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坤王朝德明五年, 夏末秋初。
帝都的街道依舊是繁榮熱鬧，一輛馬車從中間穿過，最終停在了阿牛鐵鋪前。
蕙白從馬車上下來, 不意外的看到阿牛鐵鋪中一片熱鬧的喜慶。
正在門口迎客的阿牛見到蕙白, 憨厚一笑, 道：“白姑娘來啦, 剛纔姝陽還唸叨你呢, 快些進去吧。”
蕙白微笑示意，走進裡間便看到姝陽坐在牀上哄着懷裡的小孩兒，一副溫柔慈母的樣子。
“怎麼這就坐起來了, 剛出了月子可不能累着，快點躺下。”
姝陽卻是不在意, 一邊把孩子遞給她一邊說道：“我沒事, 總是躺着倒把身子都躺懶了。倒是蕙白你, 仙瓊閣那麼忙怎麼還有時間過來，只不過是小孩子的滿月酒罷了, 別再耽誤了你的正事。”
兩年前玉姨離開帝都，蕙白就接手了仙瓊閣的事務，原本的招牌舞姬死了三個嫁了一個，獨剩下的蕙白做了老闆也不可能再登臺表演，是以仙瓊閣在這幾年低迷了一陣兒。好在蕙白及時改變經營策略, 廣招舞姬, 從小培養, 才使得仙瓊閣起色不少。
談起曾經盛極一時的仙瓊閣淪落到今天這副田地, 二人不禁唏噓萬分。
蕙白搖着撥浪鼓逗孩子玩, 神情卻落寞了下來，“姝陽, 你知道嗎，玉姨原先是想把仙瓊閣託付給思芊的……”
後面無需再說，姝陽即明白了她想要說的，她嘆了口氣，頗爲無奈的感慨道：“世事無常，誰能想到她那麼年輕就去了呢，倒是可憐了沈相大人……”
穆思芊死在成親當天，沈謙哀傷過度而瘋掉，待瘋病好轉，便離開了帝都，自此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孩子軟綿綿的小手伸出來抓住了撥浪鼓，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對了，我明天去給思芊掃墓，到時候還可以告訴她你生了兒子，她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嗯，她喜歡熱鬧，你可要帶着兩串兒鞭炮去放一放，只可惜我剛出月子還不能出門，不能陪你一起去了。”
又閒話了兩句，滿月酒就開席了。
宴席之上，阿牛一邊熱情的招呼着大家，一邊細心的爲姝陽夾菜添湯，好不溫馨。
蕙白不禁想起相同環境下長大的五個人：一個捍衛愛情自縊而死，一個貪戀權勢鋃鐺入獄，一個命運所縛累愛而去，一個重壓在肩勢必孤苦終身，一個雖生活貧瘠但夫慈子繞——如今看來，倒是姝陽最是幸福。
筵席散，蕙白告別了姝陽夫婦回到了仙瓊閣，正準備回房卻在後院處聽到一陣爭執聲。
走過去一瞧，卻是負責培訓新人舞姬的吳姑娘正在和一個不認識的小姑娘拉扯。
“怎麼回事！？”
吳姑娘見蕙白來了，就像是見到了救星，忙跑過來求救，“蕙白姐，您可來了，我都和這丫頭說了多少遍了，咱們仙瓊閣不收她這樣舞姬，可她就是不聽，非賴在這裡不肯走，這可難爲死我了。您快點和她說說，讓她走吧。”
蕙白打量着那小姑娘，雖然她長得一般，但看上去根骨極佳，是個跳舞的好材料，當下不解問道：“爲什麼不收？”
吳姑娘指着自己的額頭，解釋道：“她這有塊胎記，現在被劉海擋着了也許您沒看見，這樣的姑娘就算是根骨再好也是上不得檯面的，咱們不能收啊。”
那小姑娘知道突然來的這個人比吳姑娘還有權力，她的決定關係着自己能否留在仙瓊閣實現自己舞蹈夢，當即萬分緊張的跑過去爭取道：“這位姐姐，我額頭的胎記不要緊的，上了臺用劉海一擋，或是飾品遮住，就完全看不出來了，求求你，讓我留在仙瓊閣吧，我從小就夢想着當舞姬，求求您了，多大的苦我都能受，只求您別趕我走。”
面前的小姑娘突然與記憶中的某個身影重合，那人也是面容有殘缺，卻從來不放棄，最終雖然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卻只有短短的三個月……
“留下她吧，”蕙白說道，沒有理會吳姑娘露出的驚詫，她問小姑娘叫什麼名字。
“小千，我叫小千。”小千樂得合不攏嘴，對蕙白是千恩萬謝。
蕙白的心絃卻被同音的名字撥動，心裡想，或許冥冥中自有註定，少了個穆思芊，卻來了個小千。
第二日帶好祭品，蕙白便坐着馬車出城去穆思芊的墓地，只不過中間出了個小插曲——小千一早等在她的門口說是要服侍她以報答收留之恩，蕙白無奈也就任由她了。
穆思芊死後並沒有依據公主的規格葬在皇陵，而是由沈謙帶回了沈家祖墳。
郊外，穆思芊的墳前。
蕙白原是藉着祭拜的機會順便幫她整理一下墳冢，卻不想墳冢上很是乾淨，沒有一絲雜草，可見是有人先來一步打理乾淨了。
墓碑前放着很多盤點心，都是鴻宴齋新出的幾個很受歡迎的口味兒。蕙白不確定是誰來看了穆思芊，不過心中大概有了答案。
“蕙白姐，不過去嗎？”見蕙白許久不動，小千有些疑惑。
蕙白收回心神，吩咐小千道：“幫我把那車上的東西搬下來。”
“哎！馬上！”小千利落的拎出包袱，其中有一個食盒和一沓紙錢，還有兩串姝陽特意交代的鞭炮。
小千把食盒擺到墓碑前，發現裡面裝着的是和之前那人送來的一樣的糕點，當下疑惑的撓撓頭，“蕙白姐，我看別人家拜祭親友雖然也有送糕點的，不過你和之前那人怎麼都只准備糕點，也不買點水果花卉之類的啊？”
“因爲我這個故人啊，她最愛吃的就是鴻宴齋的糕點了。”取出紙錢，蕙白一一放到火盆裡燒了，又把鞭炮放了，這才起身離開。
小千跟着蕙白上了馬車，心思卻還留在墓碑上。她認字不多，不過因爲摯愛舞蹈，所以有關舞蹈方面的字她還是認識一點的，尤其是近幾年來出名的舞姬的名字，她雖然不會寫卻都是認得的，而剛纔墓碑上的名字，分明就是五年前紅詫帝都的舞姬——穆思芊！
蕙白回了仙瓊閣，因爲身子不適便早早歇下了，待到她一覺醒來，卻已經是午夜時分。
一時難在睡着，她便披了衣服出去透透風，路過一個房間時，發現裡面居然有燈光。
這是穆思芊之前的房間，自從穆思芊去世，她便一直把它留了下來，平時除了打掃不許人進入。她明明記得門是鎖上的，怎麼來了呢？
第一反應是房間遭了賊，但有哪個賊偷東西還敢點燈的？蕙白好奇之下走了進去，卻在看到燭光之下的人時愣在了當場。
“皇、皇上！”
面前的人一襲明黃色龍袍，不是李澤旭又是何人？
見到突然闖進來的蕙白，李澤旭沒有怪罪，反倒是帶着點追憶的味道說：“這房間……是你幫芊兒留着的？”
“是，”蕙白不禁有些惶恐，看眼前的場景，應該是自己打擾了皇帝的睹物思人，當下便告退離開。
李澤旭沒有挽留，坐在牀上打量着屋內的擺設，時而脣角勾起一抹淺笑，似乎是他的眼前有蕙白所看不見的好玩之事。
蕙白向外走去，在出門之際不禁回望一眼：昏黃的燭光下，他獨自坐在牀頭，落寞而又孤寂……
彷彿是有小刀划着她的心房，她停了下來，“皇上，伊人已逝，萬事還要向前看，您……多珍重。”
一個人的離開，換得一人瘋魔，一人癡迷。
姝陽的生活固然是絕大多數女人所向往的，而穆思芊的人生，卻是所有少女都夢想而遙不可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