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拳打臥牛之地？”
“雷師傅，您覺得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法自然微笑問道。
“這句話本來是說，高手即便在狹窄的地方也可以打出一套漂亮的拳法。不過，我想小法師父肯定還有其他更好的解釋嘍？”雷鳴遠搓搓手，訕訕一笑，回答道。
自從法自然展現出來驚人手段之後，雷鳴遠已經心折於他。此時站在法自然面前，他自我感覺就像是求知慾旺盛的小學生，心怯而又好奇。
不過，法自然並沒有表現出多麼嚴厲，而是一副和藹的表情。這讓四十多歲的雷鳴遠心底稍稍有些放鬆。
人的心理真是奇妙！本來應該是年歲大的雷鳴遠處於這個位置，沒想到卻被更年輕的法自然佔據。
釋永方大師和劉福明道長不禁連連點頭。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雷師傅過謙了。不過，我確有他解。”
看着衆人聚集而來的熾熱目光，法自然緩緩道：“這句話並非是用來形容拳法的，而是在描述內家拳的優勢的。”
“內家拳的優勢？”
自以爲有所感悟的衆人頓時又陷入糊塗！
“想必各位都聽說過，薛顛和傅劍秋的比武吧。”
衆人的眼神更加疑惑，他們不知道法自然爲什麼突然把話題引到遙遠的民國時期了。
關於此事，他們怎麼可能沒有聽說過，這可是民國時候的極其有名的武林事件了：形意拳的內部之爭！
“同爲一個師門的兩人，站在狹小的屋子裡試勁兒。不管是傅劍秋正在興頭兒上也罷，還是故意爲之也罷。總之，他以一掌劈拳，將薛顛打出窗戶之外。讓心氣極高的薛顛下不來臺，拂袖而去，從此消失十年無影蹤。”
“不管二人是否有私下的恩怨，即便是親如一家，相互之間也必在武道的修煉上較着勁。不如此，功夫也不會進步。”
“本來沒有對與錯，試勁兒難免出岔子，尤其是內家拳的較量。”
“所謂內家拳的優勢，就在這裡。”
“薛、傅二人的功夫本身並沒有多大的差距。要有如此大差距，薛顛也不會負氣而走，而是該覺得理所當然了。”
“可惜，怪就怪在這個差距不大。”
“所謂拳打臥牛之地，就是空間越狹小，越有利於水平稍高一方的發揮。”
“所謂掽勁兒易學易練是也。”
“沒有了左右轉圜的餘地，只能前進攻擊，後退就是死路一條，那誰的掽勁兒更準確，誰就可以始終佔據優勢。”
“不比現在的劃個圓圈的推手比賽，選手依靠各自身體的左擰右扭，身體俯仰，腳下四方移動，便可以化解對手的攻勢。”
“狹窄空間裡，誰的水平低，誰就對左右的物件更恐懼，生怕自己不小心就要撞上去一般。此時唯有掽勁兒的進攻是最有效的手段。”
“一個方向上的掽，比的就是誰的基礎更紮實。傅劍秋是師兄，無疑底子更深厚一些。”
“兩人一較上勁，說不動真格，那是假話。伸手切磋，本來就是真真假假，尤其是雙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一股力道是真的情況下，才更容易擦槍走火！”
“二人所在的屋子，不管是熟人的，還是自己的，都要剋制住自己不能左右碰撞了什麼東西。於是，只能靠掽來決勝負。”
“要說傅劍秋比薛顛厲害更多，這也不對。他真要更勝多籌，也就不會將薛顛打起來撞破窗戶紙了，高手用勁兒之巧妙，可以隨心所欲。破壞人家的窗戶可不是高手所爲啊。所以，兩人之間的差距頂多只是一點點！”
“他二人的比試，就好比是金鵬和雷師傅之間的較量。當然，他們二人肯定是進入暗勁級別的高手了，而金鵬和雷師傅卻沒有。這隻就雙方的相對差距來說，是相似而已。”
法自然掃視一圈，看到衆人略有所悟的表情，繼續道：“正好處於幾對人之間，雙方都有不少顧忌，所以，只在掽勁兒上定勝負，金鵬自然是更勝一籌了。”
“經過這半年多的訓練，金鵬的進步還是蠻大的。只不過平時和偉明他們較量的時候，是‘棚捋擠按’等手法綜合來用。誰都有自己的獨特感悟，‘掽’上有劣勢，就在‘捋’上找回來，等等。所以顯不出金鵬的能耐來。”
“是這樣麼？”馬麟腦門上大大的問號清晰可見。
“你呀！”
看到馬麟古靈精怪的表情，法自然微微一笑。
“你們難道看不出來嗎，金鵬平時推手已經很少有左右來回誇張的扭轉，而只是身體微微俯仰，靠含胸拔背的正解，來應對當胸一推了？”
雖然不知道這個“含胸拔背的正解”是個什麼意思，釋永方大師和劉福明道長卻相互“深情”一對望，點了點頭。
“什麼是含胸拔背啊，小法師父。”雷鳴遠有些迫不及待。他親身試出來陳金鵬的變化，心中恨不得也拜法自然爲師呢。
“呃，這個嘛，不妨讓金鵬來給大家演示一番。”
陳金鵬輕輕點頭，弓步等候。
雷鳴遠當仁不讓，走上前來。
只見他雙掌推在陳金鵬的胸前，而陳金鵬則雙手輕掣其肘，弓步頂着。
“雷師傅，您不妨發力一試。”陳金鵬微笑道。
“好！”
這一次不是切磋，純粹就是問勁兒。
只見雷鳴遠無論怎麼發力，陳金鵬都只是胸部微微一含，就把他的力道牽引到雙腿上了。
“你們不要小看了這微微一動，看似兩人這麼較着勁兒沒有什麼技巧，也不怎麼神奇。可是，這是進入化勁的關鍵。”法自然適時提醒道。
“當然，我並沒有說金鵬的能力已經到了化勁的邊緣。我只是說，明勁突破到暗勁，也是有着化勁階段的表現的。階段特徵並非都是界限分明！”
“此時的胸口化勁，只是面對對方笨拙的推力的。想要應對快速的拳擊，手上做不到，身體是絕無可能做到的！等手上突破的暗勁，能夠理解快速接勁的含義，水平也算是到了暗勁的高級階段，這時候，胸部見力卸力，也纔有了可能，然後，就是整個身體的這種能力。”
“到時候，僅僅依靠身體就能彈飛對手也不是什麼玄而又玄的武俠小說情節了。”
“當年的楊露禪宗師，就是到了化勁水平，纔有了‘打遍京城無敵手’的神話。而且，楊到了晚年，更是據說已經到了渾身都是手的境界。這個境界，至少是化勁巔峰的水準了！”
“這也纔是‘沾衣十八跌’的真正由來！”
“內家拳本身就不是在追求外在的攻擊力。所以，拳架並不像比賽套路一般，酷炫到天際。只是看似落伍而緩慢沒一點兒攻擊能力的動作裡，蘊含的神妙不能被外人看出來罷了。”
“但是，一旦到了真實的格鬥，那麼他的威力也就顯現出來。”
“小法師父，這動作跟社會上那些大師的表演也沒什麼差別嘛。”段飛有些疑惑。他也是教授太極拳的，推手自是多多，尤其是接觸過不少各個地方圈子裡的大師們。他並沒有看出來陳金鵬的動作裡有什麼獨特的地方。
“差別嘛，我想雷師傅最有發言權吧。”法自然並沒有正面回答段飛的問題，而是將之拋給了一直皺眉思索的雷鳴遠。
“唔？”
聽到法自然的話，雷鳴遠有一剎那的愣神。
“小法師父說的沒錯，不和陳老弟接觸，還真分辨不出來其中的差別。”雷鳴遠反反覆覆在陳金鵬的身體上體會這個含胸拔背的巧妙，心下的疑問越來越清晰。
“我也是推手無數了，碰見過的大師們四隻手都數不過來。不過，從來沒有如今天一般，感覺如此奇妙。”
“雷師兄，怎麼個奇妙法？”段飛好奇道。
“段師弟，跟其他人較量，從來都是在身體上的左右旋轉裡做文章，以期讓對手不着力，對也不對？”
“呃？”段飛有疑問卻並沒有問出來。
“哦！我忘記了，如果對手推腹部這個位置的話，當然就沒有此一說了。因爲弓着步讓人推腹部，只要靠合適的坐跨，就可以完全將力道引向雙腿，這個很容易。”
“不過，我這裡所說的是推胸部！”
段飛好像恍然大悟一般，眼神微斂。
“如果是前幾年的那場大力士與太極大師之爭，那名大力士不是推腹部，而是推胸部，陳家溝的陳太一大師，怕是就半秒鐘都呆不住了吧？”
雷鳴遠微微擡頭，不無感慨道。
“只是，我還不太明白，小法師父，這個含胸拔背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雷鳴遠眼神灼灼，看向法自然。
“其實，很簡單。就是呼氣。”
“呼氣？”
“對，就是呼氣。你一呼氣，身體是不是就自然而然含起胸來了？”
“原來如此！”雷鳴遠恍然大悟道。以前的他在理解這句話的時候，總是覺得貓着腰、弓着背纔是含胸拔背，這原來是誤解。
“‘含胸’和‘拔背’兩個詞語其實是一個意思，而不是分開來的兩個動作，是不是？”陳金鵬似乎明白了許多。
“不錯。身體的軀幹想要隨上對方的來勁，靠的就是這‘呼吸’二字！猶如胳膊的沉肩墜肘，軀幹想要做到‘拿’，就要從呼吸上找突破口。”法自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