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有因果,皆是緣化,哪怕隔了天地,或是隨了逝水。
若有若無的線勾連着諸天中每一位有情衆生,喜怒哀樂也許出自本心,但又何嘗不是命數的安排,在各自天地舞臺中上演一幕幕的精彩。
爲諸脈天子所賞,爲諸脈天子所食。
大自在天子縱橫諸天,以他們的角度來看,這方麒麟天實有驚喜,也委實不講道理,若想細細品鑑,卻是要身入局中,方能在自在和隕落間一窺寒淵之中的絕色。
面對眉眼淡定的少年道人,六脈天子或輕笑,或酣然,或開懷暢意,或微微頷首……
諸般算計,終是定下了陷落金曦之主的決定,無論怎樣來看,這屍鬼都有甚深的持身之執,所以無論是修醒生院也好,風盡殷也罷,都只是他的工具,一切都是爲了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來破開他自己的命途。
毫不猶豫地背叛,不在乎爲妖或是爲魔,不怕因果牽連,無視淵劫大局,以命燃燭鑄其霸道,昏昏運數當換譏嘲,血色極好,最是點綴天地飄搖。
這等妙人兒若是成就了大自在,以後的諸天殺伐當是會更加有趣。
破命天子!堪與麒麟天子一論魔妙!
諸脈天子眼下更感興趣的是,一旦此子陷落金曦之主後,將會如何勾連東界諸宗,來抵擋住命曇宗的激烈反撲。
“我不求人同心,人須求我氣運,後面自然是一點點將東界諸宗拖到因果之中,以煌煌大勢吃定命曇宗……至於如何來做,也是一個驚喜,容我賣個關子,各位天子且拭目以待。”
姬催玉微微一笑,語氣流暢且自然,不過其中卻有着以萬物爲芻狗的不仁。
這是一路行歌,一路破命,冷看天地默視春秋的凜凜意志。
諸脈天子撫掌而笑,極盡歡愉之美,化呈自在之相,如此殺性魔子,如此甚深之性,實在有趣。
少年骨玉懸額,眸中神光湛湛,端坐於天魔大座之上,就如在泥沼中探出的破命青蓮,讓人不敢逼視。
以身蘸血揮毫春秋,心頭有火欲燒透,伏身幽幽,當是不肯把命休,正要握乾坤在手。
“森望城還有兩位元神,如何處理?此事我沒有插手的因果,各位天子可有什麼說法?”姬催玉輕輕在扶手上敲了敲,淡然開口。
“催玉放心,有兩位天子會拖住森望城的元神,四位天子和你一道,共陷金曦之主。便是日月齊天,也決計擋不住魔潮洶涌。”吞宙天子笑了笑,一口飲下了至醇妙釀。
似以這杯中春雪,定下了殺伐之約,要讓這天地格局爲之搖曳。
少年沉吟幾息,方纔古井無波一般開口,“如此甚好,這兩個元神正好可作爲我的人證,金曦之主誇武天地,神通雖強,可惜氣運不佳,卻是意外隕落於東界,實在是我人族各宗的遺憾。”
姬催玉撫着額間骨玉,眸子中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神光,口中說着遺憾之語,嘴角卻是勾起了若有若無的弧度。
心典天子點點頭,語氣中有着一分調侃之意,“不錯!這金曦之主實在是有些託大了,簡直不把我等天子放在眼中,合該有此一劫。”
少年道人對着六位天子隨意拱了拱手,旋即緩緩消散在天魔大座之中。
眼見屍鬼退走,各位天子彼此對視一眼,俱是看到諸脈魔妙盈盈欲放,代表着甚是滿意的魔念心潮。
秘藏天子正色說道,“森望城的兩位元神,我可以出手抵住一位,只是可惜錯過這場歡愉盛宴,委實有些遺憾,爾等要欠我一個人情。”
“以金曦之主的神通和氣運,隕落於天地之間,稱爲歡愉盛宴倒也不錯,我是不願意錯過的,算我欠下人情因果。”浮生天子眸子中生出灼灼明光,周身魔妙已然大盛,宛若明花於春秋中盛放凋零,輪轉煙塵,快意平生。
“我也欲見識一下西極人族道子的至美隕落,算我一個……”鄙命天子不甘落後,當即接話。
“日月之妙,豈能不品鑑一番,更何況還有那屍鬼在,當是一番好廝殺,如此淋漓盡致,如此絕豔天光,值得兩個人情。”
“聽說這金曦之主入道不過百年,實在是可嘆,當然是見識見識,能同御日月之性可不多見……”
吞宙天子最後方纔出聲,左右看了看,不由得幽幽嘆了口氣,“上次覆滅天地中欠下的人情,這次便算是還清了,算是我沒有眼緣,見不到金曦大發神威的絕景。”
諸位天子哈哈大笑,眸子中滿是諧趣,當下盡皆魔妙一展,似漣漪一般向着四面八方擴散而去。
剎那間,魔域中,有相無相生喜,天魔所眷動心,無邊無垠的魔氣遮蔽下,已然暗流涌動,似那地火不斷積蓄,隨時可能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沛然災力。
……
“催玉,師……青慧仙尊來了……”風盡殷輕輕走到少年道人身前,一襲白衣,仙顏更見溫柔。
咦?!姬催玉不由得有些吃驚,旋即放下了心神中的推演,青慧仙尊是少有他在東界信得過的元神,沒有勾結天魔的嫌疑。
再說了,風盡殷還是從對方手中賺來的,自家算是撿了天大的便宜,於情於理,關係都不一般。
“青慧仙尊說是替人帶話。”如玉佳人眸子中多了一抹憂意,“我很少見她如此……糾結。”
“無妨,生死之外都是小事……”
少年道人眸子中無風無浪,幻宗元神此時上門,只可能是爲了金曦之主前來東界之事,無論有任何意外和波折,只要事情向着森望城推動,便脫不出掌控。
待姬催玉和風盡殷到了待客的殿中,少年道人果然見到幻宗元神眉目深凝,似是有着難解之事。
“見過仙尊,仙尊駕臨,倒是讓我生院之地蓬蓽生輝。”少年道人規規矩矩執了一禮。
青慧仙尊眸子中的神色有些複雜。
曾經的弟子跟着眼前這人,神通道力是突飛猛進,眼下就是自家對上風盡殷,勝負怕是已然難說。
此子雖說狂狠,但只要承諾出口,卻是沒有半分虛言,說給風盡殷元神道途,立地實現,可笑自家還以爲會要百年千年。
“催玉不必客氣,盡殷能有如此前途,倒是我要謝你纔是……”青慧仙尊語氣中很是感慨。
這些日子實在是讓她眼花繚亂,甚至覺得如在夢中,以神通推演半天卻是不明所以,諸般因果明明白白,偏偏又如那霧花水月,看不清,窺不明。
更令她看不透的是,眼前這屍鬼,怎麼就擷取了自家弟子的那縷情絲。
不過,這些糾結眼下都不重要了。
“人皇陪着金曦之主正在前來東雍的路上,不過已傳訊於我,說他沒能扭轉金曦之主的心意,讓我先來將幻宗與盡殷的因果了結……”青慧仙尊怔了一怔,終是艱難地開口,“有些話易人皇不能明言,但我明白他的意思,這也正是我想說的。
催玉,走吧,走得遠遠的,到那命曇宗找不到的地方,讓盡殷陪着你……”姬催玉深深吸了口氣,默默聽着青慧仙尊的話。
易皓沉有天宗秘誓,可強硬要求各宗元神應誓出手,自然也可暗示各宗元神不要出手,只要姬催玉不硬剛金曦之主,東界諸宗便不會爲命曇宗尋人提供任何助力,甚至還會暗中遮掩。
即便是生院之主的職司都會保留。
眼下,人皇還陪着金曦之主,這話便只能由青慧仙尊來轉,誰讓風盡殷也在這因果中呢。
聽完仙尊的話,少年道人眸子中生出一抹藏得極深的笑意,卻是不動聲色地搖搖頭。
從剛剛青慧仙尊出言,風盡殷就一瞬不瞬地看着俊俏少年,生怕他暴怒而起,好在,雖是拒絕了,卻是沒有任何嗔意。
“催玉,仙尊和人皇都是好意……”如玉佳人囁嚅着櫻`脣,眸子中盡是關切的神色,“對面來者不善,神通又強……”
風盡殷咬了下嘴脣,似乎覺得有些話不該她來說,頓了幾息,看着沉默的少年,旋即無言。
只是她的眸子中卻多出一抹堅韌,緩緩拉住了少年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似乎無論他作出怎樣的決定,她都會追隨下去。
姬催玉`面對青慧仙尊期待的目光,臉上的神色卻是依然沒有任何變化,依舊緩緩地搖搖頭,“仙尊,北疆沒有我的容身之地,南域我不屑去,我從西極跑到了東界,若是再跑,天下之大,又能跑哪裡去……”
“隱姓埋名,活着,活着比什麼都強。”青慧仙尊沉沉出聲,語氣中甚是苦口婆心,“催玉,以伱的心性手段,只要你隱姓埋名,那命曇宗必然拿不住你的!”
姬催玉長長嘆息一聲,語氣中已然多了一抹蕭瑟,“那和身死道消有何區別?”
青慧仙尊猛然一愣。
“我爲詭身之際,曾立過誓,若能重獲生機,往後餘生絕不會退上半分,有山當斬山,有河當斬河,神佛擋道斬神佛,天地中可擋我的,唯有我心中生出的怯懦。”
少年道人似有一腔不平意蘊於胸腹,取冷血三分,凝一雙赤眼,要破那痛悔蹣跚,要將那生死刺穿。
“所以,無論如何,我絕不允許自己不戰而逃。”姬催玉淡然開口,就似在陳述一件小事,不過是生死鏖戰,何須悲歡着眼。
“若是不敵呢?你就會死!”青慧仙尊不由得輕輕嘆息。
風盡殷已然指節都有些發白了,身子更是微微戰慄,這妙人兒若是不在了……那等情狀,她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不敵?!
少年道人旋即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青慧仙尊,旋即又看向身側的如玉佳人,神情中的詫異分外明顯。
“若是不敵,當然是跑啊……我只是不想不戰而逃,打不過還不跑的話,豈不是跟鄭景星那傻`子一樣!”姬催玉聳了聳肩膀,無所謂地說道。
現場當即陷入了一片死寂。
青慧仙尊已然愣在了原地,過了幾息纔回過神來,不由得用眼神狠狠剜了俊俏少年一眼,殺狠也就罷了,居然還是個不要麪皮的?!
風盡殷已然死死咬住嘴脣,面容上的表情甚是古怪,似是被少年的話閃了一下腰,盡是愕然,又像是生怕自己不小心笑出來……
一點心思,才下眉頭卻入心口,往後春秋,怕是要被他氣個半死,實在是……實在是……好像也不錯……
“催玉透個底,你到底怎麼謀算的?”青慧仙尊眸子中有着一絲疑惑。
“森望城外圍有幽冥通道入口,我定在那處了結因果,那金曦之主若來,光天化日下若是打不過,我就遁去幽冥之中,那地界日月無光,金倌染憑什麼和我鬥,我也不知爲何你等都覺得我打不過她。
天時,地利,人和,金倌染一樣都沒,勝機並不比我多……”
此言一出,青慧仙尊不由得眉目一凝,想了幾息,方纔有些疑惑地說道,“但即便打個平手,因果也並未化解啊,金曦之主明言,必然要分出生死,須以性命來了結因果。”
“無妨,只要她殺不了我,我自有辦法化解因果……”少年道人似是成竹在胸,嘴角微微翹`起,有些冷,也有些狂。
青慧仙尊沒有多問,只是深深看了少年道人一眼,旋即看了看風盡殷,見到她患得患失的模樣,不由得微微嘆了一口氣。
一個是殺狂自證不染塵,一個是情根已種難抽身,當真是被情劫入心了。
不過,這姬催玉倒是對幻宗從無惡意,值得自己投桃報李。
“既然如此,光憑生院的幽冥入口,可能還不太保險,這是我幻宗幽冥通道入口的位置,離森望城不遠,若是能用,你也不用客氣。”
青慧仙尊語氣輕鬆,一指點出,一點流光已然落到了少年的手中。
姬催玉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氣,東界各宗幽冥通道的入口並不是固定不變,而是根據各宗神通設置,不時就會變化,正是爲了避免暴露,從而被天子伏擊。
青慧仙尊願意交出幽冥入口的諸般變化,已然不亞於將自家安危放到了他的手上,這中間的情分實在不輕。
少年道人暗自舒了口氣,青慧仙尊也算是有心,不枉有風盡殷的因果。
但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他瞠目結舌,後槽牙都咬碎了。
一盞佛燈和一柄雪亮長刀,已然懸立在虛空之中,青慧仙尊緩緩出聲,“你那佛劍短期之內難以祭煉如初,我想了半天,怕是隻有這兩樣東西能幫到你。
因爲盡殷的因果,東西還是算我幻宗的,不過幻宗和生院向來交好,偶爾租借也不奇怪。
十日時間,十萬靈石,因果了結後,盡殷記得把東西和靈石一起送到幻宗。”
話音剛落,青慧仙尊卻是飄然而去,點點隨雲幻,不惹因果塵,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與風盡殷眸中生出驚喜之色不同,俊俏少年則是手越攥越緊,神色已然大變。
“催玉,有了這佛火心燈,還有你性命交修的戰刃,對戰金曦之主的勝算已然又多了幾分。”如玉佳人倏地轉過身來,雙手合握在一處,很是高興地說道,語氣中也多出幾分安心。
“是啊,多出不少……”少年道人語氣變得很是蕭瑟,就如失了勝機,缺了生氣,甚至再無心看那天邊雲舒雲卷,也無心再品面前香茗溫盞。
自家明明已經有了更好的殺伐之器,保證打得那些天子只恨落到這天地中,偏偏還要承這人情,人情也就算了,還要靈石!
十萬靈石?!
自家全部身家沒了不說,眼下還倒欠十萬靈石?!
當真是因果傾覆之下,豈有完卵……
金倌染,你快些來,再和那人皇在路上拖拖拉拉,你家宗主就要生出心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