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森望,緣滅森望,命還因果,刃斬死結”
這是金倌染於踏入東雍的下一刻,風盡殷親手送到她手中的信箋,總共十六個字,金曦之主翻來覆去地看個不停,卻是不發一言。
直到良久之後,靈慧女修笑意盈盈地將信箋交予易皓沉,眸子中頓時生出凜凜光輝,似春有信,風回還,染得天地霞明雲淡,卻道不晚。
“疲兵這等小伎倆也用上了,看來他也知道不是我的對手,不枉易人皇爲他拖了這麼久,他終是挑好了入滅之地。”
居然沒跑?易皓沉不由得暗自嘆息,即便這是氣運劫數,也不是沒有規避的法子,所以他才暗示青慧仙尊先一步遁到東雍,就是爲了讓姬催玉放下一切,留有用之身。
不想,這殺性屍鬼卻是鐵了心不退不避。
“我家宗主既然不怕因果,又豈會使那等小手段,他說了,他已先一步通過生院的幽冥通道前往森望城,金曦之主可通過南塵星宗或燭星靈門的幽冥通道前往,易人皇想來不會拒絕。”
如玉佳人慨然出聲,眸中赤赤冷冷,卻似有一絲決然。
那人不准她同往森望,也不准她對金曦之主出手,只是千叮嚀萬囑咐她務必守好修醒生院,言說這是取信於人,不然這金曦之主靈慧過人,恐怕會覺得是陷阱無疑,浪費一舉解決因果的機會。
雖然她絕不會違背那人的命令,可是……多少有些不甘心……
在這等生死相爭的局中,她卻似乎絲毫幫不上忙。
“你就是風盡殷?”金曦之主饒有興致看着魅惑女子,眸子中似有精光閃爍。
突兀的一句話,帶着一絲審視,更帶着一絲傲然,令易皓沉和風盡殷同時心頭一凜。
“不想金曦之主還知道我這種聲名不顯的小卒,盡殷很是榮幸。”如玉佳人已然在心頭提起警惕。
瞬息之間,她想起了姬催玉對此女的評價,“鍾靈神秀,天下少有,無論神魔姿質還是神通悟性,都是無雙無對,命曇宗能重回天宗,此女最少佔了三分功勞。”
所以,面對金曦之主那雙似能看穿一切的秀目,風盡殷不由得多出一絲緊張。
“雖然我沒有證據,但我知道這屍鬼的因果,你必然有所沾染,所以,好自爲之!或者說,你歸順我命曇宗,我可以做主,免去伱被人矇騙結下的因果。”
金倌染淡淡開口,直如一道雷霆劈到風盡殷的靈臺。
過了兩息,風盡殷嫣然一笑,瑩瑩美`目輕輕眨了眨,“只怪盡殷愚鈍,不明白金曦之主所說因果到底何指,不過,盡殷受了幻宗之令,也奉了人皇之喻,立誓跟隨我家宗主。
命曇宗雖好,到底不是我該去的地方,金曦之主的好意,我心領了。”
魅惑佳人話音未落,金曦之主已然撫着檀口,輕輕發笑,一時間彷彿天地諸景都生動了許多。
不只如此,靈慧女修指着易皓沉點點頭,“易人皇作證,機會我是給過了,只可惜有人不領情。
我命曇宗的門也不是那麼好進的,因果也不是那麼好還的,若是風盡殷將來後悔,再想求我點頭,我不見得會有今日這般好說話。”
金曦之主說得如此鄭重,脊背筆直,眸子中似有一絲憐憫之色,玉手卻是自顧自地撥`弄耳際的青絲,似在頑皮地嬉戲。
如玉佳人咬了咬嘴脣,沒有絲毫猶豫地輕搖螓首,甚至似不欲多聽多聞一般,輕擡素掌擋住了對面可能會繼續說出的話。
看着眸中露出決絕之色的風盡殷,金倌染不由得撇了撇嘴巴,自家大哥裝成這般凶神惡煞,居然都還有人要貼到身前,這如何來解?
看來自家師尊姐姐和白骨峰主,當真又要頭痛了。
算了,這些都不關自家的事,反正等這忘川之主歸宗之時,少不了要給自家好處。
金曦之主昂起頭,再度上下打量了魅惑佳人一番,霎時間眉目一凝,聲音已然轉冷,“風盡殷,記住你今日的選擇,希望你將來不會有後悔的時候。”
“我只願跟隨我家宗主,絕不入命曇,也絕不言悔。”風盡殷毫不退縮地盯向對面,柔眸似鐵,自有一股凜然的氣勢。
看着爭鋒相對的兩位如仙玉人,易皓沉不由得喟然一嘆,暗道,“實在可惜,我人族諸宗爲何會有這等內耗。”
如今的人皇,忽然發現天地中的英才居然是如此之多,足以讓以前的他好生汗顏,哎,誰還沒有幼稚的時候呢,看己看人都是迷迷濛濛的。
金倌染點點頭,無所謂地開口了,“很好,還請人皇帶路吧,無論哪宗的幽冥通道皆可,速速前往森望城,若是那屍鬼真覺得幽冥裡無日無月,我便沒有手段打殺他,實在有些可笑!”
此語一出,易皓沉和風盡殷同時心頭一緊,不由得對視一眼,均是看到對方眸子中升起的那抹無力感,以及再難以掩飾的憂色。
……
森望城,
越來越多的修士注意到雲界中的那抹身影。
或者說,百多丈的神魔軀幹實在太過顯眼,其形其相也實在太好辨別,那斧刃之上寒光凜凜,那大盾如山如城,烈烈殺伐之氣,將雲界中攪動得宛若波濤翻涌,神魔只是靜靜立在那裡,已然是天地變色。
而在宛若山嶽的無頭神魔身前,已然有眼尖的修士看到了那骨玉懸額的少年道人。
無頭刑天?殺性屍鬼?
淵蠱仙尊一臉震驚,看向賞雲仙尊的眼神很是古怪。
昨日`他和賞雲仙尊論道,談及氣運之道,賞雲感慨金玉麒麟和殺性屍鬼機緣巧合,都是在此處落下了天子,不僅破了東界的一場劫數,對這兩位氣運道子來說,其實也是意義非凡。
若是他是屍鬼或麒麟,當會認定此處爲一方福地……
結果,日月剛轉過輪迴,姬催玉已是到了頭頂,看這殺氣騰騰的架勢,再聯想到天宗通報中關於命曇宗金曦之主的行蹤。
兩位仙尊哪裡還猜不出來,必然是人皇斡旋失敗,於是這殺性屍鬼生了狠心,選了森望城這福地,靜候那金曦之主前來做過一場,以完因果。
“還說你沒有言出法隨的神通,這都第幾次了?”淵蠱仙尊眸子中帶着些許笑意,開玩笑地說道。
賞雲仙尊理都沒理對面的玩笑話,眉眼已然深凝。
又過了幾息,賞雲仙尊臉上露出驚詫之色,兀自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判斷,看向了淵蠱仙尊。
似是察覺到對面臉色不對,淵蠱仙尊也收起了臉上的玩笑之意,沉沉發問,“怎麼了?”
“這屍鬼可會做沒把握的事?”賞雲仙尊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語氣中也帶着一絲疑惑,“或者換個說法,你覺得他是不是那命曇宗金曦之主的對手?”
淵蠱仙尊頓時一怔,神情也變得有些凝重,細想了一會,輕輕搖頭,“不太可能,即便他降服了刑天,但他不是神魔之主,刑天之威無法發揮到極致,對面那金曦之主則是完全不同,名頭是生生在化真妖廷打出來的。”
“那他爲何偏偏選了森望城?”賞雲仙尊的語氣已然變得愈發肯定。淵蠱仙尊長長嘆了口氣,呢喃了一聲,“原來如此。”
兩位仙尊對視一眼,似是心有靈犀,下個瞬間兩人齊齊開口,
“幽冥通道。”
“你我人情。”
咦?!淵蠱仙尊和賞雲仙尊同時奇怪地看向對面,面容上略有些許尷尬。
無言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多久,淵蠱仙尊率先厚着臉皮開口了,“你先說說幽冥通道,什麼情況!”
賞雲仙尊嘆了口氣,看了看雲界中那孤傲狠狂的身影,慨然出聲,“姬催玉有烈烈殺性,不過要我說,其實還收斂着幾分,畢竟他身爲囚魂屍鬼,即便陰極陽生,光天化日下兇性也要被壓制不少。
若說他要全力以赴一戰,最合適的地點當屬幽冥之地。”
淵蠱仙尊頓時恍然大悟,森望城向三宗防線的方向,正好有十家天宗的幽冥通道,若是屍鬼存了遊斗的心思,以幽冥爲後盾,可以說立於不敗之地。
甚至如若挑釁成功,還能將金曦之主誘入幽冥,那樣的話,誰是獵人誰是獵物,怕就有些難說了……
只是有一個問題,只有人皇才知悉所有天宗幽冥通道的入口,這也是東界底牌之一,非到萬不得已,不會動用,易人皇會爲了姬催玉拿出這等東界的至密麼?
賞雲仙尊和淵蠱仙尊同時默契地點點頭,眼下的姬催玉不僅僅是殺性屍鬼,更是修醒生院之主,和東界氣運同氣連枝,眼下要和金曦之主了結因果,正是那萬不得已的情況,人皇當會有所決斷。
這樣來看,姬催玉選森望城倒是暗伏了一張底牌,要先佔住地利。
至於人和,兩位仙尊同時嘆了口氣,即便淵蠱仙尊沒有說得更細,賞雲仙尊卻是已然明白了。
當日金玉麒麟回還森望城,迫退了魔潮,兩位仙尊在接風宴上許了鄭景星人情因果,倒也是真心實意,後來才發現,殺性屍鬼同樣陷落了天子。
同樣做了殺伐之事,同樣冒了奇險,總不能說錯塵天子遠勝濁醐天子吧。
所以,即便沒有挑明,二位仙尊都是心頭有數,因果就是因果。
“該還了!”賞雲仙尊面容上有着一絲釋然,論跡不論心,無論當時屍鬼是如何考量的,落下天子是事實,救下了森望城諸多修士是事實,擋下兩位元神的死劫也是事實。
淵蠱仙尊哈哈大笑,搖搖頭自嘲地說道,“還吧,當時就知道欠了他的因果,定然不會簡單了賬,哪怕對面是金曦之主,大不了就是結下命曇宗的因果……至於三個打一個,麪皮什麼的,就當個笑話吧。”
姬催玉有沒有這種算計,兩位仙尊無法看透,也許有,也許沒有,但又有什麼關係呢?該還的終是要還!
看着遠遠飛來的人皇,還有他身邊的靈慧女修,兩位仙尊互相看了一眼,俱是微微頷首。
……
無頭神魔仰天發出烈烈咆哮,聲震天地,不知爲何,明明是殺伐真性,落入所有人的靈臺,卻帶着一絲空靈,讓人恍惚間產生了一種錯覺。
這是在叩問天道,這是在尋那逍遙,也是踏歌覆命潮,更是初心映得星辰老。
生死忽來邀,桀驁剛剛好,斬得春秋當趁早,萬劫身後拋。
短短數息間,雲界中已然是風雲攪動,跌宕不休,鼎沸宛若人潮洶洶,似有長風嘯鯨海,萬里波濤生狂瀾。
浩瀚的風雲中,靈慧女修的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似笑非笑,輕聲吟道,
“玉瘦香凋,梅摧雪亂,殺裡恨深悔亦晚,
爭勝難歸,一刃孤寒,心字成灰難說難。
姬催玉,你想裂天破命沒問題,但你不該貪圖我命曇宗的氣運,盜取我宗靈劍,至於刑天,任何人都可降服,唯有你曾爲詭身,絕對不行!
我來了結因果,不死不休,見血方還,隕命才歸。”
金日銀月同時出現在雲界之中,煌煌明明,浩浩湯湯,似那無情逝水,如那無盡輪迴,
流光徘徊,從流灑蕩,光行處,寄一生暫住,哪怕任意東西,終是遠山長,應有盡,日月還映。
“來了東界,倒是性子變得懶了些,不想跑了。
金曦之主既然來了,動手便是,只是我要提醒你,
我想活,無論如何都想活!還想活得更好,無論如何都想活得更好!
很多人不懂,所以天子死了,元神死了,妖聖死了,靈尊也死了……”
少年道人嘆了口氣,淡淡說道。
人皇眼中,兩位元神眼中,魔母的眼中,諸位天子眼中,那雙淡定的眸子中,沒有上下,沒有尊卑,沒有一切神聖,不受任何壓制,寧願執刃面對任何恐懼,
沒有居高臨下的俯視,也沒有妄自尊大的昂首,只有慢慢地行,執着地殺。
好殺性!好魔性!諸多大能不由得嘖嘖稱讚。
靈慧女修似是感受到少年道人的烈烈戰意,當即莞爾一笑,輕輕`咬了咬嘴脣,螓首微昂,倏地打了一個彈指。
轟!
日月齊天,煌煌燦爛,彩霞明滅,風雲變色,下方的森望城已然被映得光怪陸離,不似人間之景。
面對日月並肩的煌煌一擊,少年道人側過臉,對着身後的悍勇神魔輕輕一點。
“殺個痛快!”
兇睛灼灼,獠牙狠咬,無頭神魔已經執斧持盾,逆獠而上,欲破蒼穹,欲斬日月。
少年道人臉色不變,輕輕呼出口氣,漫吟已然飄蕩在無頭刑天身後,
“不捨生涯,何來何有不肯休,
飛鴻悠悠,踏得雪泥當馳驟。
空裡浮花,隙駒夢身蕭瑟遠,
殺伐忘憂,一念破得真自由。
我思,故我在,我見,我征服,逆我者,皆罪皆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