前和你的爺爺陳半閒一起共過事。”
五十年前?陳浮生突然明白了,眼前這個人就是當初和爺爺一起修過廣場的那一男一女中的男。
“今天邀你來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聽羊鼎先生提起南京有個後生叫陳浮生,是陳半閒的孫子,讓我想起很多人和往事。老道我的時日不多了,該了斷的都不能拖了。”了凡道人的口吻讓陳浮生不禁想起了張家寨諸葛清明曾說過的話。
陳浮生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於是選擇沉默。
“浮生小友你有什麼需要的不妨和我說一說。”了凡道人慈眉善目,讓陳浮生想起了模糊記憶中張家寨的那個瘋癲老人,“老道我在俗世還有一點血親,如果你有什麼不好決斷的事可以去找找他。”
陳浮生沉吟一會,擡頭,“道長,我不需要什麼物質的幫助,我只想知道一些事情,請道長告知一二。”
了凡道人沉吟片刻,擡起頭平靜的看着陳浮生,“你想知道的,可是有關陳龍象的事情?”
陳浮生點頭。
嘆口氣,了凡道人張口說話,“想必諸葛先生應該跟你講過一部分了,那我就不再贅述。就從你爺爺逃到你說的那個張家寨那裡開始講起。”道士隨便選了個蒲團盤膝坐下,陳浮生王虎剩也跟着坐在一邊。
蒼老的聲音迴響在這座銅鑄的大殿裡。“當年你爺爺逃到黑龍江最北的地方,總算是擺脫了後面的追捕。那個時候浩劫還在延續,你爺爺不敢回北京,擔心給北京的李銀橋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繼而影響到他唯一的兒子陳龍象。就一直住在張家寨。期間他曾經偷偷給李銀橋寫過信,李銀橋回信說讓他在那裡等着,等平靜下來就把陳龍象送過去。可惜你爺爺再也沒有等到那一天。”老道嘆口氣,眼觀鼻鼻觀心讓自己平靜下來。
“浩劫結束的那年,李銀橋去了張家寨,身邊帶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可惜孩子不是陳龍象,而是他自己的女兒。李銀橋說陳龍象不想去張家寨那種地方,要求留在北京李家,他感覺對不起你爺爺,把自己的女兒帶過去認了乾爹,只說讓她暫時陪乾爹一段時間,等把陳龍象勸服了再換回來,李銀橋的女兒和陳龍象曾有過婚約,送去照顧你爺爺也不算逾制。當時你爺爺只問了一個問題:龍象以後打算姓什麼。李銀橋回答說姓陳。你爺爺說了一句他陳龍象相較他想辦成的事還是嫩了點。”
老道再次嘆氣,“當時我早已經在武當山出家近十年,也算是避難的意思。你爺爺曾偷偷跑過來找我,從那一別後,便再沒有見過你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