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羅玲撇着小`嘴，垂頭喪氣地站在關二山身邊，兩隻小手死死攥在一起，乖巧的手指不住地攪動，就跟她此時的緊張心境一般無二。
關二山卻是靜靜站在那裡，好似一個做錯事正在等待懲罰的小孩，不過眸子中的神色卻是沒有任何一絲膽怯。自他懂事起，魔母就告訴過他，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若是覺得代價付得起，便能無懼，也能無悔。
和這句話一併落下的，是九脈魔妙化爲的魔頭，魔母告訴他，若是不能憑自己的力量降服魔頭，就不配爲未來的魔皇，更不配爲麒麟之子。
魔皇者，窺天地於妙真，挫萬物於刃端。
那是鄭歸辰生平的第一戰，也是最艱難的一戰，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方纔獲勝。魔頭撕咬肉`身，啃噬神魂的痛苦他至今還記憶猶新。從那以後，他便知道自己作爲麒麟之子，與其它人是不一樣的，沒有渾渾噩噩的機會，更不該有自亂方寸的慌張。
昨日卻是不知怎麼回事，一股腦將自家的底牌甩了出來，顯聖於人前，揚威於徹雷。不過，他卻是沒有絲毫後悔，彷彿他的內心早就在等待這一刻。
像父親一樣揚威天地之中，顯傲於衆生之前，原來是這般的滋味麼，關二山輕輕`舔`了舔嘴脣，似乎與預期的有些不一樣，不過好像也不壞。
沈採顏同樣靜靜地看着兩個小孩子，似乎很有耐心，直到君羅玲已然快要哭出來了，方纔長長嘆了口氣，“知道錯在哪裡了麼？”
“讓鬼母和師尊擔心了，嗚……嗚……”淚水好似泉`涌，已然不爭氣地流淌在君羅玲的小`臉上，宛若梨花帶雨。
鬼母沒有理會君羅玲，只是緊緊盯着關二山的眼睛，似乎想要聽聽他的答案。
“我不該起了爭勝之心，也不該妄動無明，結果暴露了閻羅天子。”關二山深深吸了口氣，昨日行`事確實有一些衝動，勝得雖然漂亮，不過從那些妖王的反應卻可以看得出來，已然引起了徹雷妖廷的警惕。
“你是閻羅天命的事實，本來也就沒有刻意隱瞞，這個算不得什麼。”沈採顏搖了搖頭，掩着檀口幽幽一笑，“說起來，你果斷動用後天神魔，倒是讓我覺得眼前一亮的地方，不然你還帶着羅玲，容易出現變故。
我在鬥法爭勝之時，從不吝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對面。”
關二山一怔，旋即正色地點點頭，他是真的聽懂了。
若不動用魔妙的話，他可以調動的道力只有蘊氣九層，哪怕他的鬼道神通已然得了妙性，不過面對金丹天人，對面卻是能夠以力破巧，一旦抓`住機會攝住君羅玲，整個局面怕是就很被動了。
既然如此，那爲何還說他做錯了？
“動用後天神魔算得了什麼，裝豬裝成真豬的纔是蠢貨！”沈採顏鳳目微眯，淡淡看向閻羅天命，“不過伱既然佔了上風，爲何沒有乘勝追擊？”
關二山思索了幾息，語氣中有着一絲不確定，“傳業寺？”
“正是，傳業寺有心也好，無心也罷，既然出了手便惹下了因果，昨日當着藍菩妖聖，當着吟善天女，當着第四明凰，你若是想鬧大，卻是最好的機會。”沈採顏微微頷首，傾城傾國的玉顏上卻是盈着隱隱殺意。
那滿目的遺憾，沉沉的惋惜根本遮掩不住，便是關二山都給唬了一跳，才明白盛名之下無虛士，眼前佛母啖佛噬妖的名頭，又豈是白得的。
“可惜大好的機會已然錯過了，傳業寺今日送來了兩件佛器作爲賠禮，對面還死了一個金身師太，我也沒理由再打上門了。”
沈採顏深吸了口氣，直接了當地說出了關節，“明面上是衝你二人下手，不過這因果的根子，恐怕最終是在倌染或者我的身上。”
關二山當即細細回想昨日的種種，以他的靈慧，一經提醒，馬上發現了其中的疑竇。
就好像是……
“閻羅天子的出現是意外，對面原本的謀劃是抓`住我和羅玲，再牽連無間寺或是金曦之主入局。”關二山的靈臺中猶如撥雲見日，一下便窺破了真`相。
“不錯，你能想到這點，倒是讓我又安心了不少。”沈採顏妙`目中似有灼灼明光，玉顏上也多出一抹笑意，似乎很滿意關二山的回答。
畢竟誰家宗門有這等天驕，都可以說得上氣運昌盛，今日一大早，藍菩妖聖和吟善天女的賞賜便被紫明道送到了無間寺，不僅如此，便是第四明凰也有一份所賜一併送了過來。
眼前這小子，倒真是討人喜歡的緊！什麼叫本事？身爲命曇宗的神魔之主，還能得了明凰的青眼和賞賜，這才叫本事！
便是自家老爺，也做不到這等裝乖討喜。
“既然因你而起，便由你繼續跟進這因果，這算是你在北疆的歷練課業！”沈採顏綻開淡淡的笑意，眸子中似有諧趣，把課業兩個字咬得很重。
不過，鬼母后面的話更是宛若天劫，好似從九霄之高狠狠砸下，“若是沒有將傳業寺的覺尼牽扯進因果，我會給出你歷練不夠的評定，同時跟宗主建議，只許你在西極之地歷練，不得前往外域。”
巨大的驚嚇攫取了關二山的心神，令他不由得感到一陣眩暈，當即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本來就……有課業……還沒完成……”
閻羅天命的喉嚨中彷彿堵了一塊巨石，微微的酸楚迴盪在他的靈臺中，令他有些痛恨自己昨日面對妖聖、天女、明凰那般應對得體的反應。
他昨日就該痛哭流涕，撒潑耍賴，反正他還是小孩子嘛，加上君羅玲裝都不用裝的楚楚可憐，定然能讓幾位大能齊齊施壓，讓傳業寺輕易脫身不得。
怪不得閻羅天子和謝峰主一說起這鬼母，都是一臉糾結！怪不得當年能掙下玉詭的名頭，這禍水東引的本事，實在是高！
若是以後不能出西極，那有什麼意義？無法到南域龍家，侍奉於父親膝前！也無法前往東界聯絡窺真一道的三脈天子，母親還不知道雙英和睦的至秘！
這如何能行？！
沈採顏的美`目彎得跟月牙似的，寵溺地調侃道，“這件事，我已經和金曦之主說過了，她作爲護道之人沒有意見，二山若是覺得太難……”
鬼母的話戛然而止，君羅玲嚇得向後退了一步。因爲關二山猛地擡起了眸子，俊俏小`臉上的神情無比凝重，眸子中更是有着不風不月的堅韌，以及決然無悔的眼神，是生殺決斷赴鴻門，是業火灼身最煞人，是恩怨纏身斬昏昏，是刻舟來行因果困。
沈採顏幽幽一笑，眸子中帶着玩味和諧趣，這個眼神真有意思啊，老爺說二山是命曇宗下一任的宗主待選，實在是選得沒錯。
“不是太難，便是太難，我也可以讓它變得容易……”關二山的聲音有些低沉，神情中反而有着一種激昂的興奮，“不外乎是佈局和破局……”
“二山，你一定可以的。”君羅玲勉強壓住了狂跳的心臟，重重地點了點頭，這才恍然發現自己的臉上已然糊得跟個小花貓似的。
“很好，那我拭目以待，無間寺的名聲就交給你了，至於你需要力量的時候，別忘了金曦之主和我！”
好得不能再好了……沈採顏抿了抿嘴脣，照老爺的意思，等二山把覺尼拖入因果後，就把傳業寺連根拔起，也許過不了多久，這北疆佛門便會和之前一樣，依舊只有六脈。
唯一與之前不同的是，多了無間，少了傳業。
……
能者多勞，既然要鍛鍊一下關二山，與傳業寺的因果，姜默舒並不打算多做插手，畢竟關二山作爲命曇宗下任宗主待選，這點磨鍊算不了什麼。
紙上得來終歸淺，絕知此事須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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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香自苦寒來，背了那麼多書，自然也要吃得苦纔是，總要放手讓關二山多經歷一些，纔會有所成長。
橫豎有佛獄作他的靠山，而且自家和倌染都在，大不了一拍兩散，大家都灰頭土臉，總不至於吃了虧卻還不了手。
只是這萬鬼峰的名頭，怕是越來越響了，等關二山幻出萬鬼冥峰和萬魂大座的消息傳回命曇，也不知還在養傷的謝師尊頂不頂得住伏長老三天兩頭的挑戰。踏在融都街面，公孫無止淡淡一笑，笑容中有着一絲無奈的歉意。
眼下卻是有另一樁要事勾動了他的心神——第四明凰公然出現在風雷大宴上。
第七明凰被后羿一箭射死在鎖龍大營之外，各大妖廷宛若天崩地陷，禽屬妖族更是猶如死劫臨頭，惶惶不可終日，若不是後來，有妖聖判斷出后羿僅剩九隻箭，妖廷禽屬的動盪幾乎不可避免。
這才過了多久，就有真鳳不懼身死道消，悍然落到了天地中？！是嫌棄活得太容易，還是認定后羿開不了弓了？
本以爲會不會是替身，但倌染赴了風雷大宴，與第四明凰笑靨相對，快意言談，暢意飲酒，倒也沒有發現任何破綻。
不過這實在有些欲蓋彌彰，對於眼下融都的第四明凰究竟是不是真鳳，姜默舒始終有着深深的懷疑。
既然拿不準，那就得想法子覈實一下。
在這融都中，有資格知道真鳳真假的，不會超過一掌之數，不是藍菩妖聖，就是藍菩妖聖，這位絕強妖聖看着老邁，卻是那種老而不死，反而越老越成精的典範。
根據沈採顏的觀察，怕是要三尊神魔齊上，才能和這位老人家過過招，甚至還不見得有必勝的把握，畢竟，藍菩妖聖的成名之戰，便是獨戰三位天子，還能戰而勝之，甚至讓天子也隕落於天地中，不愧爲曾經溯雪妖廷的底蘊之一。
姜默舒壓不下藍菩妖聖，沒辦法，卻是隻能另闢蹊徑。
好在，這融都之中，還有一個人大約也是知道一些眉目的，卻是比藍菩妖聖好對付多了。
公孫無止坐在一處酒樓臨窗的位置，正品嚐着桌上的靈膳，嘴角掛起淡淡的笑意，一來身上有飯錢真的好，完全沒有壓力，二來，一隊人馬卻是延着寬廣的道路行了過來，遠遠地從令行禁止的氣度中，就能感受到其所護衛之人的尊貴。
徹雷妖廷掌政書丞正駕馭着一頭金爪踏雲獸，行在隊伍的正中間。
紫明道顛覆了姜默舒對於妖廷皇子的所有想象，行`事穩重，能屈能伸，愛護妹妹，修煉刻苦，看人看事的眼光更是不錯。似有一種隱隱堅韌蘊含在心中，便是明知情劫在沈採顏，身份已是雲泥之別，也從來不曾放棄過。
姜默舒甚至一度認爲他會是未來的溯雪妖皇，不過這位優秀的妖廷皇子，卻是願意屈尊來徹雷妖廷當一個掌政書丞，當時也曾在各大妖廷的皇族中掀起一場波瀾，所有不明真`相的人都非常費解。
誠然，人妖祥和是妖族的謀劃之一，但以紫明道的身份，直接接任徹雷妖皇纔對，怎麼會這麼委屈自己。不過，這個決定得到了藍菩妖聖，吟善天女，還有無間佛母的一致認可，風`波也就慢慢平息下去了。
回想起當日和紫明道、翼化鴻飲宴之事，姜默舒淡淡笑了笑，逝水不留人間曾顧，人情皆爲波瀾反覆，大家都在命數的大浪中掙扎着，有的人不在了，有的人繼續劈波斬棘。
是逝去的人有不甘，又或是活着的人仍無悔，唏噓之間，不過杯酒盞茶，道盡了雅懷幽性，還了俗人一個。
姜默舒眸子微眯，靜靜看着諸多妖軍還有人族修士共同簇擁着的紫明道，眸子中生出悵然的感慨。
他當然不會硬來，眼下他明面上的身份是虛天要塞前來北疆的金丹，自然要照着融都的規矩來辦事，至於怎麼接近紫明道，山人自有妙計。
這紫明道會拒絕自己的拜訪麼？
公孫無止輕輕撫了撫自家滄桑的中年面容，一個散脩金丹，不至於放在紫明道的眼中。
不過，身懷佛母給出的介紹信，那就不一樣了！更何況，有誰能比自己更清楚佛母的喜好呢？
公孫無止的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有靠自家幽魂侍女庇護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