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你在想什麼,辛洛。
我大部分時候忙得沒有時間思考這些問題,晚上回來的時候,我只想看到你,想知道你的一天是怎麼度過的,想知道你是不是開心。
你沒有想過自己嗎?
自己?前兩年在工廠的時候,一天上十幾個小時的班,忙得根本不會思考問題,手不停地擺弄着那些零件,腦袋裡卻是空的,就特別理解“工具人”這個詞,我和那些零件沒有區別。從工廠出來後,我和朋友一起做了清洗家庭管道的小生意,整天腦袋裡就是找生意,找到生意就是趕緊做完。有一次,我在給一家清洗油煙機的管道時,一坨油灰掉到眼睛裡,用清水衝過後,總感覺油膩膩的,看東西也不清楚,從那家人的廚房裡朝外望去,剛好有一羣鳥飛過,不知道是什麼鳥,撲楞楞飛過,廚房窗戶不大,但鳥飛過的那一瞬間,我覺得它們可真自由,我想它們從這飛過的時候,一定在嘲笑我這個愚蠢的人類,被這灰塵覆蓋。
你過得開心嗎?
你剛說,遇到了我,讓你的心得以撫慰。何阮,我現在的開心,只是來源於你。我從小生活在農村,苦日子我過慣了,但我不想讓你過,我也想在這個城市有一處地方是屬於我們倆的,我不想看到你生活在這逼仄的小出租房裡,我想讓你看到陽臺上的應季開出的鮮花,一個有秩序的環境。幾年下來,我的力氣無處使,那靠辛苦賺來的微薄收入,在這個城市簡直不值一提,我走在路上,都能看到別人臉上的傲慢。我的所有失落與沮喪,悲憤與自責,都在你的陪伴下慢慢消融,你總是那麼會替我着想,爲我解圍,但是每次看到你溫柔的眼神,我卻越發難過。何阮,我的開心來源於你,我的難過也是爲你。
我知道。
有一年,這個城市新開了宜家,年輕人蜂擁而至,到了需要交警指揮交通的地步。辛洛與何阮也趕了回熱鬧,因爲要限流,一次不能進入太多人,他倆在外面排隊等候進入,還是夏天,辛洛的衣服被汗水浸溼,臉上露出一點不耐煩,何阮轉過頭來,拿用來擋太陽的廣告頁對着他扇了幾下,問他有沒有涼快一點,還開玩笑說大夏天來排隊逛商場的都是不是傻?辛洛看着何阮的臉,覺得明媚,有朝氣,這張夏天裡微微帶汗的、轉頭微笑的、眼裡含情的臉一直留在了他的心裡。
第一次來這種商場,沿着七拐八拐的動線,盡是家居生活用品,大多以歐式爲主,簡單、素雅、溫馨,何阮看着幾款小碎花的牀單和白色橡木的鬥櫃,覺得心宜。從三樓轉到一樓,傢俱類大多價格昂貴,一樓生活用品區倒有一些物美價廉的物品,最後買了一套天青色的豎條紋玻璃杯,一個小狗玩偶,一小盆綠植,總共花了不到一百元。何阮是開心的,覺得美好的小物件都帶來生活的氣息,即便從明亮的大商場擺入小出租屋,也能帶回來三分愜意,她是衝着這些買回來的。辛洛對這些物品大多持無所謂的態度,覺得在商場買的和路邊小攤買的沒有什麼區別,物品在他這裡歸屬到最原始的使用狀態,對熱衷品牌的人側目。但辛洛沒有反感何阮排隊買這些東西,因爲他深深地瞭解她,她所買的一切東西並不是爲彰顯自己的品味和作爲個人的特殊性,她只是享受物品帶給自己心境的微妙變化,也不熱衷分享,一個人默默感受。他倆有各自持有的價值觀,雖有不同,但從不衝突,甚至爲對方所理解,在他們這個年紀,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