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朝上都有面壁崖。所謂的面壁崖大致的用途都差不多。唯有核心弟子和長老、師叔等能被罰在那兒。面壁崖也有一個規矩。那就是凡被押在面壁崖的人,不罰全時辰,任何人不得動他。這既是一種懲罰,也是一種對重要人的保護。
葉未雙被罰面壁崖的消息,沒有多久就傳開了。同時傳開的還有音閣的表態。這下,原本投向帝閽峰的各個小朝也開始有些動搖了。不少牆頭草悄悄倒向了保葉未雙的一方。隨着葉未雙逐漸被衆人關注,他地仙底子的身份也開始流傳暴露在一些核心弟子的人眼中。但因爲被各朝主控制,也並未透露過多信息。就在葉未雙和韓毅回紫雲後的第七日,學院便徹底封門,進出皆不獲允。
而葉未雙此後一直在雲霞峰上,並不知曉這一切的發生。在被雲開珞打斷過之後,如今的葉未雙陷入了一種之前未曾體會到的境界。
此時正是七月初十,陽曆八月二十六。
下界。
“各省的陣圖點已經佈置好了。只要七月十五那日開了鬼門,便會撕扯出一個大口。憑藉你三界五行天仙身份的玉符,下去直達閻羅殿不是難事。只是那一日陰氣極重,厲鬼橫行,你需得小心。”周兮皺着眉,盯着眼前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人。如果要說有誰能改變他的想法,其實只要一頭龍就夠了。一頭正在上界的龍。但是很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男人看着一張偌大的中國地圖,每個需求的省份都被標示了熒光記號,連在一起看,赫然是一張巨大的洪荒陣圖!只不過這個陣圖的廣闊和複雜,已經遠遠超過了普通陣圖,它用省份和各市作陣圖基點,鋪展開了一整張龐大無比的巨型大陣!
“那一日聯通各鬼門,情勢必然不會太好,恐怕還會出現百鬼夜行。下界的局勢,就得靠你了。”莫離也皺着眉,仔細打量着這張圖,看還有無差錯。“只需撐到我下到十殿閻羅之處,你便可以收陣,萬不可放出太多厲鬼釀成大禍。”
“放心。”周兮看了莫離一樣,“你回程怎麼辦?”這個問題周兮早想問了。莫離將自己如何下鬼界的過程在幾個月之內安排得事無鉅細,甚至想好了會下到十殿閻羅的第幾層。但卻沒有任何一次提到如何回來。這個疙瘩一直留到了現在。
莫離沒有答話,沉默了一陣,隨後直起了身:“我有辦法。”
周兮沒有再接話,卻身爲一個男人,一個有着相同目的的男人,他明白了莫離那未竟的語意。下去是凶多吉少,能否回來還是未知。與其大張旗鼓地安排極有可能被毀掉的回來的路徑而錯過鬼門開之日,還不如全副心力用盡去仔細安排下鬼界之事。辦到這件事,是莫離對葉未雙的責任。不計後果。
周兮將地圖收起,拎起了一旁的手提包:“我去找王琦買點材料,這幾日你去踩個點,清空周圍的人,五日之後,下鬼界。”
周兮離開的時候,莫離從懷裡掏出了一根菸。煙放入嘴中的時候自行燃開了。明滅的火光在其上時隱時現。他看着牆上的一張三界圖,眼神定在了那圖的“上界”之上。他摸了摸自己胸口的那個錦囊。冷硬的臉龐卻忽然之間柔和了一些。他低聲喃語道:“傻瓜。”
他躺倒在那張賓館的大牀上。牀很大,但是有清潔劑的氣味。天花板上有一盞很豪華的玻璃吊燈。莫離閉上眼睛,眉頭卻緊蹙。已經有三個月了。爲了佈置那個洪荒巨型陣,他和周兮奔波忙碌了三個月。即便已達辟穀,但三個月的不眠不休,不食不飲,只依憑一些自主的吸收,已然不足以承擔那種疲憊。莫離懶散地擡起手,將那枚錦囊放在了嘴脣上,擱在那兒。胡茬頂着錦囊。一股龍涎香與鮫膏香混合的香氣隨即飄入鼻中。毫無預兆的,莫離就那樣在三個月之後沉沉的、如同凡人那般睡了過去。
周兮離開之後,便用玉符聯繫到了王琦。堪比信號最強手機的玉符裡傳過來王琦睏倦的聲音:“又要什麼東西啊?”
周兮面色嚴肅,腳步很快,身影沒入陰影,手掌之下撐開一道陰微的陣圖。他的人形恍然之間消失在角落裡。他腳踏在那條巷子裡,卻沒有任何一個常人能夠看見。周兮沉聲道:“這次的東西極其重要,事關重大,你務必要給我弄到手,不能出絲毫差錯。”
那頭的王琦一愣,似乎清醒了一些,聲音也有些嚴肅了:“什麼東西?”他知道莫離和周兮在幹什麼。但是作爲一個商人、聯通上下界貨幣的轉換商,他知道他雖然已經在經濟上掌握了一定的大權,但對於這些上界任務的機密,他是無權也無能力干涉的。一旦干涉,他將引火上身。
周兮說了什麼。
“你……”那頭的王琦驀然瞪大了眼珠,聲音哽在了喉嚨裡。緩過一口氣來,他才沉聲道:“你這是在害我。”
周兮沉默了一會兒。
“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法了。王琦,我們打了這麼多年的交情,如今,就用這東西,一筆還清吧。”
上界。
白令風站在那扇貼滿了封條和陣圖的門前,有半晌停頓。這一層已經被封了許久,自從那個“葉十九”開始出名聲的那天。
白令風上前一步,一張張乾脆利落地撕下了那鏽條,收在掌心裡。最後手掌一翻,露出了一面小小的令牌,也是乾脆利落地印在了門上。門上的陣圖立馬統統碎裂開來。白令風伸手一拉,大門驀然打開。
一陣大風從屋內衝出,掀起白令風的黑髮,打得他的袍角同掌中紙條獵獵作響,鼓動狂舞。一抹強勁的劍芒隨即衝出,直逼白令風!
白令風的雙眼微睜,剎那之間只聽“璫”的一聲清脆的巨響,也不知他何時拔的劍,只見一抹青光閃過,隨即巨響和狂風席捲了那扇封閉許久的大門!白令風倒退一步,青光挽出一個強硬的劍弧,隨後利落向腳邊斜向下猛然一劈,那抹銀色劍芒立馬被轉旋着轟至腳旁,只聽得“轟轟”猛兩聲巨響,那門邊竟然在塵霧之中現出了一個滿是碎石的大洞!
一劍破去殺招,青光還未待看清,便已然消失。白令風雙手被袖遮掩,垂在身側,那柄長劍已然入鞘。
光線打入屋內之時,只見一個人影方擺出了揮出那一劍的姿勢。黑色的人影漸漸立直,古怪的是他手中只是虛握,竟然沒有任何劍。
“好劍法。”那人影緩緩地道。
“師弟劍術之精進速度,愚兄不及。”白令風面無表情地收回倒退而出的一腳。默不作聲地壓制下翻騰的氣血。
那個人影向前邁了一步,半面身子出現在光線之下。右手虛握,鬢髮散亂,一頭本束紮在腦後的黑色長髮,散落了滿肩。他一襲單薄的白衣,腳步虛浮,眼神恍惚,似乎失去焦距。待得踏至光線之下,才彷彿漸漸地回覆了神志。
“師兄來此,是來知會師弟,葉未雙已經被交出去了麼?”人影的眼珠子移動到了白令風身上,漠然地開口了。
聽着那凌厲中帶有諷刺的話,白令風的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道:“不,是帶給你一個好消息。師父有赦,你今日便可離開此地了。”
走到光線之下的,正是被關了十數日的鬱劍。但他在外的名聲卻是好聽——閉關。
鬱劍冷笑了一聲,嘴角泛着一絲苦澀。腳下亦步亦趨地跟上了白令風。
他的力量過小,在劍閣之中也不過是一個小有天賦的弟子,要憑藉他的身份影響到師尊來保住雲霞峰的弟子,是不可能的事。
白令風走的方向正是去往劍閣頂層的路。鬱劍彷彿失了魂般默然跟隨着,半點生息也無。若不是白令風偶爾能在拐彎時用眼角餘光瞟間他的身影,他當真以爲自己一個人踏在這劍閣之中。這小師弟的隱匿氣息,似乎在這十數天內精進到了一個更爲可怕的地步。
白令風在頂層的門前停了下來。鬱劍頓了頓,很是自覺地上前了一步——遊魂一般。
白令風看着他錯過自己身邊,忽然開口道:“那個雲霞峰的——”
鬱劍頓時停住了。
“如今正在雲霞峰面壁崖。音閣長老要收他做弟子,現無性命之憂。”
這句話落音的同時,鬱劍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猛然盯住了白令風,方纔完全消失的呼吸竟然出現了一絲不穩。白令風如今才感覺到他周身散出的一絲細微的熱氣。
鬱劍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他回過頭去,半晌纔開口道:“多謝。”說罷他推開了眼前的門,整整一層都是師尊的練功室。室內兩個蒲團,蒲團之間一副茶几,上面擺放着一整套茶具。水壺裡還煮了茶,一陣茶香。周圍牆壁上懸掛着百條長劍,柄柄寒芒隱透。
門開的同時,那個端坐在蒲團上的老人睜開了雙眼,臉上透出了一絲溫和,伸手向茶几對面蒲團攤出手掌:“坐。”
鬱劍站在門邊行了個禮,也沒有過多拘束,上前躬身盤坐下來。
“飲。”老人將一盞熱茶倒出,推到鬱劍面前。鬱劍的眼看到,在那副茶几旁,端正地擺着柄古樸的長劍。灰撲撲的劍鞘,沒有絲毫引人注目的地方。
鬱劍沒有動手,眼睛直視着那老人。手掌搭在膝蓋上,坐姿很端正。
老人也沒有看那盞茶,擡起眼來看向了鬱劍:“你是我這五十年來見過的悟性最高的弟子。”
老人替自己斟了一盞茶,乾枯的手指壓着杯蓋,一股茶香從短小的壺嘴裡衝出。
“地仙出身,卻達到了天仙的靈力。”
他用手指轉動杯盞,在杯沿上輕輕一敲,斷了那條茶柱。
“入閣不過數月,就悟出了劍靈脫鞘之法。”
“又是難得的重情義之下仍穩守心智之人。”
白衣老頭拿起了茶盞,放在鼻下嗅了嗅,輕嘆了一口氣,隨後在脣邊一抿,似乎只是沾染了潤了潤嘴脣。
他放下茶盞,將手放在膝蓋之上,眼睛看着那柄古樸的劍,道:“外界只知紫雲學院有一個地仙。但天人宮卻知道這裡究竟有幾個。按下天仙戶籍的那日,天人宮的人便會知曉你們的身份。
“你說,我們是送出神器,還是仙器?”
鬱劍心中一動,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白衣老頭。
“就天人宮而言,哪怕是被人知道,也會留下神器,如今反其道而行……你說,究竟留在劍閣的你,還是要被叫出去的他,更爲危險?”
鬱劍渾身一震,眼睛慢慢睜大了。
白衣老頭依舊沒有看他,伸手撫摸那柄古樸的劍,緩緩地道:“只是那雲霞峰峰主護犢之心實在過重,不肯輕易放手……”
鬱劍的眼中光芒大盛,突然起身,恭恭敬敬地朝那白衣老頭叩了一個頭。一叩而下,沒有再起來。如果當初劍閣沒有困住他,他恐怕已經帶着葉未雙逃離紫雲學院,那個時候紫雲學院手腳再長也管不到他們,而天人宮卻可以立馬下達通緝。鬱劍的衝動很可能毀了他和葉未雙兩人。
白衣老頭看着地面上的鬱劍,嘴角微微露出了一個淺薄的笑容,似乎嘆息了一聲。他道:“此事如今多說無益。你若沒有本事,就算悟性再高,紫雲再強盛,也終究難以抵擋天人宮撕破臉來的壓力。你可仔細掂量清楚。”白衣老頭的話帶着些許深意。如果鬱劍沒有那個實力,就算是想要當葉未雙的擋箭牌,也做不到。
鬱劍跪在地上,沒有動靜,拳頭卻攥緊了。
“今日之後,便到我閣藏中選一柄劍吧。你的‘劍’,是時候該找個‘鞘子’了……”
茶盞再度擡起的時候,白衣老人又忽地停頓了一下,開口道:“明年朝賽,你那位至交,恐怕是會參加的。
“恐怕雲霞峰明年,會有異彩。”
鬱劍一頭重重叩在地上,沉悶的聲音傳出道:“師尊,請讓弟子參加明年朝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