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你確定要回去？
扒着魚肉一塊一塊的伺候狗子吃飽喝足之後，林蘇青洗淨了手，起身望着昨日來時的路，回想着那幽深的密林。
狗子瞅了他一眼，甩了甩腦袋，振作精神道：“好了，可以出發了。”
“我自己去，你不用陪我。”
“啊？”狗子大吃一驚，不過吃驚只是一閃而過。接着，它不緊不慢地舔了添鼻子，又舔了一圈嘴毛問道：“不怕被野獸叼了？”
“叼了就叼了。”林蘇青語氣與神情都十分從容。
“不怕碰上山精鬼怪？”狗子乜視着繼續問道。
“怕又如何，還是要去。”林蘇青將銀冠玉簪摘下放在石墩上，去塘子邊沾了些水，就着捋整着頭髮，而今已然長到能扎出馬尾了。他以手指梳理頭髮時，他將未遲所贈的白色緞帶咬在上下牙牙縫之間，刻意將舌頭往後縮了一些，以免唾液將帶子打溼了。
又道：“強者雲集的三清墟需要我自憑實力去考，若是今下死在了荒郊野外，便也說明我沒有那個真本事能考上。”
這話聽起來卻並沒有頹喪感，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件不大重要之事，彷彿不是在說自己，而是在說別人的事。
這不是林蘇青第一次如此沉默，只是這一回，他沒有說像以前那樣託付——如果許久不歸，是否該去尋他。
隨即他放逐了那隻鷹，轉身面對林蘇青，揚起一邊的眉頭，示意林蘇青將自己心中所想直言說出來。
狗子登即起身，小短腿兒倒騰得飛快地追上去，它特地把腳步落得極輕，生怕被沒有走遠的林蘇青發現它跟來了。
不等白澤神尊問他，他立刻接着自己的話道：“第一件事，請問神尊，我的身份；第二件事，請問神尊，我是否還能回去原先的世界；第三件事……”
四處林蔭之中，有許多的野獸，紛紛聞察了動靜。正在啃咬鬆塔挑選出松子的松鼠，忽然停頓，愣了一愣，連忙丟下鬆塔爬上樹梢往下看去；正垂頭拱土的野豬也罷住，擡起頭朝那邊望去……
“多謝神尊，晚生不善飲酒。”林蘇青垂眸，不敢退下禮拜。
就在林蘇青即將抵達了昨日的斷崖時，狗子忽然感覺到了白澤神尊的神輝，它連忙止住了腳步，不再往前跟。
他看一眼林蘇青手裡的墜子，又眯着笑眼對林蘇青問道：“你可要想明白嘍。”他的笑意忽然斂了些許，目光深深，“你若是想明白了，現在就可以把你送回去。”
白澤神尊眼眸流轉露出笑意，拍拍林蘇青的肩頭道：“小朋友，你想讓本尊親口說出你的條令，不必如此委婉。”
若是足夠修爲，便可以看見，林蘇青進入了一道近乎透明的結界裡，宛如當空罩下的氣泡，彷彿一觸即破，林蘇青一腳邁了進去，氣泡只放了他，旋即恢復圓滿。
林蘇青抿了抿嘴嚥下喉中的森森涼意，認真回答道：“略有所聞，曾在書裡見過記載，俗稱蜘蛛病，主要是因酒食不節，情志有傷，或其他疾病失治等造成的肝氣鬱結，氣滯血淤。”
然而，白澤神尊鼻息一聲輕笑，驀然轉身，面朝斷崖外的萬里晴空，眺向天際，道：“我原諒你的假裝愚蠢。”
“我說追風當揍，不是要揍它事先提醒你什麼，而是要揍它胡亂教你無用之事。”白澤神尊說着隨意地朝高空之中擡起臂膀，隨即，便聽一聲飛鷹長嘯，即刻便盤旋而來，停駐在他的小臂之上，他逗了逗那隻鷹，像是在對鷹說話似的，“我不喜歡去看你們心裡的東西，我喜歡聽你們說出來。”
林蘇青聞言，側轉身，沒有去接酒壺，而是將雙手並捧着：“多謝神尊。”
狗子眯起眼睛揚着眉頭上那幾撮眉毛：“啊呀～有志氣，那你去吧。本大人正想要眯一會兒，恕不遠送～”
“失敬，既有奇效，一口足矣。晚生此來，是有要事，只怕吃酒誤事，還請神尊見諒。”語罷，林蘇青站起身來，面朝碧空樹海，垂眸凝着坐在斷崖邊的白澤神尊，白澤神尊坐得很險，彷彿他自己身姿一晃，就會摔下山崖。
“嘖，挺懂禮數呀。”白澤神尊微微一笑，將壺中酒水傾瀉，落在林蘇青的捧着的手心裡，溜過指縫撒了一些，也積了不少。
“話也說得不錯。”白澤神尊斜勾着嘴角笑道，而後輕嘆一口氣，搖搖頭道，“這個追風啊，是該揍一揍了。”
神尊如是邀約，哪能拒絕，可他，偏是要拒絕。
“晚生是有要求在先，怎會是平白無故？”
白澤神尊以食指與中指夾着酒壺的壺蓋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朝酒壺內量了一眼，隨即擡眼瞧了林蘇青一眼，淡然一笑道：“不錯，這氣勢不錯。”一聲壺蓋與壺口輕輕碰撞的脆響，白澤神尊放下了壺蓋。
若是此時身處於高處，不必如千里眼與順風耳那般高，只要是在這片密林上方略高一點的位置即可看見——蔥蘢如海的長林之中，有一位一身銀白華服，有些瘦弱的青年人，他沉默地走在前面。有一隻白頭赤身的小犬，鬼鬼祟祟地跟在離他十丈之遠的後邊，一路躲躲藏藏。它時而擡起頭揚起臉，聞一聞風向，聞一聞風帶來的訊息。
聽着烏鴉啞啞的叫着低飛而過……連嘆一口氣都覺得沉重。
他左右尋思，忖度一番後纔將攤着墜子的手向前遞向白澤神尊，認真而道：“晚生願意將此物拱手相讓，但晚輩想請教神尊三件事，望請神尊如實指教晚輩。”
……
林蘇青戴好銀冠玉簪，原本偃月服並不起褶皺，卻還是撣了一撣，轉身便走了。沉默似一縷涼風，從狗子的心尖上掠過。
“難道不是這樣嗎？”林蘇青登即裝作意外，“世間難道還有神尊料錯的事？”
林蘇青心生疑惑，白澤神尊爲何發笑……何況……
林蘇青頭也不回的去了，走的是昨日經過的那條盤虯臥龍的蜿蜒小路，一個人。
“那好吧，這三件事我都能幫你實現。不過……”言語之中似有一些無奈，一些妥協，一些……失望？
白澤神尊的眼眸不似山蒼神君那樣逼人，他的眸子很溫和，像春天傍晚的風，輕輕拂動天邊的雲霞，不動聲色，不着痕跡，卻仍令人不敢直視。雖然感受到溫和，但也感受到了極度的壓迫。
酒水還有些餘溫，如白澤神尊如春日燦陽般的笑容。然而入喉返涼，猶如飲下了剛化開的冰。此酒不烈也不燥，卻是涼得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也如白澤神尊。
“哦？”白澤神尊手指一斂，手中的酒壺頓時消失，他起身負手立在林蘇青跟前，“我以爲的不見得就是你以爲的哦～”他探身往前湊了湊，問道：“你確定？”
秋季的天穹格外的藍，格外的空，白雲也格外的孤遠。風越發的冷了，樹木也開始蕭條，葉子分明還綠着，卻悄然凋落。
“要不要跟上去呢……”狗子趴在爪爪上自言自語，“唉這蠢蛋悶起來真氣人！”
見他全然飲盡，白澤神尊睨了他一眼，便轉回去兜着酒壺仰頭自飲了一口後，道：“你可知蠱脹之症？”
“免了。”白澤神尊粲然一笑免去了林蘇青禮，拍了拍自己身後的地面，“過來。”
是說原諒假裝愚蠢，而不是原諒先前的故意激他……
恰白澤神尊一口飲罷，他側首看向林蘇青，眯着眼眸笑如春風道：“路過招搖山，搶了狌狌一壺桂釀，要不要嚐嚐？”
林蘇青收回直視白澤神尊的目光，略含低下頜，將掛在脖子上揣在衣襟裡的那隻血色墜子取下來，攤在手心裡。還是那樣如冰寒涼。
林蘇青剛登上斷崖，就見白澤神尊閒散的坐在斷崖盡頭，面朝綠水，長腿隨意曲立，兜着一壺酒，正仰頭飲着。如此江湖作派，卻因一身貴氣襲人，見着依然是神尊風範不敢親近。
狗子便蹲在結界前面，端端正正地蹲着，不再往前，也不後退，更像是在守着。
山風撩着林蘇青額間的碎髮，但未能撩動他沉定的心，他從衣襟裡勾出掛着的墜子，正色道：“晚生願意暫時將這隻墜子與神尊的白玉璧做短暫的交換。”
笑了許久，也仍是忍俊不禁：“你要將它平白無故地贈與我？”
“哦？哈哈哈哈～實則算不上是對我的要求。”白澤神尊乾脆敞懷笑開了，倏爾他卻垂下面龐連連搖頭，似乎是在感慨，又似乎是在嘆息，罷了他長吁了一口氣，止住了大小，但眉眼之中依稀還是含着笑意。
白澤神尊晃晃手中的白玉酒壺，道：“你畢竟是凡胎，飲了這桂釀，便可永不生蠱脹之症。”隨即側身，提着酒壺斜着嘴角笑着示意林蘇青再飲一些。
白澤神尊不打緊地掃了一眼林蘇青手心裡躺着的血色墜子，而後盯了一會兒他的眸子，片刻後，忽然發笑，竟是笑得不能自已，尊貴如他竟是笑得失了儀態，連連以虛拳掩在鼻尖下，強忍住笑意。
林蘇青覆手朝崖邊的白澤神尊長揖一禮，道：“晚生拜見神尊。”
林蘇青聽話地過去，規規矩矩地坐下，但不敢冒犯，並沒有靠着白澤神尊的肩背。他剛一坐穩下，白澤神尊就回手將酒壺遞給他，道：“麗麀之水釀的，你尚且是介凡胎，飲了對你有益無害。”
誰也沒有靠近，誰都只是遠遠地看着。
他頓了頓，眼神之中有些猶豫，踟躇過幾分，當終於定下決心，他嚥下喉頭擡眸直視着白澤神尊，道：“您能幫我回去嗎？”
林蘇青抿了抿嘴，神情莊肅，語氣平和且不失尊重道：“神尊無所不知，晚生此來的目的與心中所想的對策就想隱瞞也隱瞞不住。晚生無須多言，神尊一清二楚，所以，晚生斗膽直接問神尊，是否答應晚生？”
林蘇青頓時驚怔，摸着後腦勺訕笑，羞慚地捧手賠禮道：“還請神尊見諒、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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