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一月中旬,寧大各院系考試基本落下帷幕,有人歡喜,有人憂愁,新鮮出爐的考試成績,搞得很多學生垂頭喪氣,忐忑不安,部分掛了科覺得面子過不去的學生暗暗發誓下學期咬緊牙關頭懸梁錐刺股,百分百努力,事實上,到了下學期多數人照舊今朝有妞今朝泡,網吧球場兩不誤,玩的不亦樂乎。
大學,需要自己約束自己,可惜,尋常人對旁人狠點興許行,下得了手,對自己狠.....難比登天,自我約束.......具備強大心性的人才能辦到,譬如葉沉浮這廝,十幾年來,他對自己的狠,始終如一,常對石頭說小人物不對自己狠點,難有出頭之日,所以他鹹魚翻身,混的有模有樣。
十八號中午,寧大電院最後一科考完,葉沉浮走出教學樓,沒啥心理負擔,《大學物理》本屬於他的強項,瞅見幾張糾結的臉孔,以及小聲交談爲成績擔憂的某些同學,他淡淡一笑,彷彿又回到06年高考結束的場景中,考不好,只能怪自己,抱怨試題難,老師出題太偏,無非是爲自己好逸惡勞找藉口。
同時葉沉浮真爲大學裡的老師們爲難,考試題已經簡單到他們不知再如何簡單的地步,仍被學生毫不留情咒罵,可憐呀可憐。後交卷子的劉飛大步跟上來,樂的合不攏嘴,如果不是葉沉浮傳紙條幫他解決兩道難題,這廝《大學物理》十有八九掛掉,無所顧忌地大談考場作弊的刺激感受。
“剛開始滅絕師太察覺了咱倆的小動作,來回幾次翻我卷子,翻課桌,翻我上衣口袋,還讓我伸展手,愣是沒發現你寫的紙條,你猜猜我藏哪了?”劉飛特有成就感地問葉沉浮,所謂的滅絕師太,是寧大環境工程專業一位女老師,監考素來不留情面,使很多學生因作弊丟掉學位證。
滅絕師太.....葉沉浮想起面如冰霜的女老師,樂了,確實神似金大師筆下的滅絕師太,太不近人情,六親不認,只是.....一直這麼下去這位女老師遲早被社會淘汰。劉飛見葉沉浮不吱聲,忍不住指了指牛仔褲拉鍊,笑道:“我把紙條藏這兒....她再厲害,再潑辣,敢伸進去鼓搗?”
“你小子....蔫兒壞蔫兒壞的....”
葉沉浮忍俊不禁,並不反感劉飛的行徑,主導改革開放的偉人曾說,白貓黑貓逮着耗子就是好貓,靠作弊過關斬將,何嘗不是一種卓絕的手段和能力,只要水平高超,無可厚非。劉飛笑的前仰後合,哪想挎小包穿大紅風衣的滅絕師太從兩人身邊擦過,恰巧瞧清楚劉飛拿着小紙條在牛仔褲拉鍊處做示範的風騷動作,恍然大悟,冷着臉攔住兩人去路。
“把紙條給我,你們兩個考場作弊,交出學生證。”
劉飛當即愣住,寧西頭一號富二代對老師多多少少心存一些敬畏,葉沉浮則輕鬆的多,微笑道:“孫老師,聽說您連續幾年評職稱磕磕碰碰,在副教授、教授氾濫的寧大,您仍然是普普通通的講師,知道爲什麼嗎?”
滅絕師太一愣,下意識問:“爲什麼?”
“您想想....從您進寧大教書的第一天到現在,期末考試....重修考試,英語四六級考試,計算機二三級考試,各種名目繁多的考試.....你拉多少學生下水?給寧大搞出多少丟掉學位證的學生,每次抓住作弊的學生直接報學工處,學工處不處理不行,處理了等於狠狠打自己的臉,領導們多爲難,上邊人誰待見您,學生中又有誰支持您,爲人正直嫉惡如仇...沒錯,但是得內方外圓,得饒人處且饒人。”
葉沉浮說完,拿過劉飛手中的紙條,撕碎,隨風揚灑。
“你......”女老師纖纖玉指直指葉沉浮面孔,無言以對,驚詫多於憤怒,同事不會說、學生不敢說的一番話重重撞擊她心房,如醍醐灌頂,她指向葉沉浮的手指微微顫抖。葉沉浮點頭,禮貌一笑,宛如貴族紳士,而後拉着不知所措的劉飛走下臺階,並非他有錢有勢就變得猖狂,目中無人,只想讓有希望成爲真正好老師的滅絕師太稍稍改變,以免夭折,這社會剛柔並濟方能走的長遠,反之,剛極
易折。
劉飛見何媛媛在教學樓前沒有水的噴泉邊等候葉沉浮,很識趣的離開。
何丫頭栗色長髮做了小波浪卷,自然垂下,搭配粉色短款羽絨服和修腿牛仔長褲,即便穿雙UGG平底雪地靴,身材依然高挑誘人,葉沉浮遠遠欣賞,脣角泛起悶騷笑意,再也不是當年面對不着寸縷的秦悅,會目瞪口呆、會手忙腳亂的雛兒,四年前有些稚嫩的半大小子,已成長爲今天的“葉少”。
如果秦悅與今非昔比的葉沉浮相遇....會有什麼感觸?
可惜,世上沒那麼多的如果,葉沉浮未曾再奢望壓着那一米七五的魔鬼身段肆意妄爲,有了何媛媛,他已經很滿足,快步走過去,雙手捧起凍得發紅的小臉,溫柔道:“傻媛媛,不乖乖呆在家,大冷的天等我...多遭罪,老公會心疼的,凍壞了你....我可沒法向未來的丈母孃交代。”
“給你個驚喜,看....這是什麼?”
何媛媛笑臉如花,魅惑衆生,將藏於背後的右手擡起,一盒包裝精美的東西呈現葉沉浮眼前,從印在包裝紙上的精美圖畫看得出是盒巧克力,品牌巧克力對於讀大學之前的葉沉浮來說,無疑算陌生的奢侈品,上了大學從同班女生口中知道世上有金帝、德芙、費羅列,藥丸大小一粒的價錢比在一餐廳吃頓午飯還貴。
葉沉浮揉着鼻子,笑道:“巧克力.....”
何媛媛嬌笑點頭,毫不猶豫拆開精美包裝紙,掀開盒蓋,拿出一塊,剝開銀紙,塞進葉沉浮嘴裡,葉沉浮吃不慣太甜的東西,囫圇吞棗似的嚥進喉嚨,卻不知這產自美國的巧克力一磅近千美元,等於一口吞下幾百塊人民幣。
就算葉沉浮已是大富大貴的暴發戶,若知道自己草草吞掉幾百塊錢,多半得惋惜。何媛媛並未刻意炫耀巧克力的價格,默默凝視嘴角沾了點巧克力的可愛壞蛋,眼中柔情似水,遇上他,她終於明白世上爲什麼有那麼多女人願意爲心愛男女一次又一次做傻事,記得英倫貴族學校那位閨蜜,爲懷念車禍中喪生的男友,執拗地用硫酸毀掉自己貌美如花的臉,發誓終生不嫁,當時她覺得閨蜜好傻好傻,傻的不可理喻,現在才懂爲愛付出的偉大和痛徹心扉。
假如...有一天眼前的男人徹底消失,她深信自己能做出更傻的事情。
考試完,學生們免不了宣泄壓力,三五成羣外出吃飯聚會K歌,算是對匆匆度過的一個學期的緬懷,可容納兩千人同時進餐的學生第一食堂,稀稀拉拉數百人落座,顯得格外冷清、空蕩,葉沉浮和何媛媛坐在角落中的位置,津津有味吃着八元套餐,生於豪門的何大千金儼然一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姿態,不像剛踏入寧大時大鍋飯令她難以下嚥。
世上除了金錢的魔力,也只剩愛情的魔力可以潛移默化改變一個人,慢慢沉淪,直至無法自拔。
一上午考了兩科,葉沉浮確實餓了,諸如考試之類的腦力活動有時比體力活動更容易使人疲憊,狼吞虎嚥消滅不鏽鋼餐盤中所有能吃的東西,從不在女友面前裝紳士的他很不雅觀地撫摸充實的小肚子,悠然道:“吃飽的感覺真好,媛媛....你沒捱過餓,不知道胃裡空蕩蕩的滋味。”
“你捱過餓?”何媛媛瞪大眼睛問,乞丐挑肥揀瘦不收毛票的年代,若說中國有兩三億貧困人口,她信,說城裡長大的葉沉浮捱餓,她真不信。
葉沉浮笑了笑,沒吱聲,05年夏天爲買墳地體面安葬父母,掏空家中積蓄,賣盡家中值錢物品,好在有姑姑照應,不然真應了一分錢愁死英雄漢的古話,那段時間,石頭廢掉幾個道上人,外出避風頭,沒法在經濟上接濟發小,葉沉浮撿廢品換的錢要交復讀班的學費、買復讀資料,哪夠開銷,幾乎每天只吃一頓飯,尤其到晚上,餓的轉輾反側,難以入睡,有幾次葉沉浮忍不住喝涼水充飢。
葉沉浮的往事不堪回首,說出來,小妮子又得抹眼淚,哭的稀里嘩啦。
“壞蛋,大壞蛋,就想讓人家替你傷心。”何媛媛撇撇嘴,低頭一小口一小口吃東西,眼中隱現淚
光,聽心愛男人談捱餓,她莫名心痛,莫名傷感,我的過去何止卑微......每每想起她男人仰天嘆息的憂鬱面龐,心如刀絞般的難受。
葉沉浮笑容溫柔,伸出久經風霜洗禮的手,輕輕揉了揉小妮子的腦瓜頂,正想趁熱打鐵說幾句惡俗情話,手機鈴聲響起,接通電話,王虎風風火火講述藍海酒吧此時面臨的棘手問題,公安、城管、消防加上開發商的拆遷隊,近兩百人氣勢洶洶包圍藍海,看樣子要將強拆進行到底。
暴風雨終究來了!
葉沉浮吻了何媛媛,匆匆離去,黑色牧馬人一路疾馳,衝出寧大校園,直奔藍海酒吧,前幾天的相安無事,如葉沉浮所料,恰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沉寂。藍海酒吧前,熱鬧非凡,堵了幾輛警車、幾輛工程車、兩輛消防車,兩輛救護車,警察拉起安全線,拆遷隊蓄勢待發,一輛警車車頂上的擴音器反覆傳出一句話。
“酒吧內的人迅速離開,否則我們將強行清場。”
遠處圍觀人羣指指點點,小聲議論,部分人幸災樂禍,更多人指責土地政策的漏洞,忽然,一輛黑色越野車帶着沖天的囂張氣焰,撞斷警察拉起的安全隔離線,然後來個極具視覺衝擊力的完美急剎車,車身橫在酒吧門口,葉沉浮跳下車,冷漠環視周圍人,如同捍衛領地的狼王,渾身瀰漫嗜血的危險氣息。
葉沉浮駐足一陣子,點燃支菸,拿下藍海酒吧這段日子,表面上小鬼難纏,大神難見,其實已經到了僵持的最後階段,稍稍退讓將滿盤皆輸,從不認輸的葉沉浮泛起倔強冷笑,轉身走進酒吧,很快王虎現身酒吧門外,放開嗓子道:“裡邊有上百人,與藍海酒吧供存亡,想拆....來吧,只要你們付得起代價。”
王虎說完昂頭挺胸返回酒吧,氣勢決絕。
酒吧內,百餘人凝視年紀輕輕的主心骨——葉沉浮,張東也在內,做爲和氣生財的商人,欠缺江湖草莽魚死網破的兇悍魄力,提心吊膽問:“葉少.....這事兒不會鬧的不可收拾吧?要麼...我乾脆簽了那份八百萬的補償合同,免得拉葉少淌渾水。”
葉沉浮笑眯眯搖頭,拒絕張東好意,爲山九仞,豈能功虧一簣,再者.....他何時打過沒準備的仗,仰臉吐出一串菸圈,邪笑道:“外地幾家大報的知名記者恨不得掘地三尺挖吸引大衆眼球的新聞素材,尤爲關注地方政府強拆的違規行爲,這種新聞往往激起老百姓的共鳴,今天....長州終於搞出有新聞價值的大事件,加上我砸出去的一百萬,記者已等候多時,現在應該到了。”
近幾年拆遷行業中的違規、暴力、黑暗,深受大衆關注,“強拆”這詞在中國人心目中幾乎快與“城管”畫等號,老百姓爲之深惡痛絕,葉沉浮不在這方面做點文章,實在對不起早些年已經揹負的“腹黑”之名。
王虎、張東恍然大悟,葉少成竹在胸啊!
酒吧內,所有人望向葉沉浮的眼神暗含欽佩意味,他們可以容忍踩着自己頭頂的上位者陰狠毒辣、好色絕情,但無法接受僅靠狗屎運上位或者得上代人蔭庇的平庸大哥,頻繁洗牌的黑道,新鮮血液不斷涌入,你方唱罷我登臺,絕對是個遵循強者爲尊的角鬥場,沒有劍走偏鋒的道行誰服你?
過了春節堪堪滿二十歲的葉沉浮讓幾位老江湖刮目相看,依稀感受到一點當年寧西大梟錢大眼的風采。
媒體,國之喉舌,改革開放初期,國內所有媒體只幹一件事,樂此不疲的歌功頌德,新世紀來臨後,學院派執政,深知自己人監督自己人是否貪污腐敗、是否兩袖清風,威懾力太小,漏洞太大,貓膩太多,將新聞媒體推到輿論監督的第一線,即便如此,寧西省內的主流媒體根本不敢忤逆當地政府,然而敢於捅婁子的幾個外地知名記者現身,拆遷的指揮者慌了,尤其某女記者的話筒貼着鳳凰電視臺的臺標,扎眼的很,衆所周知國內最敢言的媒體....鳳凰臺當之無愧。
葉沉浮立於二樓包廂臨窗的位置,居高臨下俯視混亂的拆遷現場,冷笑,背水一戰,戰者爲雄,不戰則敗!
(本章完)