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敗了!徹徹底底地戰敗了!
倫敦的南方,肯特郡戰場附近的公路上,到處都是一片涌動的人流和車流,亂七八糟地向北流淌。
在他們的背後,是一片熊熊燃燒的焦炎煉獄;在他們的面前,還是一片熊熊燃燒的焦炎煉獄。
“納爾遜騎士團”的最高指揮官麥克米倫總團長,帶着滿身的征塵和硝煙,親手駕駛着一輛不知從哪兒搞來的破舊吉普車,頂着連天的炮火和硝煙,夾雜在潰逃的士兵之中,踉踉蹌蹌地向倫敦退卻。一路上,他不時被迎面而來的車流撞得晃晃蕩蕩,或者被從旁突然冒出的幾個人擋住了去路。他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把車子面前控制住,抓着方向盤的手掌都快要抽筋了:“……嘖,早知道就該弄副手套戴上。那些人該逃不逃,偏偏都擠到一塊來了——喂,你們不好好地走在路旁邊,要不小心撞上了,我可不會認賬的!”
在這條被高爆彈轟炸出無數彈坑,又被燃燒彈燒得到處焦黑的公路上,擠滿了失去秩序和士氣的潰兵。由於找不到給自己發號施令的上級,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兒走,許多人都在那兒自顧自地在那裡漫無目的地奔來奔去,跟許多滿載傷兵和彈藥的卡車、麪包車、小轎車和吉普車不住地碰撞着,一陣陣刺耳的喧嚷之聲從人羣中發出來,彷彿一座巨大的冰山正在破碎坍塌似的,一路揚起令人窒息的灰塵。
在麥克米倫總團長的吉普車四周,拖着長長行列的士兵正從那裡經過,滿身都是灰塵和疲倦。看那人數似乎能有幾千,都是一樣的頭髮凌亂,衣服骯髒,肩上掛着槍,急急忙忙地走着,並且一聽到飛機和炮彈的呼嘯。就亟不可待地往路邊的水溝裡鑽。反覆幾次之後,就一個個都變成了蓬頭垢面的乞丐。
爲了能夠儘快退出戰場,他們想盡辦法蒐羅了一切能找到的交通工具,從農用拖拉機到掛斗摩托車,都有人敢駕駛着它們往公路上開,甚至還有人弄來了一輛雙層公共汽車……但由於公路表面早已被炸得坑窪不平,又堆積着無數的車輛殘骸。再加上時不時的飛機轟炸和導彈打擊,而且公路交通根本沒人疏導,所以一路上各種連環車禍不斷髮生,並且每一次翻車或撞車事故,都會導致一場更加耽誤時間的羣毆……
——這簡直是最不像樣的糟糕撤退了!看着那些彼此罵罵咧咧、拳腳相向的士兵,還有橫七豎八幾乎堵塞了路面的報廢車輛。麥克米倫總團長終於忍不住低聲咒罵起來。
雖然他很清楚,這些小夥子們只有四分之一具備軍事經驗,而剩下的人恐怕直到幾天前才第一次摸槍——能夠有這樣烏合之衆般的雜牌軍素質,而不是精神崩潰地朝自己人胡亂掃射,就已經算是不錯了。
接下來,撤退的情況變得更加糟糕,隨着幾發火箭彈在公路附近轟然落下。車流和人流很快就變得更是擁擠和慌亂了。尤其是等到後面有個笨蛋居然開着油罐車趕上來的時候,無論心中再怎麼惱火,麥克米倫也不得不調轉方向盤,把汽車退到一旁——天知道這輛油罐車是滿的還是空的。如果是空車的話那倒還好,若是載着滿滿的一車燃油,然後又不幸中彈引爆的話……呃,爲了避免變成烤雞,還是退開一下吧!
回頭望去。在他背後那條被放棄的防線上,滿天都是紅光,滿耳都是轟響,歐盟干涉部隊的炮彈、導彈和轟炸機一波接着一波,天上根本沒有一刻空閒的時候,地面上的爆炸也沒有一刻能夠平息……
很顯然,對於他們這些政變者來說。一切都已經完了,搖搖欲墜的防線終於徹底崩潰,法國佬和德國人即將攻入不列顛首都倫敦的大門——自從“光榮革命”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有外國軍隊進入倫敦!
麥克米倫總團長一點都不喜歡這個恥辱的新紀錄。但卻又不得不看到它逐漸變成現實。
天空中又一次響起了尖銳的呼嘯聲,兩架歐盟轟炸機從空中掠過,丟下兩排黑黝黝的鐵疙瘩。而地面上的人們則彷彿被洪水淹沒的螞蟻一般,伴隨着撕心裂肺的哀嚎聲,連滾帶爬地往公路兩邊躲避
見狀之後,麥克米倫伸手敏捷地推開車門,拖着同車的兩位旅伴滾進一片灌木叢裡,然後就聽到一陣尖利的炸彈破空聲……下一刻,炙熱的氣浪和震耳欲聾的爆炸,就伴隨着大地的震顫一起襲來,霎時間便炸得他頭腦嗡嗡發麻,肚子裡更是一片翻江倒海,好險沒有嘔吐出來。
拍打掉覆蓋在臉上的沙土,擡頭仰望着呼嘯遠去的轟炸機,麥克米倫感到了一股深深的無力和絕望。
事實上,作爲一名閱歷廣泛的僱傭兵公司老闆,他並非沒有親身體驗過空襲轟炸的感受——過去的年月裡,在伊拉克、阿富汗、利比亞、拉美和黑非洲等地,作爲“軍事承包商”(僱傭兵團的現代法定說法)幫助美國人打仗的時候,他曾經不止一次地一邊喝着可口可樂,啃着薯片,一邊看着北約戰機輪番狂轟濫炸,用威力驚人的鑽地炸彈,把深藏於地下的穆斯林恐怖分子們,好像趕老鼠一樣從地洞裡趕出來。
然而,那都是己方牢牢佔據着天空,看着敵人被按在地上狂虐,如果立場顛倒過來,輪到自己在無遮無攔的空曠地上挨炸彈……嗯,以英國足球流氓和中國抗美援朝志願軍在堅韌性上的天壤之別,麥克米倫的烏合之衆們能夠在沒有任何現成工事的野地裡,跟法國外籍軍團抗衡兩天兩夜方纔崩潰,就已是奇蹟了!
今天的中午時分,當他把手下最後一支輪式裝甲車小分隊投入一場短促反擊,卻被法國人的武裝直升機羣在短短五分鐘內全部擊毀之後,麥克米倫總團長就有了如下覺悟:在現代戰爭中,沒有制空權的防禦戰,是幾乎沒有可能打贏的。就如同當年的伊拉克戰爭之中,美國大兵憑藉一邊倒的空中優勢,以劣勢兵力勢如破竹地殺進敵境腹地。輕易地蹂躪着人多勢衆的伊拉克共和國軍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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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盟飛機轟炸導致的混亂又持續了好一會兒,當麥克米倫終於咳嗽着爬起來的時候,看到前方的公路中央被炸開了一個巨大的彈坑,幾塊焦黑的屍體與金屬殘骸插在坑底,騰起一縷縷焦臭的青煙……最要命的是,這段公路的一側是泥沼,另一側則是池塘——因此這個彈坑一炸開。整條路就都被徹底截斷了。
“……前面的道路完全斷了,而我們也沒有工兵部隊可以填坑,甚至連這些潰兵也已經不聽指揮了。”
同樣灰頭土臉的羅德里克爵士一邊拍打着自己的衣服,一邊對麥克米倫嘟囔說,“……現在怎麼辦?”
在之前跟法國外籍軍團的交戰中,依靠羅德里克爵士的預言魔法。麥克米倫成功地避開了歐盟方面的多次空襲和導彈遠程轟擊。但是,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這點小伎倆還是改變不了全線潰敗的大勢。
因此,在臨時指揮部被六發巡航導彈擊毀之前,他們就匆匆登上了吉普車,掉頭向倫敦亡命逃竄。
“……不能用你的魔法來填坑嗎?羅德里克?”麥克米倫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記得你有這樣的法術。”
“……讓土地恢復平整的魔法?那當然是有的。但我每一天可以調用的魔力總量是有限的,而今天我已經使用過很多次法術來輔助你的指揮作戰了!”
對於這個過分的要求,前不列顛魔法部執行司司長羅德里克爵士翻了個白眼,“……更何況,請注意看看前面!截斷公路的彈坑可不止這一個,甚至還有一座橋被炸斷了……你難道以爲我是神明嗎?”
順着羅德里克爵士伸出的右手往前方望去,看清楚了幾乎被炸成月球表面的公路沿線,麥克米倫終於放棄了繼續開車的打算。但還是不甘心地追問道,“……那麼,現在已經雨停了,你能用掃帚帶我一程嗎?”
聽到這個要求,羅德里克爵士的臉上頓時流露出不太情願的表情。但出於最基本的責任心,他還是擡頭望了一眼鉛灰色的陰沉天空,又伸手感受了一番呼嘯而來的凜冽寒風。這纔再次對麥克米倫搖了搖頭,“……不行的,麥克米倫,現在的雨雖然停了。但風還是太大了,一個人騎掃帚或許還行,兩個人就不太穩了,很容易被顛下來——要知道,所有的魔法掃帚從設計製作的時候,就根本沒考慮過多人騎乘的需要!
再說,您現在還要去倫敦幹什麼呢?我們的武裝力量已經崩潰了,倫敦的失陷也已經成爲定局,其它城市的被鎮壓也更是不在話下,這時候難道不是應該隱姓埋名、喬裝打扮,然後想辦法找門路流亡海外嗎?”
“……羅德里克,這話真是太讓人傷心了!在你的眼裡,我難道就是這樣一個不知廉恥的懦夫嗎?”
“……嗯,就我所知,白廳的公務員和威斯敏斯特的國會議員差不多都是這幅樣子……”
正當他們兩人站在彈坑旁邊爭執的時候,由於眼看着前方的公路已經不通,堵在後面卡車上的一部分士兵陸陸續續下了車,步行着繞過彈坑繼續向倫敦前進。這些潰兵的軍容都很糟糕,多半沒穿制式軍服,只是在身上亂七八糟地揹着槍,有正着掛在肩上的,也有倒過來的,都已疲憊得快要體力透支,根本不能再走快了,疲倦得連滾滾濃煙直朝他們撲來也顧不得了。幾乎每一個士兵看起來都是那麼的灰頭土臉,有些人乾脆是光着腳的,還有不少人拿繃帶包着頭,或包着臂膀……雖然軍容悽慘至極,他們還是掙扎着繼續向倫敦前進,口裡都默不作聲,若不是聽見了那紛至沓來的步伐,弄不好竟可以把他們當做一羣鬼。
因爲不少士兵在戰鬥中失血過多或體力透支的緣故,所以經常有人在路上像踩棉花那樣走了幾步後,忽然兩腳一軟就往塵埃裡栽下去了。但也看不到旁人前來攙扶相助,只是默默地繼續踉蹌前進。
“……看清楚了這個歷史性的時刻,將來就可以告知後人。我們的事業是怎樣走向失敗的。”
打量着這些潰兵從身邊擦肩而過,羅德里克爵士低聲對麥克米倫如此說着,眼神中滿是淒涼和迷茫。
“……哎,確實,這幾乎讓我想起了福蘭克羣島戰爭(這是英國的說法,中國一般稱之爲馬島戰爭)之中,阿根廷守島部隊向我軍官兵棄械投降的場景……同樣的士氣低落。同樣的無助和絕望……”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心高氣傲的麥克米倫並沒有就此展開回擊,反而帶着一股陰鬱的神情,靜靜地目送着這隊撤退的士兵緩慢離開,“……但是,我們的事業應該還有一線希望!”
他一邊如此說道。一邊從吉普車的後箱裡取出兩輛摺疊式自行車,將其中一輛車交給羅德里克,“……騎上它吧,我們不走公路了,這條路雖然平坦結實,但架不住反覆來騷擾的歐盟飛機太多啊!恐怕沒到倫敦就得被炸飛了……不過不要緊,這一帶的地形我剛好認識。還知道有條田埂小路通往我家的海濱別墅!那裡位於泰晤士河口,距離這裡很近。在這座海濱別墅的私人碼頭上,還存放着一艘小型汽艇。現在,只要我們能夠抄小道趕到那裡,就可以乘着這艘汽艇溯流而上,回到威斯敏斯特和白廳……”
“……可是這還有什麼意義呢?”羅德里克爵士困惑地問,“……我們已經沒有力量抵擋多國干預了!”
“……當然有意義!白廳、白金漢宮、倫敦橋、大笨鐘、威斯敏斯特國會大廈、大英帝國博物館……對於我們來說,這都是絕佳的談判籌碼——以毀掉這些珍貴歷史建築作爲恐嚇!”
麥克米倫笑着回答道。臉上也再一次洋溢起了自信,“……如果我們不能成功奪取這個國家,那麼至少也要逼迫政府接受我們的主張,哪怕只是一部分也好!”
然而,正當麥克米倫和羅德里克騎着自行車,在田埂裡艱難跋涉之際,這位堅持不懈、永不言敗的“叛黨首領”還不知道的是。他之前留在倫敦看家的“嘍囉們”,此時已經在準備改弦更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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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泰晤士河沿岸,威斯敏斯特國會大廈
這座全世界最大的古典哥特式建築。曾經莊嚴肅穆的英國最高權力中樞,此時卻是一片狼藉,由於停電的關係,大部分房間此刻都是一片昏暗,而少數透亮着的房間,則不住地傳出一陣陣混亂的嘈雜聲。
在某個充滿維多利亞時代古典裝修風格的房間裡,此時卻擠滿了高舉着酒瓶和酒杯,打扮粗俗的武裝分子,還有許多塗脂抹粉、穿着鏤空暴露衣飾、戴着閃亮首飾的放蕩女人。在幾十根蠟燭的照耀下,這些醉生夢死、尋歡作樂的男男女女們,彼此毫不忌諱地摟抱着,已經醉得歪歪倒倒,口裡不住嘻嘻哈哈怪笑着,彷彿他們並非身處於毀滅和死亡的戰場中央,而更像是在聖誕假日裡,開着燭光狂歡派對似的,跟周圍的景象完全不協調——此時,這場荒淫糜爛的酒宴,似乎已經開始了好一會兒,因此這些女人大多數都是已經喝醉了的,而在她們臂膀上掛着的男士們,則只會比她們喝得更醉。
更過分的是,還有人在用菸斗或捲菸紙抽着大麻煙,享受吞雲吐霧、飄飄欲仙的毒品快感;或者神志不清地摟過某個女人,在某種奇妙氣味的引誘下當場脫了褲子,把對方的溫軟軀體壓制身下“啪啪啪”……搖曳的燭光之下,到處瀰漫着酒精、大麻和催情春藥的糜爛氣息,營造出一種臨死尋歡的絕望與墮落……
——在過去的短短兩天時間裡,勝利的喜悅就被失敗的絕望所取代:大半個聯合王國與他們爲敵,整個國際社會幾乎一邊倒地喊打,倫敦市區跟外國移民非法武裝的漫長巷戰遲遲不能結束,生死攸關的肯特郡戰線卻又被打得一敗塗地……聽着這樣幾乎絕望的戰況,“納爾遜騎士團”留守人員的心都幾乎要炸裂了。
接二連三的噩耗和敗報,猶如一盆盆冰冷刺骨的涼水,讓這些“頭腦過激”的政變者們冷靜了下來。
於是,這些原本被激情衝昏頭腦的人們,就一下子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變得對曾經熱衷的一切感到非常厭煩,爲什麼要打響這場一無所獲的混戰?這只不過是胡亂殺人,毀滅家園的愚蠢事兒。如果大家在此之前稍稍有點頭腦,就根本不會這麼冒冒失失地打起來,也根本就不會落到這種境地!
爲了這“偉大的事業”,爲了“純潔的英格蘭”,他們投入了多少熱血和金錢,但結果卻是什麼?倫敦成了燃燒的廢墟,整個英格蘭都在血與火之中呻吟!付出了這麼多的代價,他們非但沒有消滅掉不列顛土地上的異族移民,反而讓中國、俄國和歐盟聯軍趁機涌入了祖國,血淋淋地撕下了大英帝國最後一點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